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再次落子,罄冉但笑不語,捏了一枚黑子目光一凜,緩緩放下,才道:“王爺內亂未消,而我旌國今上雄才偉略,又有翼王不世之才,旌國上下同仇敵愾,隻怕這東北也不是那麽容易拿下的。何況中原與北境向來唇亡齒寒,鳳瑛亦不會坐視不理。王爺便不怕此處廝殺慘重,卻有人在背後放冷箭,等收漁翁之利嗎?”

狄颯聽她口口聲聲稱“我旌國”,一時心中絞痛,竟是僵住。待罄冉語落半響,他才緩緩抬頭,蹙眉半響,又低了頭,輕聲道:“你……恨極了我吧……”

他的聲音很輕,罄冉險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蹙了眉神情也漸轉冰冷,手中捏著的棋子被兩指夾得挌痛了關節。她微微眯起的雙眸盯緊狄颯,一瞬不瞬,忽而抬手,碧色的廣袖在陽光下劃過亮光。

“劈啪”一聲,她利落地將手中棋子往棋盤“平”位二八路上擲去,激的中盤一團棋子滴溜溜直轉,她聲音微冷,沉聲道:“王爺,此局你輸了!”

暖玉撞擊的聲音清脆而尖銳,直直刺入狄颯心中,生生的疼。他似是並不在乎棋盤輸贏,喉結滾動一下,抬頭看向罄冉,麵色蒼白。

但見罄冉麵上神情似笑似諷,那抹笑意襯著她如雪肌膚和深寒的雙眸,柔媚中透著絲絲冷酷。她的眸中犀利的色彩猶如一把尖刀,片片淩遲著他,鈍鈍的疼。

天際一刹雲層遮住冬陽,亭中倏然暗淡,狄颯覺得那雲層似也籠了他的心,罩了他的眼,從此天地黯然,再無一絲光亮。他目光移向棋盤,那“平”位二八路上一顆黑子,頓時將大片的黑連做一起,將白色包裹其中,再無一點喘息的機會。

他眸中白黑交錯,隻覺心口冰冷,黑白之交永遠分明清晰,永無交集可言,對立分明,這便是命嗎?然而他卻無力掙紮,任由那黑不知何時慢慢織成了細密的天羅地網,將他禁錮在中央,畫地成牢,無處可逃,更無力可逃。

隻能任由感情毀滅所有的理智,原來一切都已不從改變。她的眸中,縱使笑著,對他亦唯有冰冷深藏,那樣固執的存在在幽深底處,一天雪水,漫空罩下,刺骨冰冷。

一陣風起,八角亭上,銅鈴聲大盛,宛若淒鳴,狄颯僵直的望著棋盤,再無法成言。

罄冉亦不再說話,風**起紗袖,露出緊握的手,骨節分明。

遠處,戰國大隊靜待以候,穆江掀開車簾望去。

亭中兩人,一人黑袍冷峻,一人藍衣清淡,一人身形蕭索,一人透骨冰寒,周身卻是同樣的寒冷和孤寂。他再次歎息,搖了搖頭,放下了車簾。

光影輕搖,雲層**開,陽光灑入小亭,狄颯倏然抬頭盯向罄冉,對上她眸中清晰而平靜的冷淡,他隻覺如冰淩鑽心。此時此刻,他寧肯看到她的憤怒,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眼神。

他慘然一笑,笑黯天地,驀然起身,走了兩步,望著空茫的山巒,半響轉身,麵色已經如常,隻是略顯灰白,沉聲道:“你有何話,但說不妨。”

罄冉也已再無方才的情緒起伏,倏忽一笑,抬起素指,撥亂了棋盤上黑白交織的棋子,拂裙起身,望著狄颯,嘴角微勾,聲音清潤淡靜:“王爺,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和。自蒙國滅,後經十國之亂,先後一百三十七年,才有兩周繼之,隔山而治。然不及三十年,戰亂再起,四國紛爭一個甲子,至南蜀一統山河。然南蜀曆四朝而遇佞臣作亂,致使北蜀取而代之,這其間兵戈殘忍,曆時八年。北蜀末年民生凋敝,諸侯作亂,聖祖一統江山始建左周。經高祖,高宗三代治世才有興盛,曆十三朝,左周也成為繼段國其後統治最久的朝代。然而好景不長,六國代之,其後便又是戰禍連年,直至今日已有三十八年。”

她說著邁步越過狄颯,微微一思,回頭道:“其間大統共計三百一十九年,然戰亂卻有近乎五百年。何也?所謂打江山易,而守江山難。戰國唯今疆土已是四國最大,連年征戰,百廢待興,此刻正需圖治,令百姓安居樂業。而英帝非是良主,好大喜功,殘害忠良,既無容人之量,又無治世之賢。這些年戰國窮兵黷武,四處征戰,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此舉乃順應天意倒也罷了,王爺您心中明了,戰國的殺伐是逆天而行,終會令天下震怒。旌國比之戰國國力並不如,百姓並不過,物資並不豐。然而多年以來卻能將戰國強兵擋在關外,何也?所謂哀兵必勝,戰國的強攻早就激怒了旌國百姓,反觀戰國。百姓們連年期盼聖主,戰國建朝,他們所盼無不是太平,然而卻迎來了更加殘酷的征戰。為了擴充疆土,戰國連年征兵,致使百姓承受著比它國高上兩倍的賦稅,早已是苦不堪言。他們之所以還沒有反,那是因為尚存一線希望,是因為戰國雄兵數十萬。然而若將他們逼到了死路,王爺覺得那區區幾十萬的雄兵真能無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