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江但覺渾身冰冷,木愣愣跪在那裏,半響才撫了下淚痕,隻道:“老夫的話王爺可以不聽,但老夫是謀臣,必須盡到謀臣的職責,有些話不得不說。王爺如此一意孤行,為情所迷,隻能有兩個結果,一是和皇上父子成仇,死在奪位的鬥爭中。二是不得不以兵權行王道,逼宮奪位,總是成為一代聖君,亦要從此背負弑父篡位的罵名,受後世萬代指罵。王爺此番若想扭轉不利局勢,隻有一個法子,將此錦帕銷毀,派老夫百騎精兵追趕那雲罄冉。她此番既然孤身前來,便是料定我戰國不敢再青國的都城公然對她動手,所以她必定沒有防備,如今拿了她迅速離開青國,交由陛下才是上上之策,還望王爺速斷。”

他說罷,重重地一扣,馬車一震,抬頭時額頭竟是已紅腫不堪,方才撞上車頂被撞歪的發髻,經此一扣掉了下來,發絲顫抖,耳邊兩縷白發再陽光下顫巍巍的刺目。

狄颯見他這般,眸光閃動,伸出的手僵了片刻,終是又收了回去,隻淡聲道:“先生請回吧。”

穆江頓時身體一僵,麵色灰白幾分,仿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身體晃動了一下,漸漸平靜下來,深深一拜,淡聲道:“老夫本事貧寒出身,幸得王爺不棄,奉為上賓,尊為先生,十三年來對老夫的諫言無不誠懇所納。如今王爺在朝羽翼漸豐,更有如夏傑等高才之仕投入王爺麾下,穆江也老了。自十七年前離開家鄉便再未回去過,想……想回去看看,還望王爺成全。”

狄颯見他拜倒,望著他躬起的瘦小身軀,他心中翻江倒海,麵上浮出一抹傷感和失落,顫聲道:“先生,您這又是何必……”

“請王爺成全。”

狄颯麵色愈加發白,仰麵悵然一歎,重視疲累地擺手:“既然先生去意已決,本王令程爽送先生回鄉便是。”

木匠確實抬頭,道:“穆江不敢勞煩程將軍,這就去了,王爺保重。”

他說罷,撐身而起,趔趄一下,躬身出了馬車。

車簾一晃,他微白的發絲在陽光下飄**一下,消失在眼前。車中頓時陷入死寂,狄颯靠著車壁隻覺渾身無力,分不清心中是什麽滋味,隻是被埋藏至深的悲傷突然間無法壓抑地翻湧上來,便如千裏之提裂開一個缺口,轟然崩潰,排山倒海般的沉痛沒頂壓來,將他整個卷入,災難抵擋。

他猛然起身,匆匆奔下馬車,追了兩步,揚聲而喚:“先生!”

穆江腳步一頓,卻未曾回頭。

狄颯也未再上前,隻是默立片刻,深深地行了一禮,顫聲道:“多謝先生十三年來孜孜教誨,狄颯感激不盡,先生保重。”

穆江的雙肩似是抖動了一下,終是漸漸邁步向遠處走去。狄颯深深凝視著他的背影,眼中浮光幽暗,他慢慢看向穀間山腰的紅梅,唇邊漾開了清涼而澀楚的笑。

先生,您是對的。她要的,是我的命!可我已為她瘋魔了,她要,允她便是。

那樣她單或便能好好的看上我一眼,那樣是否便不必再承受這愛而不得的蝕骨折磨,起碼那樣便不必這般萬種滋味埋在心頭連訴說的資格都沒有吧。

車駕滾滾,馬蹄聲遠去,穆江衣衫單薄站在官道上,遙望著已經空無人跡的蜿蜒道路,蒼白的麵上漸漸揚起的笑意。

“老爺,我們都被王爺趕走了,您怎麽還笑啊?”

書童麵有不解,詫異地看向穆江,眼中分明便有著濃濃的擔憂。穆江看向他,搖頭一笑,道:“你老爺沒有瘋,走吧文荷,咱們回謐城去。”

書童見他真心而笑,便更加詫異,快步跟上步履沉健的穆江,蹙眉道:“老爺為何發笑?老爺不生王爺的氣了?”

穆江腳步漸緩,扭頭看向他,撫須道:“老夫幾時生過王爺的氣?王爺不納老爺的諫言,說明他對雲罄冉心存情誼,說明他雖身處高位多年,但卻依舊是多年前那個有情有意的少年,不曾在爭位的過程中泯滅了人性,變得冷酷,老夫當高興才是。一個心狠的帝王或許能成為一代明君,卻更易成為殘暴之君,隻有有血有肉的帝王才能關懷民生疾苦,成為聖君明主。老爺當為王爺高興才是。”

書童一知半解,想了一會,又道:“既然老爺高興,又為何非要阻止王爺?”

“老爺是謀臣,謀臣便是要為主上排除一切不利的事情,為王爺區分利弊。”

“老爺,我們會謐城做什麽?”書童越聽越迷惑,換了話題。

卻聽穆江沉吟片刻,回道:“回謐城,做謀臣該做之事。”

他說罷,抬眸望向天際,眸底暗處細密的鋒銳隱隱,隱含殺機。

王爺,此女對你影響太深,她狠王爺入骨,請恕老夫不能留她在世。便讓老夫這把賤命,為王爺化解最後一場危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