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而陰暗的牢房,不時發出幾滴水珠落地之音,為寂靜的牢房增添了一絲生氣,空曠的空間充斥著黴變的味道,死氣沉沉,罄冉隻覺這種地方休說生存一年,便是幾日都是一種難言的折磨。
而那個她愛之深,痛之切的人,她的丈夫竟在此被困了兩年多。
在罄冉的記憶中,藺琦墨是天,他雖總不正經的嬉鬧,然而卻不失是這天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自從與他相識,一次次幫助她,一點點開導她。在戰國是他將重傷的她帶出戰宮,給她醫治,送她出使館。在旌國是他為她擋去流箭,初次讓她內疚心疼,在青國當女姿乍現廟堂時,更是他衝上大殿擋住了眾人探究的目光……
他是無所不能的,是戰無不勝的,他一年滅燕,翻手間已讓麟國易主,他更一人可擋圖吉萬軍,震驚天下。在罄冉心中,他一直是偉丈夫,是不可抵擋的。
這兩年多來一直沒有藺琦墨的消息,罄冉猜測過他可能受了重傷。可從未想過他是被困住了,是無能為力。
然而此刻,在得知他被看押在這種地方兩年多的此刻,她才深深的意識到,藺琦墨怕不是受傷那般簡單,不然這小小的牢房是萬萬困不住他的。
她感激,感激他還活著。卻害怕,害怕抬頭看他,因為她不知道會看到什麽樣的景象。
直到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那目光揉入了萬千情感仿若實質的落在她的身上,罄冉才禁不住渾身發抖,淚水洶湧著滾出眼眶,緩緩的,緩緩的抬起頭來……
漆黑無比的牢道盡頭,罄冉終於看到了那個思念成疾早已令她不堪重負的身影。
他依舊穿著一件白衫,身影單薄,似乎風一吹便會倒下。消瘦的身體將那袍子顯得異常寬大,衣袖飄飄揚揚為那身影憑添了幾分飄渺。
他就靜靜站在那裏,雖身姿落魄,卻是完好無損的。罄冉心中湧上感激,淚水無言淌落,似有人自身邊經過悄然走出了地牢,可罄冉已看不分明。
目光貪戀著那個身影,仿似一眨眼他便會消失在麵前。直到眼睛被淚水漲的發澀,眼皮叫囂著抗議她的虐待,罄冉才緩緩轉動眼珠,目光凝滯在他那刺目的一頭白發上。
雪白的發散落在麵上,遊走在他的胸前,囂張地昭示著兩年來他所受的一切。罄冉的心再次被擠壓揉捏,不忍的轉開了目光。
望著他依舊眉目分明的麵龐,對上他盈亮的目光,罄冉頓時愣住。他的目光竟溫潤如明朗夜空中的星辰,輕緩地如悠雲,溫和的如春風,那眸中的耀眼清濯刹那間便令罄冉停止了落淚。
這樣的麵容,這般包容一切的目光,會讓人恍然以為他正坐在花開滿園的庭院中陪著妻兒賞景。罄冉這才發現,他的麵上一直都帶著笑意,溫柔的幸福的似能融化整個寒冬。縱使麵上胡須雜亂,然而仍不掩那驚豔絕俗的笑意。
如此神情,再去看那白發輕浮,那衣袂飄**,竟是光華灼灼,驚才絕豔。
那麽安然,那麽溫和,這不是一個困在地牢兩年有餘的人該有的神情!罄冉呆愕的看著,險以為時空出現了偏差,險以為這周圍黑暗的景致都是自己的臆想。
她想,也許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他如今不是好好的嗎,不是全好無缺的站在這裏望著她嗎,也許他未曾受太多的苦。這般想著,心也就真沒那麽疼了,虛軟的身體也漸漸有了力氣。
卻在此時,藺琦墨緩緩抬起了手,他輕啟薄唇,幾近透明的唇瓣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他說:“冉兒……又是一年……石榴花……開……”
他的話說得極慢,聲音斷斷續續,似是喉嚨受了重傷,又可能是太久不曾開口,話語說的不利索了。罄冉不知是那種,然而這樣的話已讓她淚水再次洶湧而出。
她恍然明白了,他那笑,他那目光,分明就是為了安慰她這才刻意表現出來的!瞧瞧,他還是一如以往那般可惡!
又是一年石榴花開嗎?
石榴樹下,他為她散發,她為他展顏;石榴樹下,極盡纏綿,交付一生。
原來他都還記得,原來從未相忘。
“冉兒,你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從此我們永不分離。”
石榴樹下,結為夫妻,當日的話尚在耳邊。然而冉兒,對不起,我竟錯過了兩個石榴花開……
一句話已道盡了離殤,兩人誰都不再說話,一人趴著,一人站著,四周安靜的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相對一瞬,似已穿過過往千餘個日夜,將紅塵光陰定格在此間。而彼此眼底那抹清影,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不知這般呆呆對望多久,突然藺琦墨的身體禁不住輕輕搖晃了下。罄冉這才猛地回神,暗罵自己!心裏更是不由一觸,猛然飛身而起。
他一直站在那裏,他難道不想好好看看她嗎?可他為何不過來,難道他的腿……
恐怖的思緒尚不及在大腦擴散,罄冉已到了藺琦墨近前,卻又在三步開外驟然僵住了身體。
藺琦墨似明白她的想法,緩緩抬手,笑道:“我放手兩年,冉兒……可願再給我牽手的機會?”
他說罷向前一步,步履緩慢,有些虛浮,可卻穩穩地站在了她身前,顫抖的手緩緩抬起欲去觸罄冉的麵頰。
罄冉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大力撲入藺琦墨的懷抱,狠狠的咬上了他的脖頸。藺琦墨單薄的身體搖晃兩下,抬手扶了下牆壁,這才站定,含笑閉目,淌落一行淚來。
這兩年多來,她怕是受苦了……
“混蛋!你混蛋!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有我和孩子在,我就知道你不會舍得死,便是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罄冉口不擇言的哭喊著,一錘頭一錘頭的打著藺琦墨消瘦的肩背,而藺琦墨便那麽任由她打著,隻將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緊到他手上不及取下的鐵銬勒的罄冉生生的痛。
許久後,罄冉才緩緩收回拍打他肩背的手,改而縮在他懷中嚶嚶地哭。至到藺琦墨輕輕的笑聲傳來,罄冉才漸漸停止了哭泣。
“我隻道我的冉兒長大了,都能做大帥獨當一麵了,原來竟還是愛哭鼻子的小女娃。”
他的話依舊說的極慢,然而卻已不再艱澀。罄冉心中一陣感動,感謝上蒼厚愛,讓他一切都好。禁不住被逗的一笑,罄冉抬起通紅的眼睛瞪了一眼藺琦墨,緩緩退出他清瘦的懷抱,大步便欲錯過他向獄道盡頭的地牢走。
身體錯過,手腕卻被握住,回頭迎上藺琦墨盈著懇求的目光,罄冉便停下了腳步。
“別進去了,這裏和我已沒什麽關係了,不是嗎?”
目光掃過藺琦墨腳腕上極為刺眼的鐵枷,罄冉心中了然,他是怕她進去看了會傷心難受。低頭掩去眼中的淚水,罄冉這才抬手一笑,道:“對,沒關係了!我們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