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曦吃驚之餘,還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麽知道我是騙你的?”她囁喏著問。
“阿達西,我再怎麽說也是個警察,這點兒事情都看不出來,以後還怎麽審犯人?”
楊星野一臉得意:“堅果過敏很嚴重的,弄不好水腫窒息會有生命危險。你要是真的堅果過敏,就算是下意識也不會在那麽多盤子裏選擇裝巴旦木的那一盤。”
“說說吧,到底為什麽騙我啊?我們的原則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啊!”
梁朝曦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麽,就是我不想你去麻煩你的姥姥做大列巴……”
楊星野皺眉。
梁朝曦看他臉色不好怕他誤會,急忙解釋:“你別生氣,我就是覺得勞動老人家受累,這麽大的人情我還不了。我也不會做什麽吃的,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手藝。”
“這有什麽可生氣的,你就是太見外了。一兩個麵包而已,多大點兒事兒。我們這邊朋友之間沒有算得那麽清楚的,你一來我非得一回還要回禮。你這心理負擔太重,不利於身心健康。人又不是總得在條條框框裏麵才能活著的。”
他看向梁朝曦:“這都是不重要的小事,不值得在這種地方費心思。你看我,還天天讓張俊超幫我看著毛吾蘭的小馬呢,要像你這樣計較,我那點工資還不夠給他發勞務費的。朋友嘛,關鍵的時候不拿出來用一用,誰知道你是朋友呢!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多少是點心意,你也別有心理負擔。”
“好,我知道了。”梁朝曦笑,“對了,你知道我是騙你的,幹嘛還那麽緊張把巴旦木拿走啊?反正我吃了也不會有問題。”
楊星野有意逗她,從口袋裏掏出幾個巴旦木遞過去:“怎麽?還惦記那幾個巴旦木呢?給你。”
說完還貼心地提醒:“有些皮厚的,咬不動別硬咬,小心別崩了牙。”
梁朝曦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她還沒完全適應他這種動不動就跑偏的玩法,一時間又氣又好笑,半真半假裝出惱羞成怒的樣子:“誰惦記巴旦木了!”
話是這麽說,她仍是覺得不解氣,猶豫一下最後還是一把把他手裏的巴旦木搶了過來。
楊星野不怒反笑:“這才對嘛,年輕人就是要有青春活力,別老是像空姐似的露著八顆牙那樣標準的笑,跟做數學題套公式似的,看起來在笑,一點感情不帶呢。”
梁朝曦瞪大眼睛:“有嗎?我這樣看起來很假嗎?”
“又假又刻意。”楊星野瘋狂點頭:“我老能從你的那種微笑表情裏看出你其實想說的是‘滾一邊去別煩我。’”
“我才沒有那麽想!”梁朝曦頓時委頓下來,反駁也一點兒不堅定。
“你又忘了我是幹什麽的了。看人表情做推測,這個我最在行。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怎麽樣?”
“什麽啊?”梁朝曦好奇。
“其實剛才我說你騙我的時候,我自己也不是特別確定,隻是之前有這麽一點兒小推測。因為不確定,所以在達列力爺爺那兒的時候我才會把你手裏的巴旦木拿走,性命攸關的事情,我也不敢賭啊!”
梁朝曦完全拿他這種流氓打法沒招,認命地表示:“所以你之前是在詐我唄。”
“嗨,”楊星野不經意地揮了揮手,一開口卻像憋著笑,“朋友之間怎麽能叫詐呢?開玩笑而已啦。”
梁朝曦這回才終於明白楊星野為什麽能和張俊超成好朋友了。
這兩個人本質上是一類人。
隻是張俊超一上來就把自己的本性暴露無遺,楊星野嘛……
梁朝曦又看了一眼他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他就比較注意形象,剛開始的時候還特別能偽裝。
時間長了一旦混熟,那種又皮又欠的樣子簡直和張俊超一模一樣。
她內心深處剛剛燃起的那一點感激的小火苗,又馬上被澆滅了。
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她那顆經不起折騰的小心髒,她也得離這個家夥遠一點。
梁朝曦向來是個行動派,她說到做到連著好幾天都沒有再去張俊超那兒看毛吾蘭的小馬。
