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楚楚第一次進宮,她隨著沈安荷走下馬車,宮殿金頂,朱漆紅門,各處都給人一種莊重威嚴之感。

彎月高懸,其皎潔的光輝傾灑而下,為四周的高牆上籠罩一層朦朧昏黃的色彩。

前邊有幾個宮女提著燈籠領路,葉楚楚和沈安荷緊隨其後。

“今夜,皇兄去了一次長信宮,探望了母後。”兩人行走在黑暗中,沈安荷開始給葉楚楚講事情原委,“回來之後便暈倒了,太醫說是頭疾犯了。”

葉楚楚一愣,這是在她得知沈暮辭的真實身份後,首次意識到,過往所聽說的皇帝和太後之間的紛爭,其中帝黨的頭目,竟然是她的枕邊人。

雖說她不知道沈暮辭和太後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但葉楚楚知道兩人之間的恩怨定然不簡單。

葉楚楚自然是知道沈暮辭的頭疾本質上源自於“心病”,但她一直都不清楚這心病的緣由。

她想起當初她在河邊發現了渾身是血的沈暮辭,又想起她聽到的諸多關於天子和太後之間的傳言,她隱隱有一個猜測——難道沈暮辭的心病和太後有關?

“陛下和太後過往可是有什麽仇怨?”葉楚楚向沈安荷靠近了些,低聲道。

沈安荷思索了一番,歎氣道:“我其實也不知道,我母親是突厥的公主,但是生下我後沒多久便離開了人世,我舅舅害怕父皇對我不喜,便將我接回了突厥。直到我二皇兄離世,皇兄登基,因為突厥王害怕皇兄出兵,這才又將我遣送回來。”

“原以為皇兄會對我不好,但是他卻很疼我。隻是每次他去太後那裏,兩人之間看似和睦,實則各懷心思。”

沈安荷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向四周環顧了一番,這才湊到葉楚楚耳邊悄聲道:“楚姐姐,我也不知道這秘辛是真是假,宮中有傳言,我二皇兄是皇兄殺的。”

葉楚楚瞳孔微縮,震驚地看著沈安荷,卻見沈安和依舊天真地笑著:“我知道這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其實還是相信皇兄的,他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做任何事情定然會有他的原則和底線。楚姐姐,我是知道你和皇兄之間的關係,才告訴你這些的,你也會相信他的吧?”

葉楚楚點了點頭,可此時的她,卻發現,原來她對沈暮辭的了解是這般少,以至於現在她都摸不清,平日裏她和他在一起時,她所了解的那個他是真的他還是他極力掩飾下的樣子。

但葉楚楚可以肯定,沈暮辭作為帝王,在一些事情上則注定了不是良善之輩。

隻是到底是什麽讓他心中鬱結至此?

如此想著,便到了紫宸殿,也是皇帝的寢殿。

高福早早便候著了,見到葉楚楚更是神色一喜。

“葉姑娘!”高福激動得嗓音都有些顫抖,“老奴還以為姑娘不願意來看望陛下。”

“高公公這說的什麽話。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楚姐姐和皇兄啦!”沈安荷見葉楚楚隨著高福進入殿內,便識趣地退下了。

還未等葉楚楚說什麽,便已不見沈安荷的蹤影。

殿內金碧輝煌,珠簾低垂,金黃色的帷幔上繡著一條條栩栩如生的巨龍,每一處都透露天子的尊貴無雙。

沈暮辭披散著頭發,緊閉著眼,正躺在寬大的龍**,彼時有一位禦醫正在為他診脈。

“吳太醫,這位是葉姑娘。”高福將葉楚楚領上前,介紹道。

這吳太醫在宮中待了數年,自然是一個極有眼力見之人,帝王寢宮內如今能夠輕易進來一名女子,又如此受天子近侍高公公尊敬,想來這女子定不會是普通之人。

吳太醫急忙給葉楚楚行了一個大禮。

葉楚楚生於鄉野,從未受過這般大禮,頓時有些局促。

好在高福知道她此時有些不適應,便替她問道:“不知陛下情況如何?”

吳太醫眉頭微皺,隻道:“依舊是老毛病,臣這便去開幾副藥方,讓陛下服下。”

“等等。”葉楚楚見著吳太醫似要離開,急忙說道,“不知你能否給我看看方子?”

