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三
花向風第一次見那尊貴的人,是在十七歲。新皇登基,年僅十歲。
新皇年幼,太後聽政,又有大臣相佐,或可說是代為執政,此為必然。皇上雖年幼,但錦衣衛的權利實則仍在皇上手中,不僅是明麵上的錦衣衛,還有暗處的無數人,其中,包括花向風。
花向風在皇上登基前就見過皇上,十五歲開始正式身處暗處,接收朝廷錦衣衛的情報係統。對於新上任的皇上,恐怕花向風比皇上他本人,更了解他。
年幼的皇上端著一副威嚴的樣子:“你就是花向風?”
花向風:“是。”
皇上:“好好為朕效勞,朕自然不會虧待於你。”
花向風依舊恭恭敬敬:“臣明白。”
皇上神似欣慰點了點頭,走向花向風想要表示一下自己心有戚戚焉。結果——小皇帝“吧唧”一下摔倒在地。
花向風風化狀,半天沒反應過來。小皇帝默默在地上趴了一會兒,默默起身,默默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灰塵,默默走回了剛才的位置。
花向風看著一臉嚴肅表情的小皇帝,忽然很想笑。在場知道這件丟臉事情的隻有小皇帝和花向風,小皇帝死死盯著花向風看了半天,最後裝作無事一般開口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便足已。”
花向風垂下眼瞼,低聲應了,內心,更想笑了。
對於花向風的人生,除了花家,便是如今這位天子,最為重要。他看著皇帝認真學著批改奏折,看著皇帝認真上朝,看著皇帝每日每夜都在學著做一個最好的帝王。那個小小的少年,不斷吸收著這個世界所給予自己的知識。
小皇帝喝醉斬了兩個太監的頭發,被太後差點罷免了皇位;小皇帝喝醉衝進大臣家中差點傷了人;小皇帝喝醉鬧著要聽人唱歌。小皇帝隻有喝醉的時候才能放鬆。
花向風看著越來越威嚴,內心卻越來越扭曲的小皇帝,忽然就想到了家中的幾個弟弟。身為一國之君,卻早就喪失了本該有的童年,花向風略微有些心疼。
大臣、太後,禮數和情感的束縛,壓抑著這位皇帝,但是他還是一步一步向上走著,想要當一位好帝王。沒人比他更懂得,帝王可以擁有的東西,和一位帝王會喪失的東西。
花向風拿著手裏的兩個小玩意,猶豫了半響,還是趁著一次見麵,遞給了小皇帝。
小皇帝愣愣看著麵前的兩個小玩意,沒有接過來。花向風盯著自己手中一個和小皇帝相似的小泥人,還有一條特意讓吹糖人偷偷吹的小糖龍,也沒說什麽。
花向風一向冷漠的外表這時候突然失去了作用。小皇帝終於接過了東西,突然笑了:“你還真是有心。朕一直以為……罷了,罷了。”
每年的新年,花向風都要回到花家,花家的生活和京城的生活截然不同,或許是因為氣氛,或許是因為陪著的人不同。有時候花向風都會不自覺想到那帝王,哪怕他身邊永遠不缺人。
或許是因為失態的時候,總是在花向風麵前,而花向風永遠不會多話。小皇帝越來越樂意在花向風麵前,表現出更接近內心的樣子。
“嘩啦”、“呯”,各種雜亂的聲音,表示出了皇帝的震怒,過了很久,外麵伺候著的人才聽到屋內淡然的吩咐:“來人,把東西都給朕收拾幹淨了。”
等書房收拾幹淨了,皇帝將自己團起來,團在了椅子上,似乎有些茫然,又帶著些恨意,但是他什麽話都沒有說。花向風也什麽話都沒有說,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會是錯的。
其實花向風沒有必要經常來皇宮,他確實需要報告各種信息,但是不需要如此頻繁。但是他總不自覺就進入皇宮,哪怕有時候隻是報告一些瑣碎,然後靜靜陪著那小皇帝。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小皇帝私下對花向風說話,已經再也不用“朕”來自稱。有一次,小皇帝笑著歎了口氣,似乎很有感觸:“向風,你知道麽?我們兩個就像背靠背在戰場殺敵,哪怕你全然在我的影子下,我的背後卻不能失去你。”
花向風聽過這話,就將它忘記了。他沒有必要記住一個皇帝這樣感慨的話,因為小皇帝不會上戰場,而他的背後不僅僅自己一個人。伴君如伴虎,花向風從來不敢忘記,尤其是這些年,死在小皇帝手上的人,已經開始增加了。
花向風定親了,未婚妻是一大家閨秀,賢良淑德,聽說笑起來很美。小皇帝為此和花向風冷戰了半個月,但,小皇帝也開始進出後宮了。太後說過自己年歲已高,想要多些子孫。天知道,小皇帝有多恨那些所謂的女子,比如不久前那個該死的老宮女,竟然還敢懷下自己的龍種。
花向風以為小皇帝隻是為了那個老宮女而生氣。這個半月花向風忙著自己的婚事,兩頭跑太過忙碌,花向風終於準備回花家去籌備一段時間。
花向風來了書房,準備親自向皇帝報備一聲。陽光正好,春意無限,皇帝伏在桌上已經睡了過去。早起晚睡的日子哪怕習慣了,也抵不過朦朧困頓的春意。略微研磨的墨塊再次凝了起來,特質的毛筆蘸著些墨汁,早在紙上渲染開一大片。
皇帝察覺到了來人,立刻鎮定坐好,待看清是花向風,眼神才又成了剛才的迷糊困頓:“你怎麽現在到宮裏來?”
