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見黯然搖頭,喟然道“各位兄弟好意,莊某心領了。隻是,我這裏倒是好說,怎麽著也是聖上親封的官職,他就算想要算計我,也得費上些手腳。但我擔心的卻是各位兄弟的身家性命啊。”

眾潑皮一呆,那個方才不說話的黑大漢卻沉聲問道“侯爺,您所言何意,還請明言。小的們愚魯,實在是想不明白。”

莊見心中暗樂,麵上卻沉痛的道“正所謂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你們俱皆是些平民,要是樊大人心恨受你們連累,一心要報複的話,我隻怕你們沒幾個人能逃得了啊。我能護的一時,又怎麽能護的了你們一世啊。”

眾人大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皆半響無語。良久,一個聲音叫道“媽的,不如反了吧,我聽說現在外麵到處都是亂軍,咱們百餘人隨便找個地方投奔,總好過在這兒等死。”

眾人先是一窒,隨即便紛紛議論,有讚成的,有猶疑的,有歎氣的,亂成一片。那為首的大漢卻是低頭沉思不語。半響忽然抬頭道“侯爺,小的們都是些粗人,不懂大道理,也看不透這個時局,還請侯爺給小的們指條活路吧。”

眾人聞言都是一靜,齊齊看向莊見,滿是期待。莊見見這大漢說話甚有條理,也不似旁人那般驚慌,不由的暗奇。

心下驚異之餘,不由看著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我看你很有些膽氣,怎麽又屈身在這個地方的?”

那大漢麵色一黯,低頭道“小的複姓尉遲,單名一個恭字,草字敬德。本是朔州鄯陽人,隻因戰亂抓丁,家中老母兄弟俱皆死在亂軍之中,小人仗著有些武藝,殺了那帶頭的官兒,這才跑了出來。前些日子,來到這大興,虧得這幫兄弟接濟,便就此留在了此處。小的見大人頗有手段,想來定有妙策應對眼前之局,故而並不驚慌。小的一人倒也好說,本就是外來之人,大不了一走了之就是,隻是還望大人救我這幫兄弟,小的日後必有所報。”

莊見心中怦怦直跳,喵了個咪的,上帝啊、佛祖啊、老子撿到寶了。這黑大個就是那位門神尉遲恭!我日你個先人板板的,這家夥剛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想必早有心思了,老子是差點陰溝裏翻船啊。不行不行,這家夥怎麽也得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有他在,那可是百無禁忌啊。

他心中想著,麵色已是變幻不定。尉遲恭也不著急,隻是靜靜的跪在當地,等他答複。他甚是豪爽,雖說外麵莽撞其實向來精細,本來要是隻有他一人兒,早已大鬧一番,殺出大興城了。但即是受了這裏眾潑皮的恩惠,若是不管不顧的一鬧,他自己肯定沒事兒,但這幫兄弟可就交代在這兒了。

他剛才在裏麵眼見這位大人,年歲雖小,但卻在不動聲色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一幹人等俱皆玩弄於股掌之上,端的是個人物。是以,雖知道莊見口中言語有誇大的嫌疑,但卻不排除那樊子蓋有拿他們撒氣的可能。這位侯爺這會兒費這麽多口舌,想來定是有事兒要他們辦,既是如此,不妨聽聽,若是能得了安寧,倒也強過四處流竄。

莊見心中拿定主意,這才點頭道“給位兄弟請起,我這裏倒有些想法,不過能不能成,也是兩說。至於各位說跑出去投奔亂軍,我也不攔著,更不會去多說,隻是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以各位這樣子去了,最多不過被人家當炮灰的份兒。你們自己考慮清楚,要是信得過我,明天我去甘露寺那邊找你們,咱們一同商議下,兄弟別的不說,就一句話,願意留下的,莊某視作兄弟,以後有難同當,有福共享。不願留下的,盡請自便。”

眾人聽他忽的說出這麽一番話,不由的都是一愣,怎麽也想不到,這位侯爺怎麽竟冒出要和他們做兄弟這麽一出。心下驚疑之際,都是一時無語。尉遲恭卻疑惑的問道“敢問侯爺,何為炮灰?”