吳太醫雖然疑惑,但還是將方子呈遞給了葉楚楚。

“可否麻煩太醫將這一味藥換做茯苓?”葉楚楚問道。

吳太醫一愣,“葉姑娘可是略通醫術?隻是這茯苓隻有寧心安神的功效,怕是對陛下的頭痛之症起不到任何緩解的作用。”

“他的頭痛之症不是喝藥能解決的。”葉楚楚果斷地說道,“照我說的做便是。”

“若陛下龍體依舊欠安——”

“放心,我負責。”

吳太醫被葉楚楚這話給震驚到了,他一臉訝異地看向高福,才發現高福早已向他擠眉弄眼了許久。

待到他提著藥箱出去,還未等他開口詢問,便聽高福解釋道:“你以後把葉姑娘當做宮中除了陛下以外的第二個主子便成。”

吳太醫眼睛瞪大,他望向天際,和高福一起笑了起來。

這椒房殿,怕是要有新主子咯。

高福自送吳太醫離開後,這莫大的宮殿便隻剩下了葉楚楚和沈暮辭,此時葉楚楚坐在床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給**的男子把脈。

她時不時往男人那俊逸的臉上瞟一眼。

許是過去照顧了沈暮辭許久,葉楚楚早已對他的身體狀況了如指掌,現下發現他還是過去那般脈象,葉楚楚心中越發好奇。

等沈暮辭醒來,她定要詢問一番,他心中有哪道坎過不去。

隻是如今早已深更半夜,任憑葉楚楚精力再過旺盛,她依舊覺著疲累得不行,她靜靜凝視著沈暮辭平靜的睡顏,隻覺得越來越困。

等她被什麽動靜驚醒之時,她竟發現自己躺在了龍**,並且還躺在沈暮辭的懷裏。

而此時,她恰好與躺在她旁邊的沈暮辭四目相對。

“楚楚,你醒了?”沈暮辭溫柔地笑了笑,他眼下有著淡淡的烏青,聲音聽起來也有些虛弱。

葉楚楚一驚,朝著四處張望了一番,“我何時到**來了?”

“你忘了?你會夢遊。”

葉楚楚將信將疑地看著似笑非笑的沈暮辭,她總覺得他又在騙她。

“陛下,何人敢爬您的龍床?”葉楚楚特意將“陛下”咬得極重,一邊說著便一邊從**起身。

沈暮辭有些慌亂,他急忙從後方將葉楚楚抱住,顫抖著問:“楚楚,你還在怨我麽?”

葉楚楚不語。

“楚楚,我、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是打算待一切塵埃落定後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你是指驚恐吧?”葉楚楚斜睨了沈暮辭一眼。

“朝堂不穩,朝局未定,哪怕算計得再好也會有出錯之時,楚楚,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告訴你,是因為我怕我一旦失敗,會將你拉下水來。”

“之前,我曾鼓起勇氣告訴了你,那時你恰好理解錯了,我原想著糾正,可我發現,那時我真的沒有勇氣。我很怕我和太後的角逐中我以慘敗告終,我連你未來的去處都為你安排好了。”

沈暮辭從後方抱著葉楚楚,他不知道葉楚楚會聽進去多少。

“可是現在,我還是被拉下水了。”葉楚楚輕聲道。

“你放心,因為有你,現在我絕不會失敗,也不能失敗。”沈暮辭堅定地說,語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眉眼中盡是堅毅,“我會立你為後,後宮不會有其他女子,聖旨我早擬好了,你要看看嗎?”

“子軒,若沒有我,你便會失敗嗎?”葉楚楚回頭,溫柔地望著沈暮辭。

還未等到沈暮辭回神,她便徑直堵住了男人的嘴。

晨光從窗外悄悄進入,兩人在晨曦中擁吻,感受著對方那份柔軟,纏綿又繾綣。

“我相信你。”葉楚楚甜甜地說道。

沈暮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弄得有些懵,待回過神來便異常欣喜。

可葉楚楚下一瞬所說的話,卻像一盆無情的冰水,將他心底的火焰熄滅。

“可是我並不稀罕後位。”

沈暮辭又失落了起來,哪怕他在朝臣麵前是如此強勢,但是他在葉楚楚麵前,總會是處於弱勢的那一方。

“自古以來帝後一夫一妻始終如一的不是沒有。前朝的孝文帝不就是和他的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你是怕那些大臣議論你的出身嗎?無妨,隻要有我在,他們要是敢多說一個字,那他們便不用在朝堂上繼續待下去了。”說這話時,許是沈暮辭自己都未曾意識到他說這話時語氣近乎偏執。

葉楚楚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陳雜。

哪怕一個人平日裏如何虛情假意,但其隨機應變時最本能的反應是做不了假的。

葉楚楚心中雖然高興於沈暮辭對她的真心,卻又因為他的心結而擔憂。她感受著身後之人將她摟得更緊,喚道:“子軒。”