花向風見皇帝臉側沾上的墨汁,忍不住笑了出來。一向冷漠的人綻開笑顏,哪怕是見過不少美人的皇帝一時也有些被震住了。
花向風收回了笑容,靠近皇帝,想要幫忙擦拭掉皇帝臉上的墨汁。
皇帝忽然調整了麵部的表情,略嚴肅道:“美人再笑一個如何?”
花向風腦子裏的線一崩,剛掏出的手帕的手帕直接摔在了皇帝臉上。
小皇帝忽然笑得有些開心,好像近期的不愉快都刹那間煙消雲散,畢竟隻要麵前的人還在,這不就行了。皇帝抓過臉上的帕巾,胡亂抹了幾下,眼神還是匯聚在麵前又裝作冷漠的青年身上。
花向風:“臣要回花家準備婚事。”
皇帝的手頓了頓,笑了笑:“今天留在宮裏陪我一天如何?”
花向風點了點頭,小皇帝的眸色很深很黑,看不出一點其它的情緒。
其實一天過起來再快不過,皇帝的瑣事永遠都是那麽單調和乏味,時不時冒出的突發事情根本激不起這位帝王的任何興趣,他對這些事情的興趣已經越來越淡,對政事的唯一執念,或許就是拿到自己本該有的所有權力。
等瑣事總算勉強處理完了,天色已經暗了。皇帝讓人上了酒:“你該知道,我那天是去不了花家的。”
花向風接過酒盅,沒有說話,酒帶著濃鬱的香氣,透明可以看見盅底部的紋路。輕微晃動,香氣更濃。
隻是一罐酒,醉不了人。酒不醉人人自醉,喝著喝著,皇帝就湊了過來,靠近了花向風的耳朵,咬了下去。花向風手裏還拿著酒盅,眼卻閉上了,帶著輕顫的睫毛都顯示出他的不安。
所謂風流,或許就是如此。但這也畢竟隻是風流。
皇帝還在沉睡中,花向風卻忍著身上的不適,穿好衣物,直接走人了。花向風剛走出沒多久,皇帝就慢慢睜開了眼,默默看著宮殿上方。
這天下人,恐怕最不被允許獨寵一人的就是皇帝,更何況,是位男子。那麽多年的詩書禮儀、亦或者是帝王權術,都在告訴自己,有些事隻能到這裏止步,再不能向前。
可悲,可笑,可歎。皇帝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發出了如悲鳴一般的笑聲,手心已經濕了。再度放下手時,皇帝依舊是那個皇帝,但是內心,已經再也不想做一個好皇帝。
過了一個月,花向風成親。花向風挑起新娘蓋頭的時候,眼裏蠻是柔意,這才是自己最該做的事情,不是麽?花向風內心不斷在給自己下著暗示,這是我的娘子,我今後要陪伴一生的人。
一年後,朝內輔佐皇帝功勞最大、職位最高的大臣因病亡故,沒過多久皇帝最親近的大太監也被發配,途中亡故。
花向風深深望著京城的方向,風吹亂了頭發,吹亂了衣服,也吹亂了心。他想要回京,去陪著那個人。但是,妻子快要臨盆了。
幾天後,花家二公子的嫡子出生,夫人卻因出血過量亡故。
花向風抱著新出生,皮膚泛著詭異紅色的嬰兒,忽然覺得雙眼已經被莫名的**充滿,不自覺滑落臉龐。耳邊是各路人的安慰和勸解,花向風卻覺得什麽都聽不見。
再次見到皇帝,花向風什麽都說不出來。花向風看到了桌上擺出的小泥人,那麽多年過去,連顏色都已經有些暗淡了,清晰可以看出這小玩意被把玩過不知道多少次。
皇帝自然發現了來人,隻是抬頭看著花向風,笑著說:“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都想親自去找你了。”
等了好久,久到忍不住想要親自去找你,下次,你再離開,我一定,親自去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身為一個皇帝要在意的太多,尤其是個早年登基的皇帝【遠目】
以後說不定就從此君王不早朝什麽的啦啦啦啦【喂!】
文風怎麽又變了……難道是因為我在無限循環蟲師的片頭曲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