這倒也不是因為她冷酷又絕情,隻是正好天隨人願趕巧了,小馬這一段時間狀態都挺好。
張俊超趁著這段時間也惡補了一點兒有關於馬的醫學知識,他出錢又出力地把小馬照顧得無微不至,也不需要梁朝曦每天都過去了。
入冬之後的一段時間是森林火災的高發期,楊星野的日常工作又加上一項秋冬季森林防火宣傳,整天忙得不見人影,自然也沒時間來找梁朝曦一起去看小馬了。
雖然這樣想讓梁朝曦有些於心不忍,她還是在心裏暗暗地希望楊星野這種狀態能多保持一段時間。
要是他閑下來就會因為小馬的事經常和她見麵,梁朝曦實在是想不到能說服他的理由推脫。
就像這個周五。
楊星野灰頭土臉地跑了一周森林防火的事,終於有一天能按時下班。
他提前聯係梁朝曦,約她一起去張俊超那兒看小馬。
梁朝曦恰好之前就答應了阿娜爾古麗晚上一起吃飯,所以隻能“遺憾”地告訴楊星野,她有事去不了了。
楊星野倒是也沒多問,隻說下次再約。
梁朝曦放下手機,一臉目的達成後的輕鬆愉悅。
因為上次祖麗提亞生病的事,她和阿娜爾古麗的關係發展的突飛猛進。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她的媽媽都特別嚴厲,梁朝曦從小就想要一個溫柔可愛的姐姐。
舒顏姐姐雖然好,但她一直人在國外求學工作,難得有假期也總遇不到一起,所以她們認識以來一直都是網上交流,從沒見過麵。
阿爾娜古麗的出現很好地彌補了她的這一部分欠缺。
這位姐姐性格活潑開朗,豪爽潑辣,頗有幾分王熙鳳的風格。
她又恰好在單位任辦公室主任一職,單位裏不管是人還是野生動物,上上下下的後勤工作都是她的職責範圍,連行事利落負責管家這方麵也和王熙鳳出奇地相似。
這一點又恰好和梁朝曦這個“鋸了嘴的葫蘆”互補,兩個人一個負責說,一個負責聽,彼此都覺得對方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
如果說上一次大家說好以姐妹相稱是一種特殊狀態下的情感表達,現在這聲姐姐妹妹一下子就添了更多的真情實感。
明天是周六,正好祖麗提亞不用去上學。
阿爾娜古麗專門預定了一家維吾爾風格的歌舞餐吧,好帶梁朝曦好好感受一下新疆風情。
一行三人來到餐吧的時候正值晚上的飯點,梁朝曦帶著滿滿的好奇踏進了這家外表平平無奇,和隔壁“美麗心情理發店”一樣,閃著霓虹燈光的餐吧。
一進門梁朝曦就被餐吧裏麵宛如宮殿一般的裝潢震驚了。
要不是阿爾娜古麗和祖麗提亞一前一後牽著她的手,她真的會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這家外表並不起眼的餐吧,內裏大有乾坤。
如果有人問一千零一夜裏麵講故事的宮殿是什麽樣子,梁朝曦能想象到的就應該是這家餐吧的這種感覺。
整個大廳分成好幾個區域,最中間的是一個圓形的舞台。
舞台並不突出,隻有大概一個台階那麽高的樣子,但燈光舞美效果卻很好。
阿爾娜古麗說一會到點兒就會有超級漂亮的小姐姐出來跳舞,舞蹈的類型很豐富,一會兒看了就知道。
圍著舞台四周的是一圈鋪著地毯的矮塌,上麵放著一個個炕桌。
祖麗提亞興奮的跑到一個還沒有來客人的矮塌上轉了一圈,不等阿爾娜古麗叫她,又像小鹿似的蹦蹦跳跳跑下來回到阿爾娜古麗和梁朝曦身邊。
“阿姨,我本來說讓媽媽定這種位置呢,我媽媽說怕你不習慣坐在地毯上那麽長時間。”
梁朝曦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阿爾娜古麗笑著和她解釋:“這小丫頭,這麽快就把我賣了。其實也不光是怕你不習慣,坐在地毯上沒地方靠,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太能受得了。”
梁朝曦了然一笑,她彎下腰拉住祖麗提亞的手說:“下次來我們就座地毯上的位置好不好?阿姨沒坐過,也想試一試。”
祖麗提亞拍手叫好,又牽著梁朝曦的手往前走,找到媽媽訂好的座位。
雖然不像地毯上的位置那麽有民族特色,這裏的椅子也是有著華麗木質雕刻靠背和歐洲宮廷風格軟座的那一種風格。
除此之外餐桌上蓋著的桌布也是一水兒的艾德萊絲綢花樣。
桌上擺著茶壺茶碗一應俱全,全是白底紅花的瓷器,從造型到花樣無一不是維吾爾族風格。
這一桌位置正對舞台中央,想必也是阿爾娜古麗精挑細選看演出的好地方。
三人一落座,阿娜爾古麗就給梁朝曦遞過來一個菜單:“朝曦,你看看想吃什麽?”
梁朝曦大概翻了翻,又把菜單遞給祖麗提亞:“寶貝想吃什麽啊?”