“楚楚,你還想要什麽?若朕能為你尋來,定會竭盡全力。”沈暮辭一向不在葉楚楚麵前用身為帝王的自稱,如今他突然自稱“朕”,帶著一股傲氣,無非便是強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這恐怕有些魔怔了。

葉楚楚凝視著沈暮辭,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就像她在安撫一條燥怒的大狗一般。

“子軒,沒你說得那般嚴重。”葉楚楚笑道,迎著沈暮辭不解的目光,終是開口,“我隻想你把心結打開,僅此而已。”

她不求榮華富貴,也不求至高無上的權力,隻求他能安好。

沈暮辭一顫,他的心極為觸動。

他一直生活在無盡的黑暗裏,他的周圍是無盡的算計和利用,沒有人真正在意他,除了葉楚楚。

她能夠將她那份純粹的愛意毫不保留地給予他,將他從黑暗中解救出來,讓他得以重見光明。

葉楚楚變換了姿勢,她離沈暮辭更近了些,隨後將頭靠在沈暮辭肩頭,“子軒,告訴我,你的心結是什麽?若是可以,我來為你打開。”

緊接著是很長的沉默。

想到自己的過往,沈暮辭隻覺得自己卑劣不已。

他的過去是如此肮髒不堪,以至於他覺得他配不上葉楚楚的聖潔無瑕。

“若我告訴你,你會嫌棄我嗎?”沈暮辭小心翼翼地問道。

葉楚楚笑了起來,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清脆悅耳,讓人覺得溫暖又治愈。

“子軒,就為了圖你那點權勢,我也是不會嫌棄你的。”葉楚楚打趣道,“誰會嫌棄咱們皇帝陛下?”

沈暮辭被葉楚楚這語氣逗弄得放鬆了許多。

“楚楚,若我說,我親手殺死了我阿娘呢?”沈暮辭平靜地陳述著,可是殿內的氣氛卻是逐漸變冷,“我服侍著阿娘用藥,可是我卻親眼見她在我懷裏吐血而亡,她在我懷裏逐漸咽氣,身體逐漸僵硬冰冷……”

沈暮辭用手攥著明黃色的被褥,上麵出現了一道很深的褶皺。

“我就是殺死我阿娘的凶手,午夜夢回,我總能夢見我阿娘渾身是血的樣子。”

葉楚楚感受到沈暮辭的顫抖,她用手環住了他。

“子軒,是因為太後嗎?”葉楚楚輕聲道,“你阿娘的死,和太後有關?”

“就算是太後在藥裏下得毒又如何,可是卻是我親手害死了她。”沈暮辭額頭上青筋暴起,顯然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的,“若我當時對太後有所防備,不去求助與於她,我阿娘便不會死。”

在那個雨夜裏,有那麽一個瘦弱的小男孩,跪在昭陽殿前,哀求著:“蘇娘娘,求求你救救我阿娘。”

過了許久,殿內終於走出了一個衣著華麗、妝容明麗的女子,她手上戴著精致的護甲,然後高傲地立於他跟前,命人給了他一副藥,語氣中皆是施舍之意:“你母妃喝下這藥,便能免去病痛,一切安好。”

可那時的沈暮辭怎知,這所謂“免去病痛,一切安好”的藥竟然是她阿娘的催命符,她阿娘喝下這副藥後,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失去母親的沈暮辭就如同那脆弱的浮萍,在宮中自生自滅。

可蘇太後又怎會想到,也正是這樣的一個人,最後會屠了她蘇家滿門,誅滅她九族。

“子軒,阿娘在天之靈,她定然會以你為傲的。”葉楚楚抱住男人精瘦的腰身,撫慰著他。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當初出於孝道為她尋藥,你阿娘定然不會怪你的,她隻想你繼續好好地生活。”

“可是,若我當初不傻傻地去相信那個惡毒的女人,阿娘她……”

“子軒。”葉楚楚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你如今這般為過往所困,我更難過。”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們自當向前看。”葉楚楚低低地說,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也跟著凜冽了起來,“若你覺得現下殺了太後能解心頭之恨,我可以用藥幫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除去。

“外人隻知太後乃暴斃而亡,但她臨死時的痛苦,我可以加倍奉還。”

作者有話說:

沈暮辭: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大家早上好!我早起趕工成功了哈哈哈,但是昨晚更新依舊遲到,舉著奶茶給寶貝們道歉,我隻能發紅包補償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