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猛不丁地看到了劉勇衛,段鋼林的心便稍稍放了下來。劉勇衛這段時間在省城治療眼睛,並沒有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相反,他的氣色很好。隻不過,他的鼻梁上,戴了一副厚厚的圓圓的眼鏡,那是一種與普通的眼鏡不一樣的輔助視力的眼鏡。
扶著劉勇衛的,是一位和劉勇衛年齡相近的中年女人,女人穿了一身普通的長褲,上身上一件深綠色的毛衣,頭發也沒有精心的梳理,腳上套著一雙棉拖鞋。看來,她就是劉勇衛副處長的夫人的罷?
“阿姨好。”段鋼林先向劉夫人微笑著打招呼後,接著便走近了劉勇衛。
“小段啊,你怎麽樣了?我昨晚剛回來,你今天就來了,一定是達明那家夥告訴你的罷?”劉勇衛笑著把手伸向了段鋼林。
然而,劉勇衛的手卻停在空中,並沒有摸到段鋼林。緊接著,劉勇衛便再次向前走了幾步,再次伸出手來。
這一次,段鋼林主動上前幾步,伸出手來,右手與劉勇衛握手,左手卻扶著劉勇衛坐到了沙發上。
“劉伯伯,你覺得怎麽樣?”段鋼林用一副發自內心的關切問候道。
對於劉勇衛,段鋼林必須得感激。因為,是劉勇衛把他招聘到了紅光,是劉勇衛把紅光小區的一套高級住房分給了他,盡管劉勇衛也參與了暗害韓總的密謀事件,但段鋼林必須感激劉勇衛。至於為韓總伸冤啥的,現在還不具備條件,這是後話。當前的情勢下,必須和劉勇衛搞好關係,團結好劉勇衛,比團結好蔣明哲廠長要有用得多。
“小雲,快,快給你這位段哥哥倒杯茶。”劉勇衛指示女兒道。
話剛說完,劉筱雲已經把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茶遞到了段鋼林的手邊。看來,劉勇衛並沒有發覺劉筱雲在段鋼林剛進家門的時候便開始倒茶了。他的眼睛,真的有了很大的問題。照大屁股所言,劉勇衛的視力哪能到達五米啊,貌似隻有兩米!
“劉伯伯,您現在感覺好點了麽?”段鋼林關切地問,他的臉上滿是擔憂,這讓身邊站著的劉夫人和劉筱雲瞬間對他充滿了好感……
劉勇衛不無欣慰地道:“嗯,比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了,剛開始時,我就覺得眼前全都是黑的,啥感覺都沒有,現在呢,我差不多有看清一點東西了。”
“劉伯伯,本來我想到省城看您的。”段鋼林道:“你可別生我的氣啊。”
劉勇衛哈哈一笑,道:“哪裏哪裏,小段啊,你雖然沒有去看我,可我知道你的心,你把張定查出來,這說明你把我劉勇衛的事當成了自己的事,在咱們紅光,我真的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事。”
說這話時,劉勇衛的妻子和女兒,都用異常敬佩的目光看著段鋼林……
“劉伯伯,您啥都說了,我隻是懷疑當天的事情,後來抱著試試看的想法,結果真的把那家夥揪出來了。”段鋼林道:“您別想這麽多了,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體養好,要高高興興地,這對你有好處。”
頓了頓,段鋼林調侃地道:“您老人家可一定要好起來,我可是你招進紅光的,我以後還有好多的事不懂,您可得教我。”
“哈哈哈……”劉勇衛全家同時笑了起來,談話的氣氛一下子好了很多。
劉勇衛對段鋼林的這番話很是受用,一方麵,這話表明了段鋼林對他這位勞動處副處長的敬重,另一方麵,段鋼林當著劉勇衛妻女的麵說出這樣的話,心裏有一種無以言表的虛榮。
“小段,你最近做的一些事兒,我都知道了。”劉勇衛認真地道:“市裏這次的調查組,是咱們公司近幾年裏應付得最大的工作組,我雖說在省城裏,卻也聽了不少這方麵的消息,這麽說吧,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和市監察局李來風副局長周旋得好,說得嚴重一些,咱們紅光集團便要大事了,誰都想不到會出什麽事兒。”
“小段,你很有頭腦,我沒有白白把你招到紅光。”劉勇衛坦誠地道:“你今天來了,我也就實話實說,林總和公司的幾名老總們,對你印象很好,你可得珍惜機會啊。”
頓了頓,劉勇衛又意味深長地道:“韓總在的時候,對你很好,這個沒得說。可韓總現在已經不在了,對你再好也沒有用,現在林總剛剛上任,林總很有魄力,也很有能力,隻要能對企業發展做出工作,林總都不會輕視,所以,你現在已經在林總心裏掛上了號,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你聽我的沒錯,你從今天起就得紮紮實實地幹工作,盡快在短時間裏幹出成績來,到時候,隻需林總一句話,你就被提上去了,咱們兩個不說虛話,咱就說說心裏話,你來紅光,相信你也想幹出一番事業來,現在的形勢,對於你來說,真的很關鍵,關鍵啊!其實呢,人這一輩子,其實隻是關鍵時候那幾步,關鍵時候走對了,走穩了,你這一輩子都會青雲直上、四平八穩,關鍵時刻如果你走不好,也許你這一輩子永遠都沒有機會了,小段,你想想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聽著劉勇衛的話,段鋼林連連點頭,道:“劉伯伯,你這話說得在理兒,來到紅光已經一段時間了,要說我沒有任何想法,那是假的,我也有想法啊,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
“小段,在咱們紅光,人才真的不少,我指的是專業技術方麵的人才,他們精通紅光的生產與設備,也確實為紅光做了不少的工作,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到現在為止依然是普通的工人,為什麽?”劉勇衛平靜地道:“有企業的原因,也有他們自身的原因,歸根結底,是他們自身的原因,他們是人才,沒錯,但是他們沒有把握好機會,在關鍵的時候走錯了,所以,他們一輩子也隻能是一個普通的職工,沒啥奔頭。”
段鋼林連連點頭,劉勇衛的一番話,很真實,也很實在,紅光集團就是這麽個環境,要想升上去,就必須得考慮自身的原因!同時他也想起了劉達明所說過的那句話:在紅光,什麽事情都好辦,但沒有辦不成的事!
