世間冷暖,人情淡薄。

原主亦或者是蘇玉,起初便知道,隻可惜並不願深究罷了。

像許朗、戚猛等忠肝義膽、能懷揣著赤子之心始終如一者寥寥無幾,更何況是在如此危機四伏的世道。

蒸籠冒著熱氣,蘇玉想要動手將粘豆包取下來,卻差點兒被霧氣灼傷到手指。

始終站在門廊外麵的阿明見狀,箭步竄過來替她拿下來,好幾次欲言又止。

蘇玉頗為感謝的頷首致謝,特意將鍋裏熬煮的茯苓雞湯盛出來,特意將兩隻雞腿給取出來,單獨放在砂盅裏保溫,又添些燉成軟糯的芋頭山藥。

其餘則端著到明宅的偏廳,眾人齊齊圍坐在圓桌,垂涎三尺的盯著噴香撲鼻的美味佳肴。

而掀開草簾,琪樹卻扁著嘴巴,擰著眉的仔細查探了兩番,說,“娘!您今日燉雞,怎是丟了許多部件兒?這雞腿都跑到哪裏去了?”

“身為小輩,怎麽?就算是有,還輪得到你來吃?”蘇玉挑眉問,琪樹也趕緊垂著頭,卻不忘手疾眼快的從裏麵挑出兩塊還算是不錯的肉塊,輕輕放到琪花的碗裏。

這兄妹之間的感情羨煞旁人,阿明吃著不輸給鼎盛食樓裏夥計的手藝,更是心中酸楚,有些食之無味。

蘇玉見狀,也開口問,“明叔,是不和胃口麽?若是覺得口味淡些,我去取來些鹽巴提提味道……”

蘇玉起身,阿明卻趕緊抬起手攔住,搖頭道,“無妨,很好吃。”

夜深,蘇玉將春紅敷衍著推走,隻獨自留在屋內用篦子梳著鬢發,聽見庭院裏傳來的腳步聲,她眼角眉梢都露出幾分笑意,拎著放在小灶前溫著的雞湯,正準備起身,卻聽見明叔叩門的呼喚,“小姐,歇下了麽?我有些話,可否能跟你說說……”

蘇玉忙慌亂起身,隨意將砂盅給蓋起來,推門邀請明叔入內,說道,“屋內也沒有什麽好茶,若是明叔不嫌棄,就喝兩盞冷酒吧?”

“好。”阿明局促不安的坐下,餘光卻瞥見蘇玉手掌間磨出來的老繭,問,“你經常做粗活麽?”

蘇玉微微愣住,但很快便明白他深夜前來的用意,將冷酒遞過去,特意將梳妝匣打開,擺弄著裏麵的金釵玉簪和流蘇步搖等物,珍珠碰撞的叮咚作響。

“身為女子,總該懂些女紅織繡,可惜……我略微笨拙,總是學不精進,便留下來許多傷。年幼時,在蘇家倒是經常需要喂養牲畜,也需要在寒冬臘月去河邊洗洗衣物,手腳經常會有凍瘡生出來……”

“明叔,我可能骨血裏就有著幾分嬌貴,常常想,憑什麽要受盡委屈?怎麽就不能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姑娘們,出門便有著前呼後擁,每日隻需要賞花品茶,吟詩作畫,再跟紈絝公子哥們調調情,眉眼暗送秋波幾分便好……等著日後出閣便做當家主母,手裏掐著點兒地契田莊來,此生都衣食無憂。”

蘇玉故意說著,明叔的眼眸裏更是閃過愧疚。

“可後來,蘇家隔壁院落是瘸腿的老漢帶著七歲女娃獨居,冬日裏生了一場大病,就再沒有醒來。那女娃餓著三日肚子,守著沒有喘氣的老漢,哭到嗓子都啞了才到村鎮裏尋人將她的老漢兒給草草挖坑安葬。那以後便是到飯口,就在各家門口來回走動,可憐巴巴的穿著露著腳指頭的草鞋,能夠混的些果腹的幹糧青稞便是吃一半留一半,幾日就骨瘦如柴,不用一陣風,就像是誰打個噴嚏都能夠將她給吹跑似的。”

蘇玉回頭,聲音極其輕柔,像是在講述故事般,卻讓明叔的心都隨著揪起來。

“那女娃的命可憐,無處可住,茅草房漏雨破敗到根本無法居住,隻能四處躲避。有黑心腸的乞丐見她無依無靠,便生生是強要了她的清白身子,等有人尋到的時候,她神誌不清,見人便躲著。身體哪裏都是傷,隻有著兩隻像是梅花鹿般的眼眸仍舊清澈見底,像是在嘲諷世道人心般。”

蘇玉至今回憶起,躲在稻草堆角落裏麵的女孩兒,就忍不住鼻酸。

“等我從鎮裏回去的時候,聽聞她已經死了,不知是怎麽死的,好像是夜裏被野獸給吃了,五髒六腑和渾身皮肉都沒有留下兩塊好地方。天可憐見,她做錯什麽了?不過是無辜性命,想著要好好的活下去罷了。可偏偏有如此遭遇,我跟她比起來,那時雖然不知生身爹娘是誰,又為何會將我遺棄。養父養母對我苛刻,卻好歹護著我一條性命能夠安康成長,我又埋怨什麽呢?”

阿明沒有想到,在那般環境下,蘇玉還能夠獲得這樣通透。

“明叔,您愧疚當年誤會爹爹,遠離京城。可與我而言,您就算是留下,也於事無補。鎮國將軍功高蓋主的名聲在外,無數黑手在背後想要謀害。”

蘇玉的眉眼在恍惚間,竟然有著幾分像將軍夫人,讓阿明不由得站起來,有些誠惶誠恐的呢喃著,“夫人……”

蘇玉眨巴著眼,看著銅鏡裏倒影出自個兒的模樣,散開的發絲垂落,竟有著幾分她都不知的溫婉。

“蓉城如今能夠在您的掌管下,變得如今這副模樣,有多少女娃可以免遭困苦的命運,這對於她們來說是幸事,而您,也已經將當年的事情贖清了罪過。”

蘇玉望著燃燒掉三分之一的香,說,“時辰不早,明叔也該回去歇著了。往後您就將我當成是小輩來看待,可莫要再用這種眼神盯著了,否則我可是會要尋個地方,搬出去住了……”蘇玉調侃的說道,而明叔也趕緊點頭應下來。

很多固有觀念,是無法在一夕之間輕易更改的,對於蘇玉來說,她也不想周圍都是愧疚的人。

想來,這也不是鎮國將軍想要看到的,他們都是心懷家國,天下百姓的人,自不會拘泥於性命前程這等事情裏,捉摸不透,思索不開。

等明叔的身影漸漸走遠,蘇玉才趕緊跑回到小灶前,看著差點兒要燒起來的粗布緞子,鼓起腮幫子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