莊見一愣,隨即道“炮灰就是替死鬼的意思,你們又沒什麽根基,也沒什麽認識的人,去了之後,打仗時,派到最前麵的肯定是你們,分好處的時候,你們又肯定是在最後麵的,這樣一來,你們自己想想,是出去為了別人賣命好,還是大家自己發展好?我就這些話,大夥兒自己琢磨吧。”

眾人聞聽,都是垂頭喪氣,想想莊見的話,可不就是這麽個理兒嗎。尉遲恭雙目閃過一絲奇色,稍一沉吟,慨然點頭道“即承侯爺看得起,咱們也不敢跟侯爺稱兄道弟,隻要侯爺能領著大夥兒求個活路,大夥兒這條命就賣給侯爺,總也強過去給了別人,成與不成的,也算報了侯爺為大夥兒謀算的一番恩情。好,明日午時,我等在甘露寺後的林子中,恭候侯爺大駕就是。”

莊見心中大喜,上前一步,拉住尉遲恭低笑道“尉遲大哥,你是個精細人,兄弟也不瞞你,我雖是騙的一身官職,但卻是少了幫襯的人手,大夥兒雖有人手,但卻沒有人照應,咱們兩邊一湊,豈不是完美組合?我見尉遲大哥豪爽,不願騙你,至於去留,大哥自個兒決定就是。就算大哥決定自去,咱們哥倆兄弟之情,永遠不會變的。”

尉遲恭眼見他說的爽直,不由心中感動,反手握住他道“好,不論如何,兄弟今個兒都是於咱們有恩的,這份情,尉遲恭記下了。你隻管去忙,日後如何不去說他,明日某家鐵定在甘露寺等你就是了。”

莊見歡喜,點頭應了,這才與眾潑皮分手,急急去追樊祥去了。出的西市,往北過了長街,就是高官貴戚們的住宅了,莊見帶著羅士信一路急趕,料那樊祥魂不守舍,肯定走不多遠的。哪知一路追來,卻並沒發現他的蹤影。

莊見停下尋思,羅士信道“少爺,你追那老頭幹啥?他倒是挺可憐的,你就別再去尋他晦氣了吧。”

莊見聽了這個氣啊,回身對著他腦袋就是一記爆栗,罵道“豬!你家少爺我英明神武,睿智仁善,是那種趕盡殺絕的地主老財嗎?少爺我這是尋他,給他條活路走,你小子給我把嘴閉上,不然回去罰你將四不條例抄上二十遍。”

羅士信激靈靈打個冷戰,立刻竟嘴巴閉的嚴嚴實實的。抄二十遍四不條例?那還不如直接殺了自己的好。少爺是魔鬼!這種折磨人的法子都能想出來,小羅同學雖然很同情那個老管家,但還是很明智選擇了先保護好自己再說。

莊見站在大街上,想了想,又拉著羅士信往西邊城門處走去。方才明明看著樊祥是往這個方向來的,要是沒往樊子蓋那兒去,那麽就肯定是往西邊金光門那去了。那邊多是些園子林場的,他去那兒又要幹些什麽?

莊見心下疑惑,腳下不停,一陣風的急急追去。走不多遠,一片林子已是露了出來,二人也不停留,一頭就紮了進去。

方才進去,羅士信就是一聲驚呼,大瞪著眼睛,直直的指著前麵,嘴中卻絕不發出半點聲響。

莊見嚇了一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也是不由的一驚。隻見前麵不遠處的枝葉掩映下,一個身影憑空飄在半空中,隨著風的吹過,微微晃蕩著。

莊見心中怦怦的跳著,抓著羅士信的胳膊,二人小心的湊過去看,一看之下,頓時大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遍尋不見的樊祥。

莊見大急,急急招呼羅士信,上前將樊祥解下來。伸手探探鼻端,已是半絲氣兒也沒了,滿麵青紫,舌頭半伸,一雙眼睛內滿是憤懣不甘之色,微微凸出框外。

羅士信頹然嘟囔道“死了!這老兒好不曉事,幹嘛尋死啊,死了能吃到肥肉白麵卷子嗎?真是的。”

莊見耳中聽著,險險沒氣暈過去。頭也沒抬的道“回去抄二十遍條例!”羅士信麵色一慘,心中大是後悔,幹嘛沒事多說話啊。二十遍啊!小羅同學掰著手指頭算計,怕是要抄到天亮吧,唉。少爺說的對,有時候,這好事果然是不能做的。

莊見不再理他,探手又去試了試樊祥的脖頸處,半響忽的麵露喜色。吩咐羅士信將樊祥放平,讓他閃到一邊。

莊見挽起衣袍,兩手拿著樊祥的手臂,來回的在胸間屈伸擠壓,不時的還要使勁的捶上幾下。羅士信看的大是不忍,有心勸解幾句,這人都死了,就算有什麽深仇也該了了,就算了吧。隻是話到嘴邊,想想那二十遍一旦要是變成四十遍,恐怕躺在地上的,就是他小羅同學了,當下,隻是扭過頭去,滿麵不忍的不再去看。

莊見折騰的滿頭大汗,眼見還是不行,遲疑了一下,隻得咬牙趴到樊祥身邊,將他嘴巴捏開,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將一口氣度了過去。然後抬頭,再次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