“哎呀,你們一老一少兩個,一聊就聊了兩個多小時。”劉勇衛的妻子尚麗珠微笑著開口了:“小段,我看你今晚就不要走了,就要這兒吃飯吧,我給你燒幾個小菜。”
“謝謝阿姨。”段鋼林趕緊起身,感激地道:“我今晚還有事,就不讓您費心了,哪天我一定來嚐嚐您燒的菜。”
“小段,你這是頭一回來我這兒,咱們兩個也好長時間沒有嘮嘮了,你就在這兒吃頓便飯,咱邊吃邊聊。”劉勇衛也發自內心地勸道。
“劉伯伯,我晚上真的有事。”段鋼林坦誠地道:“您剛從省城回來,需要靜養,等您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我請您吃飯。”
說這話時,段鋼林突然感覺一道目光從他的身邊拋來,那是劉勇衛的女兒劉筱雲在看他。
對於女人的目光,尤其是同齡的女孩子們的目光,段鋼林甚是敏感,他雖說隻是掃了一眼劉筱雲的目光,但他卻品出了劉筱雲內心的絲絲心語,他知道,劉筱雲很想讓他留下來吃飯。
然而,段鋼林卻對這位劉筱雲很不感冒,他覺得劉筱雲與青兒比起來,差了一大截兒,盡管她是大學畢業,而青兒隻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姑娘。何況,他今天來到劉勇衛家裏進行探望,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是融洽一下和劉勇衛之間的關係,探聽一下劉勇衛的實際情況,這才是他的真正的目的。何況,他早上的時候,已經與蔣明哲廠長說好了,那就是晚上要到蔣廠長家裏吃飯。既然如此,他就更沒有必要留在劉勇衛家裏了。
離開了劉勇衛家,段鋼林回到了紅光小區自己的住所。
青兒這幾天沒有上班,但青兒卻並沒有在家裏,隻是照例給段鋼林留下了一張小紙條。
嘿嘿,這個青兒,也真是奇怪,有事打個電話就行了,何必要用小紙條這種原始而落後的方式來傳遞信息呢?
小紙條上寫著:林哥,我回鄉下家裏去一趟,好久都沒有回去了,兩三天後就回來,我買好了方便麵和速凍水餃放冰箱裏,你不想做飯了就吃一些吧,可不能多吃……
看著青兒的留言,段鋼林眉頭稍稍一皺,他前幾天剛給了青兒十萬元現金,讓青兒資助弟弟上學,給生病的父親治病,想必青兒一定回家裏辦事去了。
不由得,段鋼林拿出了手機,拔通了青兒的電話。
青兒很快接了電話:“林哥,我到家了。”
段鋼林不無埋怨地道:“從紅光到你家裏,坐車要好幾個小時,你應該跟我說一聲,我讓龐積兵送你回去,這多快啊,你倒了,也不打個電話,偷偷溜回去了。”
電話那頭,青兒靦腆地一笑,道:“林哥,我,我現在是你的人,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你給我記著:你永遠都是我的!”段鋼林堅決地道,接著,又關切地問:“家裏都好麽?”
青兒點點頭:“他們都很好,我這兩天不上班,給他們洗洗衣服,收拾一下院子,家裏還有半畝地,剛剛種上小麥,我也得去照看一下。”
“嗯,好,我今天分到車間了……”段鋼林把今天在廠裏的事簡要對青兒說了一下,道:“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吧,我這兒沒問題的,不要費心。”
掛了青兒的電話,段鋼林看看表,已經是五點多鍾,算算蔣廠長下班時間,貌似要到六點半左右。
於是,段鋼林一頭倒在沙發上,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好久都沒有撥打的電話——林雅茗。
電話通了。
“我,我最近後悔。”段鋼林對林雅茗沒有任何的問候,在他看來,他和林雅茗的關係走到現在,虛偽的問候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而是裝作一副悔恨的口吻直截了當地道。
林雅茗的清雅的聲音響了起來:“後悔?後悔什麽?”