“冰激淩!”小朋友看了一眼媽媽的臉色,聲音放低下來:“可是媽媽不讓我冬天吃。”
阿娜爾古麗正低著頭忙著在手機上點菜,頭也不抬地說:“這一周表現得挺好,今天又有阿姨在,就破例給你也來一份,不然我和阿姨吃你看著也不太合適,對吧?”
祖麗提亞立刻眉開眼笑,撲到阿娜爾古麗身邊給她抱了個滿懷。
“謝謝媽媽,我就知道媽媽最好了。”
阿娜爾古麗裝作嫌棄的樣子,笑著打趣:“媽媽哪有冰激淩好!”
說完她又轉向梁朝曦:“朝曦,你別光顧著祖麗提亞,你要吃什麽都沒好好看呢!”
梁朝曦搖頭:“沒事的姐姐,我對這個餐廳不熟,對這裏麵的菜也不熟,還是你來點菜吧。”
“行,”阿爾娜古麗快速翻動著手機,“那就我來吧。”
不一會兒一桌豐盛的新疆菜就端上了桌。
阿娜爾古麗點了烤肉、抓飯、薄皮包子,怕梁朝曦吃肉多了有點膩,還點了一份老虎菜,新疆人叫皮辣紅,就是把切絲的皮牙子、辣椒和切塊的西紅柿用醋和鹽拌在一起,吃肉的時候來一點,最是解膩。
“我們新疆的烤肉也分南疆做法和北疆做法。像這種把肉不經處理直接烤的一般屬於北疆做法,先把肉用各種調味料和雞蛋醃過之後再烤的就是南疆做法了。兩種各有特色,你嚐嚐看。”
阿娜爾古麗細心地把鐵簽子上麵的熏黑的地方用紙巾擦幹淨,之後才把烤肉遞到梁朝曦手上。
“謝謝姐姐。”
梁朝曦咬下一塊。
師傅烤得正是火候,肉塊外焦裏嫩,和著辣子和孜然的濃鬱香味,不見一點腥膻,滿口都是新鮮羊肉的鮮味。
喝冰川融水,吃新鮮牧草,在大草原上美美生活的阿勒泰大尾羊果然名不虛傳。
新疆烤肉一般一串串四塊,三塊瘦,一塊肥,沒有肥的烤不出油潤的香味,肥的太多又很容易吃膩。
這是多年傳統,也是生活經驗。
其中這塊肥的,就來自阿勒泰大尾羊那QQ彈彈的大尾巴,新疆人稱之為羊尾巴油。
梁朝曦原本是不吃肥肉的。
她總覺得油膩膩的脂肪裏麵蘊含著動物的原始味道,一吃就想吐。
這也是她媽媽為數不多允許她挑食的項目。
新疆的羊肉卻不同。
她鼓起勇氣試了夾在中間的那一塊肥肉,除了滿口油脂烤出微黃的香味,什麽異味也沒嚐出來。
“怎麽樣?能吃得慣嗎?”阿爾娜古麗問。
“好吃,和我們那邊賣的不一樣。”
阿娜爾古麗這才放心,“好吃就多吃一點,看你瘦的,我們這兒冬天冷,還長,太瘦了不抗凍。”
說著她又給梁朝曦夾了一個薄皮包子。
“羊肉皮牙子餡的,有些地方還會放南瓜,不過這種沒有。”
梁朝曦吃完薄皮包子又吃了一小碗抓飯。
抓飯基本上算是新疆人民的家常飯了,家家戶戶都會做,家家戶戶也都有自己的配料方案。
這一家店的抓飯是大眾版本,隻放了羊肉、皮牙子、胡蘿卜和黃蘿卜。
“我自己做的時候還會放一點葡萄幹杏幹之類的果幹,祖麗提亞喜歡吃。什麽時候有空來我家,我做給你吃。”
阿娜爾古麗一邊說,一邊又給梁朝曦拿了一碗酸奶。
“直接喝很酸的,這種都是他們自己做的,純正無添加,你喜歡蜂蜜還是果醬,按你的口味自己加一些。”
祖麗提亞遞給她一瓶黃色的果醬:“阿姨放這個,這是杏子醬,比蜂蜜好吃。”
小家夥已經早早喝完酸奶,翹首以盼她心心念念的冰激淩。
阿娜爾古麗等她吃完又停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答應女兒的冰激淩點上。
這種維吾爾族手工牛奶冰激淩奶味淳厚,略帶一些沙沙的口感,是那種穿越時光停留在回憶中的童年的味道。
梁朝曦仿佛一瞬間就被這種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帶回了雪山腳下,白樺林裏,那條清澈冷冽的小溪邊,回到了那個最美妙的夏天。
正當梁朝曦沉醉之時,餐廳的燈光突然黯淡了下來。
隨著所有燈光像點點繁星,一顆一顆逐漸凝聚在舞台之上,梁朝曦看到了那個高挑豐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