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強支撐住,解下懷裏的八少爺,似有千斤重,顫抖著遞給三姨太,弱聲道。

“這是南榮府八少爺。”

三姨太剛接到孩子的時候還有些納悶,一聽這句話立馬緊了緊雙手,像是擔心摔到孩子一般,緊張地抱在懷裏。

沈嬋兒慢慢走到床幔外麵,透過單薄的床幔看向裏麵,隻見裏麵還有很大的空間,中間放著一張很大的床,床的正中央躺著一個人影,不知道是床太軟,還是那個人影瘦骨如柴,他的整個人如同嵌在床裏一般,平平整整。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人身上,隻見他胸前紗布上的殷紅還在不斷擴大,眼窩深陷,雙目緊閉,緊抿的薄唇已經幹燥的起了皮,頭發散亂地耷拉在枕邊,枯黃打結。

不知道為什麽,沈嬋兒立馬想到了婆母,那臨死前的眼神,帶著欣慰,如果她知道南榮鋒現在被糟蹋成這個樣子,又該用什麽眼神看著她?她良心上過的去?

看她久久的站在帳子外麵不動,三姨太走過來扯了扯她,低聲道。

“你父親已經請來了禦醫,應該不會有事,六兒過來坐坐。”

沈嬋兒總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行,她轉回身看著端坐在主位上的父親,斂衽行禮,平靜的問。

“父親可知道是何人所為?”

被點名詢問的沈將軍著實一愣,其他人也麵麵相覷,十二歲的娃娃又知道些什麽,但是看出沈嬋兒眼睛裏閃爍的光芒,沈將軍又不忍心將她置之不管。

“還在調查,但是目前可以確定,是南榮府內部的問題。”

沈嬋兒眉頭稍微一皺,她被四少夫人關起來的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

“父親,可以將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六兒麽?”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南榮鋒在前日回門來,沈府問過六小姐為什麽沒回來,南榮鋒隻道是跟隨大夫人上山還願,本來計算當日能回來,卻沒想到山中風雲多變,耽擱了,沒辦法,隻能他自己回門來。

沈府也就相信了他的話,在沈府吃過午飯,南榮鋒便乘車回南榮府,卻沒想到不過一炷香時間,又被人送了回來,這次回來便嚇的整個沈府亂了陣腳,南榮鋒是胸前插著一支箭被人抬進來的。

據送進來的南榮府家將說,因為情況緊急,來不及回南榮府,離沈府比較近,就近送到了沈府。

沈嬋兒聽著這件事的整個過程,除了不明白南榮鋒為什麽編造了她不回門的原因之外,實在找不出到底哪裏有問題,不禁皺起眉頭,轉頭看向南榮鋒。

沈將軍這時則仔細地看著他的六兒,這孩子自從上次摔壞了腦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是家裏逼的太緊?還是早早出嫁迫不得已假裝老成?

沈嬋兒一轉頭就看到沈將軍看著她,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她趕緊收斂起眼底的波瀾,低下頭去。

沈將軍瞅著她道:“六兒,你出來,父親有話跟你說。”

沈嬋兒心裏咯噔一下,攥了攥手指,低聲道:“是。”

沈嬋兒跟著沈將軍一路走到書房,沈將軍轉身關上門,回頭仔細看著沈嬋兒,沈嬋兒能感覺到那種目光從頭上射下來,像是能穿透她的身體,直達她的心裏去。

兩人一直這樣對峙了一刻鍾,沈將軍才緩緩說道:“我已經封鎖了七少爺受傷的消息,送去南榮府的消息是多留他住兩天,你們小兩口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這裏是你的娘家,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跟父親說,或者跟你娘親說。”

聽到沈將軍的溫言軟語,沈嬋兒真的有一瞬間失神,她真的可以相信她的娘家嗎?沈將軍年紀輕輕就已經做到了將軍一職,雖然比不上家天下的南榮府,卻也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這種睿智和權謀她何以應對?

沈嬋兒抬起頭笑了笑道:“並沒有遇到什麽事情,隻是大家族裏都有些烏煙瘴氣而已。”

沈將軍很有體會一般地點點頭,然後又淡然的問:“可是為什麽七少爺身中劇毒?”

沈嬋兒冷不防渾身一抖,沈府連這個都知道了,那麽還有什麽可以瞞過去?她為什麽不可以相信她的娘家?又為什麽可以相信娘家?她一時間找不到答案,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警惕外界的一切。

沈嬋兒盡量裝出猛然一驚的樣子,抬起頭道:“這個嬋兒不知道。”

沈將軍瞧著她,又是那種眼神,沈嬋兒覺得她都快要扛不住了。這一瞬間沈將軍便點點頭道。

“既然如此,你既已知道這件事,以後就要格外小心,小心你的身子,也要注意七少爺周遭的一切,他是你在南榮府的護身符,六兒聽得懂父親的話麽?”