“哎——”段鋼林故意長歎一聲,道:“你以前常勸我多學一些知識,可我沒有把你的話放在心上,現在,我後悔了,我看不懂廠裏的那些技術數據……”
原本,林雅茗對段鋼林已經死心了,她已經完全對段鋼林失望了。因為,她太了解段鋼林了。此刻,她聽著段鋼林的話,心裏湧起一股深深的擔憂。
良久,林雅茗才道:“你有什麽難處,我能幫你麽?”
段鋼林笑了,他知道林雅茗現在正在國外,正在攻讀冶金專業方麵的碩士學位,碩士讀完了之後,她還會讀博,早在大學期間,這個美麗而又文靜聰明的丫頭便把國內冶金行業的情況了解得八九不離十,對各個大型國有鋼鐵企業的生產規模、技術結構、效益分析等方麵都進行過深入的研究。
段鋼林坦誠地對林雅茗說了自己現在的基本情況:“我現在被分到了紅光集團燒結廠,這個廠,設備很落後,需要技術改造,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廠裏會讓我擔任這方麵的攻關成員……”
其實,段鋼林此時給林雅茗打電話,真的很及時,隨著他的知名度越來越高,紅光集團的老總和燒結廠的領導幹部以及廣大幹部職工們都在看著他,如果他不能在一定的時間限度內拿出一套設備改造和技術革新的全新方案,他這位名牌大學的冒牌貨一定會曝光,反響之強烈,不僅僅在紅光引起爆炸,甚至會成為全國上下的盡皆嘲笑的笑柄。
“嗯,你最近幫我收集一下紅光集團的設備型號、生產現場、設備圖片、技術參數、改造項目、技改目的,然後發到我的郵箱裏,我給你製定一套方案。”林雅茗滿有把握地道。
“好。”段鋼林心裏一陣溫暖,但他的語氣裏卻很平淡:“你在國外怎麽樣,好麽?”
“還行。”林雅茗同樣用一副平靜的語氣道:“你這幾天就準備一下吧,盡快給我發來,我會幫你的。”
“好。”段鋼林依然用一個“好”字來回答林雅茗:“你什麽時候回來?”
“現在還不確定。”林雅茗依然很平靜地道。
沉默,良久的沉默。
彼此之間,用一種沉默來應對著,他們在傾聽著雙方的呼吸。
終於,林雅茗開口了:“你好好工作吧,我會永遠支持你。”
段鋼林很想說一句“你一個人在國外,也要保重……”之類的話,可他沒有說出來。
終於,他和林雅茗之間的這一次通話,以段鋼林的掛機而結束。
放下手機,段鋼林的眼睛裏,閃動著一片晶瑩。此刻,他真的想念那遠在異國他鄉的昔日戀人,他真的很想和她麵對麵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的微笑,聽聽他的聲音,或者,在寂靜的夜色裏,拉著她的手,走在午夜的街頭,看那道路兩側的霓虹燈把他們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
一段情,一段真摯的情,居然也逃不脫大多數大學生們在畢業前夕分崩離析的宿命。
段鋼林和林雅茗,難道他們的愛情之花居然如此的短暫?
沒有了林雅茗,段鋼林又如何能夠在紅光集團這樣的環境裏平穩地走下去?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冶金技術,他真的不知道冶金領域的最基本的知識,可是他不後悔,他對自己在大學四年裏的不學無術的行為並不後悔,他無悔地走著自己的青春之路,他早已在大學期間便想明白了,身處這個社會,他可以做一個老實人,老老實實地上班下班,老老實實地賺著自己的辛苦錢,不招誰,不惹誰,平安一生。
然而,他不能,他不能做老實人,因為他是段鋼林,他不論到任何時候,都不會吃虧,一點虧都不吃,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他,隻有他能欺負人,誰敢阻擋了前進的步伐,他一定會數倍的償還!
淚痕已幹,心靈便要回歸現實。段鋼林歪倒著身子,從沙發上坐起來,看看窗外,窗外已經是夜幕降臨。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鍾。
段鋼林剛要拿起電話,電話便響了起來,看一眼來電顯示,居然是蔣明哲廠長打來的電話。
然而,段鋼林卻並沒有接,而是掛斷了蔣廠長的電話。
段鋼林的膽子,好大,居然敢明目張膽地掛斷廠領導的電話。
此時的段鋼林,已經從剛剛過去的憂傷中走了出來,他之所以掛掉蔣廠長的電話,是因為他在擔心樓外的監控係統對了的電話進行攔截,他必須再一次利用他的手機測試。盡管,他剛才與林雅茗和青兒通電話之前已經進行了周密的測試,並沒有發現他的電話被攔截。
段鋼林重新檢測了手機的性能,欣喜地發現,他的手機並沒有被任何的監控係統所監視,這才放下心來,撥通了蔣廠長的電話。
“小段,我在家裏等你,快來吧,咱們一起喝幾杯。”電話那頭,蔣廠長和藹地笑著。
“好的,廠長,我現在馬上就到。”段鋼林一邊通話一邊迅速換了衣服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