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魯將軍營帳用羊皮氈子將周圍糊起來,好歹算是暖和。
蘇誌文露著左肩患處,倒從頭至尾都沒有吭聲。若是換做尋常人,恐怕會痛得克製不住需要咬著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
蘇玉手握著藥膏和紗布替他纏繞起來,蹙著眉看他唇色因失血過多而慘白,道,“幸虧那是三腳貓的功夫,手腕力道不足,堪堪刺偏抵在骨頭,沒有造成什麽難以彌補的傷害,不然,你難道要雙手以後也不能彎弓射箭麽?”
身為妹子的數落,蘇誌文也不得反駁,賠著笑想讓她饒過。
“既然站在擂台,便應該恪守道理。知道對方於你有殺心,就該手起刀落,不該猶豫。對敵人的猶豫便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你在戰場多年,此等淺顯道理都不知麽?”
蘇玉氣鼓鼓的將藥箱收拾的砰砰作響,魯將軍和唐青在旁也尷尬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妹子,眼下不是並無大礙麽?我心裏有分寸。”蘇誌文忙哄著,放低身段的說。
可蘇玉蹲著的身子猛地回頭,雙眸惡狠狠的盯著蘇誌文,咬牙切齒的說,“你還好意思與我說心裏有分寸?若不是……若不是他的劍偏了分寸,此刻就是我在給你收屍!”
兄妹之間,倒也沒有什麽避諱。
蘇誌文無言以對,知曉她的話都有道理,隻能沉默著。
“蘇姑娘,這件事情說到底是我治軍不嚴,我給你賠不是了!”魯將軍見狀,隻得出麵。
蘇玉也不好繼續發作,隻壓著火氣堪堪福身,敷衍著回道,“將軍也管不得人心,此事無需攬著責任。”
“阿文,既然武伢都受到處罰,百夫長的官職也是空閑出來。你不如就留在軍中,等唐大人跟聖上書信奏折,便也算是幫我管管這群無法無天的兵卒。”
魯將軍趁機說,他從見到蘇誌文的那刻起,便想著要將他留下的方法。如今事成一半,斷然沒有到嘴邊的肥肉飛走的道理。
蘇誌文搖頭剛要拒絕,就聽見蘇玉搶先道,“將軍,如今大哥身體有傷,就算是留下也是累贅。您在京城駐防也並非是明日就要開拔,等我將他的身子給養好,再給您送回來如何?”
這般霸氣又不許通融的話,魯將軍扯著嘴角的笑容,趕緊點頭。
“唐大人,此處停留時間不短,可是要回城?”
蘇玉將眼眸落在唐青那處,他便立刻吩咐人去籌備車馬糧草。
等蘇玉掀起簾幔回到營帳時,麵麵相覷的幾人才有些莫名其妙。
都是戰場上殺人不眨眼,鐵血錚錚的漢子,可為何在蘇玉麵前會悉聽吩咐,連半點兒反駁都想不到呢?
魯將軍湊到唐青身邊,附耳低聲說,“此女子的身份,唐大人還需要查明才是。”
“好。”唐青點頭。
回城的路途,軟轎香車裏的氣氛凝重,怕是連根銀針落地都能夠聽到聲響。
蘇誌文失血過多,堪堪枕著壁粱淺眠,不敢睜開眼,否則蘇玉就要開啟碎碎念道的模式,惹得他耳根子疼。
唐雙兒的眼眸像是不肯眨似的,灼熱的視線讓蘇誌文更是坐臥難安。
蘇玉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更是惱火。
蘇宅,蘇玉直接跳下去,邁步跨門檻。
言墨聽見動靜,從裏麵迎出來卻對著蘇玉怒氣衝衝的樣子,趕緊閃身避讓開,摸著差點兒撞到的鼻梁,背部生出冷汗涔涔。
“這又是誰惹了咱家夫人?”言墨湊到蘇誌文身邊嘀咕著問,卻看到他尷尬的表情和肩膀處滲出來的血,立刻領會又同情的拍著他的肩膀道,“我替你換藥吧。”
“砰。”蘇玉猛地推開臥榻的門,李景行被嚇著,皺眉看著臉色像是鍋底般漆黑的女子。
摘下來的木簪扔到梳妝銅鏡前,啪啪作響。
李景行將接到的書信用燭火點燃,扔到炭盆裏,從背後環抱著蘇玉的腰身,說,“防不勝防的事情,以後會遇到許多。你若是將自己氣出來好歹,該如何是好?”
蘇玉猛地扭頭,盯著李景行,怒火正愁無處發泄。
“你們是否認為,天塌下來都應該要你們去扛著?事事都逞英雄,自覺得女子是需要你們保護的。”
蘇玉想起蘇誌文受傷時的模樣,更多是氣惱萬分緊急關頭,他卻還想著他人,而並非是顧著自己,“總覺得能夠隻手遮天,護得住所有人。我便是最討厭這副模樣!”
李景行看她是真動了怒,思索片刻便覺察出症結所在,笑著將她抱在懷裏,用手輕輕掐著她的臉蛋兒。
“若是琪花琪樹受人委屈,你可是要拚了命也去討說法?”
李景行說罷,蘇玉猛地拍著腿,眉眼間都是狠厲和護犢子的模樣,“那是自然。”
“大哥也是同樣。每人心底都有不可觸碰的逆鱗,也有想到就會徒增力量的軟肋。對於大哥來說,他並非是不痛,而是看到你擔心落淚,會比受傷更痛。所以逞強讓你安心……這便是男兒郎的取舍。”
李景行三言兩語,讓蘇玉的火氣稍微熄滅了一點,不過眉頭仍舊沒有舒展開。
人生漫漫路裏,對旁人永遠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也做不出同樣的選擇。
蘇玉知道她無力更改什麽,可能火氣有一部分也是源自於,她內心深處的懼怕吧。
“我當時很怕。”
蘇玉卸下渾身是刺的防備,窩在李景行的懷裏,低聲呢喃著說道,“那場景像是放慢似的在眼前閃過,若是沒有你暗中派人。我怕就會失去大哥……”
掌心裏血溫熱的觸感,讓她不由得渾身發顫起來,卻猛地想起什麽,抬起眼眸問,“怕是會暴露你在軍中的暗哨!”
李景行倍感欣慰,此刻她竟還會關心部署之事。
“無妨,投軍的江湖人士眾多,帶著渾身武藝又有著打抱不平性子的不在少數,他們身家清白,就算是魯將軍找出來並且調查,也不怕。”
李景行胸有成竹的說著,他就是這般的人,永遠會籌謀到沒有半分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