沈嬋兒抬頭瞅了他一眼,然後低頭道:“六兒明白。”

沈將軍又道:“南榮府現在都在爭長房長子的位置,先是大少爺死在疆場,緊接著就是大少爺的孩子癱瘓在床上,靠藥罐子過活,再然後是二少爺,莫名其妙的直到現在都沒有孩子,三少爺現在在軍中,四少爺已經病死,三少爺四少爺的孩子現在可是長房的掌中寶,但是能活多久,誰都不能確定,看似二房一直與世無爭,但是六少爺如何出生便夭折?七少爺又為何一直裝病?現在府裏出現了八少爺,又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南榮府長子的位置在世人眼中比皇位還要值錢,六兒,你明白嗎?在這種深宅大院裏生存,一定要多留個心眼才行。”

沈嬋兒一直發抖如篩糠,她以為這裏的人都愚昧無知,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不足畏懼,她還以為她這個經受過烈火錘煉的商場精英,應付這些人應該綽綽有餘,但是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宅大院是不是比商場還要如戰場?她還有沒有勇氣淡然的看待這裏發生的一切?

她轉身要出門的一瞬間,沈將軍淡然的聲音緩緩響起:“六兒,你記住,不管你遇到什麽難事,沈府裏有你的爹娘。”

沈嬋兒渾身一震,摸到門把手的手頓在空中,有那麽一瞬間他險些轉回身撲到這個偉岸的男人懷裏痛哭一場,告訴他她在南榮府遭遇的一切,多麽驚心動魄,多麽步步要命。

最終,她還是咬了咬牙,靜靜的道:“六兒明白。”

說完,她逃也一般地推開門走了出去,她承認,她承受不住沈將軍那種審查的眼神,這是六小姐的生父,她稍有不慎就會被他發現馬腳,所以她怕。她更怕南榮府長輩們的眼神,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這幾天的日子過的真叫步步驚心。

晚上,沈嬋兒執意留下照顧南榮鋒,三姨太沒辦法,隻能留下小琴陪她一起。她抱著八少爺走回到自己的房間。

沈嬋兒坐在床邊,先是摸了摸他的體溫,沒什麽變化,如果挺過今天晚上就應該度過危險期了,可以放心一些,隻是擔心他體內的毒,會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搗亂。

她正在想東想西,忽然聽到身邊走過來一個人,她轉過頭,看到一個陌生的丫頭,身高跟她差不多,竟然穿著她的衣服。

看沈嬋兒瞧著自己,那個丫頭趕緊跪在地上,輕聲道:“七少夫人,奴婢小幽,是七少爺吩咐奴婢假扮了少夫人隨七少爺回門子。”

沈嬋兒心中忽閃一個念頭,沒抓住,問道。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小幽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但經過白天的驚險之後,奴婢猜想,七少爺會不會是早就猜到會遭遇襲擊。”

沈嬋兒心中一亮,她剛才的念頭就是這個。她淡然笑道。

“你的心思倒是靈透。”

小幽及時的道:“小幽不敢猜測主子的心思。”沈嬋兒疲憊的擺擺手道:“你今天肯定也嚇壞了,去外麵找個人,就說我吩咐給你找個睡覺的地方,去吧。”

小幽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堅定的道:“奴婢不敢去休息,讓奴婢陪著少夫人照顧少爺吧。”

沈嬋兒一直覺得這裏的人太多反而會打擾了南榮鋒休息,但是既然小琴可以留在這,南榮府的丫頭怎麽就不行了?她沒辦法說服自己,隻能點點頭道。

“你去給小琴幫忙,盡量不要進來。”小幽乖巧地點點頭,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再進來之時已經換了一身樸素的衣服,將沈嬋兒的衣服雙手奉還。

一直到小幽再次轉身離開,沈嬋兒都在用餘光打量她,心裏擱了個心眼兒。

南榮鋒時好時壞地一直折騰了七八天,沈嬋兒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親力親為,這七八天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南榮鋒被沈府用湯水滋補的有些浮腫,而沈嬋兒卻什麽都吃不下,這樣七八天下來,沈嬋兒比南榮鋒還要瘦弱。

三姨太見了不忍,總是打發人來替換她,甚至曾經親自過來想要替換了她,沈嬋兒疲憊地抬起頭,微弱的道。

“六兒不是不相信娘親,隻是這七八天六兒已經摸透了七少爺的習慣,還是讓六兒來照顧比較方便,免得累壞了娘親。”

她三番兩次這樣說,三姨太也隻能歎氣,時不時的打發人過來給她送東西,漸漸的就堆成了山。

府裏的其他兄長們聽說六兒回來,有時候也過來瞧瞧,但是都被守衛擋在外麵,連沈丹海都沒辦法進去。

這一日晚上,沈嬋兒感覺困乏的很,便歪在南榮鋒身邊,打算歪一個時辰就該起來給他換藥,沒想到這一歪就徹底的睡了過去。

連小琴和小幽走了進來都沒有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