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孝,是蘇誌文潛藏著的迂腐性格缺陷。

早年間,蘇誌文還未曾離開村裏的時候,他便將賺取到的所有銀兩都交給娘親和蘇大海填補家用。

蘇誌武當年娶妻生子,都是靠他置辦的家當。對於這些,蘇誌文從來沒有過怨言,參軍以後更是將每年的俸祿都省吃儉用地留下來,通過書信郵寄到家裏。

他如此跛腳,蘇大海更會過度地壓榨,蘇玉閉著眼眸都會想到往後他過著如何水深火熱的日子。

偏偏蘇誌文還是任勞任怨,有苦會悶在心裏的性子。

“大哥,我如今在鎮裏開家館子,是有些營生和進項的。”蘇玉輕聲說道,“我跟員外府的人關係也不錯,可以拖他們給你尋些方便輕鬆的活計來做。”

“我更是會些醫術,說不定能夠想出法子讓你的腿腳好些。”

蘇玉說到這兒,看著蘇誌文為難的模樣,繼續道,“我知道你舍不下爹娘。”

“可鎮裏離村子裏又不遠,你留在這兒能做什麽?無外乎是鋤地,你難道就願意過著這般生活麽?”

從戰場廝殺歸來的蘇誌文,肯定是有著幾分心氣兒在的,讓揮舞著刀劍的手去掄起鋤頭,在鄉間地頭裏埋頭揮灑著汗水,無疑是一種糟蹋和浪費。

蘇玉緊緊握著蘇誌文的手,眼眸裏都是關切地說道,“大哥,你不是也擔心我會被人欺負麽?鎮裏地界很大,我又是開館子。”

“如是有人找麻煩,你能夠庇護我些。”

蘇玉說到此處,蘇誌文也有些動搖。

沉吟思索片刻,他看著蘇玉說道,“妹子,你讓我想想。”

“不成,三日後,你便到鎮裏來尋我,你若是不來,就權當沒有我這個妹子了……”蘇玉撂下狠話,扭頭便走。

蘇玉出門時撞見養娘拎著菜籃回來,怔楞片刻隻是微微頷首,並沒有說什麽,就向外麵走去。

養娘在後麵追著詢問,“不留下吃些晚飯再走?”

“不用了。”蘇玉說罷,想起身上背著的包袱,折返回到屋內看著愣神的蘇誌文,說道,“這是些粗布衣衫,想必你回來也沒有多少能夠穿著,不知道合不合身。”

“這裏還有些銀兩,你的俸祿怕是都給他們了……出去跟友人吃酒總不能讓他們宴請,收著,莫要跟我推辭。”

蘇玉蹙著眉就沒有鬆開過,蘇誌文驚訝於妹子的性情大變,下意識的接過來。

等再次出門時,看到騎著白馬落地的李景行,他的束發淩亂,眼眸裏都是慌張的衝過來緊緊抱著蘇玉。

李景行將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像是要將她融入到身體裏似的,說,“幸好,幸好我找到你了。”

“走吧。”蘇玉並沒有詢問他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也能夠猜到幾分。

並不想要讓蘇大海追出來再像是討債鬼似的索要些錢財或者說些廢話,她便低低的說著,跟李景行離開。

蘇誌文打開包袱,看著裏麵的銀兩,慢慢摩挲著忽而笑起來。

他竟然也要靠妹子來勉強過日子了……

想當年,在戰場上拚命廝殺又有何用呢?還不是要……

回鎮裏的路上,蘇玉思來想去,還是開口跟在背後兩步距離跟著的李景行說,“你在鎮裏應該是有些門路的,可否找到離員外府邸不算太遠的宅子?”

“不需要太大,若是有兩三間屋子便好,空地要足夠大。我想要將大哥接到鎮裏來,卻也不能跟著我們住在員外府邸裏。”

蘇玉思索過,是否他們也從員外府邸裏搬出去另住。

可眼下,景肆還未穩定,京城裏的理療館還需要跟許慕寒洽談,許多事情都要依靠著員外府邸,她倒是也不用找些宅院。

“大哥生性愚孝,我不能夠讓他成為蘇大海賺錢的工具,更不能讓他拖著這般身體還要養著全家,尤其是蘇誌武那全家不思進取,隻知道吸血的人。”

“好,這件事情我去辦……”李景行點頭應下來。

他並沒有追問,這宅院的銀兩要從何地出,更沒有跟蘇玉謊稱自己也認不得許多人。

兩人都心知肚明許多事情,隻是並沒有拆穿。

日頭微微西落,兩人都是沉默無語的看著地麵拉長的兩道影子,離得那麽近,可是心卻離得那麽遠。

回到員外府邸,蘇玉用過晚膳到許氏的房內。

“你白日裏去哪兒了?是沒有跟李郎君說麽?他都找到我這兒來了,那時的慌張樣子,我可是從未見過呢。”

“你們兩個……還是不言語?”許氏擔憂的說著,倒是也將上午發生的事情繪聲繪色的給她講述著。

蘇玉感覺心口酸澀,像是有顆石頭重重的壓著,喘不過氣來。

“我們無事,今日前來是有件事情想求姐姐幫忙。”蘇玉起身,倒是也行了大禮的想要跪在地上。

隻是膝蓋還沒有碰到地麵,就被許氏給拽起來,急匆匆地說道,“你我姐妹之間若是有事便說,哪怕是性命般的大事,我都願意幫忙。”

“可你動不動就跪,哪裏是將我當成姐姐了?再這麽生疏,我是要惱的!”

“我有位兄長,曾經是在戰場廝殺的將士。如今受傷還鄉……”

“我想要將他接到鎮裏,可他並非是那般可願意被妹子養著的性子,所以想問問姐姐,可有合適的活計能夠讓兄長做。哪怕是府裏灑水,做個家丁都好。”

“若是覺得他並做不得什麽,我便是可以出那份月銀,隻是莫要用我的名義給他……”蘇玉知道,蘇誌文的自尊是不會接受這般的施舍。

若是憐憫他,不如讓他直接死在戰場上痛快。

“你的兄長,便跟我的兄長無什麽兩樣。既然是戰場退下來的,必定是好樣的。”

許氏並沒有片刻猶豫,說道,“我與老爺商量商量,明日將後院再收拾出來靠近你的兩三間房,讓他暫時住下,你莫要擔心。”

許氏說罷,倒是真心實意的將蘇玉的事情當做自己的去辦。

“姐姐……”蘇玉眼眶有些微微酸澀,聲音也變得哽咽些,盯著許氏,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