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舔著自己的爪子,心中默默算著自己來到這所謂芳草妍麗仙氣充盈的昆侖山上被當家畜飼養已經有多少時日了。
我是隻狐狸,且算數不好。是以每當我掰著爪子數到一半,又總是發覺不對,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在心中反複默念著,房間的門卻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濃鬱的雞湯味飄飄忽忽隔著空氣老遠飄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少年明媚燦爛的笑容。
“搓澡棉,來吃飯!”他十分豪邁地將比他自己還大的湯鍋一股腦扔在桌上發出了好大聲響,嚇得我不由瑟縮了一下,半晌才想起來反駁。
“我才不是搓澡棉!”
那少年不以為意地咧嘴一笑,朝我伸手作勢就要將我抱起來。
我當即齜牙,擺出生人勿近的姿態,朝我伸出的手果然一頓,下一刻少年便又毫不在意地笑了出來。
“搓澡棉,看在這麽多天我不分晝夜做牛做馬伺候你的份上,給點麵子可好?”
我冷冷從鼻腔中哼了一聲,物種不一樣,怎麽給麵子?
少年也沒有強求,轉身替我從湯鍋裏盛了一大碗,笑意盈盈地放在了我的麵前。
我十分嫌棄地伸鼻子嗅了一下,嘁,又是雞湯,還當真把我當狐狸養了?
“君無殤,我要求改善夥食。”
少年當即露出困惑的神情:“狐狸除了雞,還吃什麽?”
他這一問倒是也將我給問住了,甕聲嘟囔了半天卻也氣短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眼前這個笑得一點也不腦殘的少年便是君無殤,是自我高空墜物十分安全空降他七師弟身上後,這麽多天來一直負責照顧我的人。據他說,他的主要任務要負責我的安全,以免我被他的七師弟默默宰了燉湯。
如此看來,他那勞什子師弟,似乎脾氣不大好。
然而既然可以享清福,我自然也懶得追究那麽多,畢竟昏厥之前那一口硬實的口感和射在自己身上狠厲的視線,都讓我隱隱心虛。
“你是小七的靈侍,我自然要照顧好你。”君無殤說得義正言辭,毫不含糊的表情就差拍胸脯保證。
“你想吃什麽?”我看著他十分誠意的表情,淡定吐出四個字。
“人肉包子。”
君無殤一張俊臉頓時白了幾分,清秀的眉擰了起來,似是糾結了很久,終於挺起胸脯甕聲道:“你……要吃什麽部位的……”
***
君無殤說,我是他七師弟的靈侍。
我不懂靈侍是什麽,但是約莫還是聽出這該是一個高貴冷豔的存在,否則不會如此終日被人好吃好喝好招待。
這些日子以來,就君無殤所交代的背景設定來看,我所在的地方是昆侖山,陰陽家分家弟子的修煉場所設在這裏已逾百年。
這裏的君無師傅據說很久以前已修真成仙,卻不知為何依然呆在下界管理分家傳授弟子。其實所謂傳授,雖然有著門下弟子上百,天資聰穎者輩出的美談,但得君無師傅親授的也不過七人。而每個陰陽家弟子在弱冠這一天都要靈壇施術召喚出自己的靈侍,我,顯然就是那個靈侍。
每每他說到這裏,眼中閃亮亮的光芒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忍直視,眼前長得幼齒笑得獻寶,讓人不禁懷疑這熊孩子精神狀況的君無殤,總讓我矛盾掙紮著要不要質疑他話的真實性,畢竟這貨笑得當真一點也不腦殘。
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關於自己是是誰,又或是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君無殤說,這都是命運,是上天一早便決定好的。
天最大。
這話堵得我沒話說,是以也便從了他的說法。
想來反正我也沒處可去,天天在這裏有人侍候也是樁美食,隻是那天的那個人……
終於有一天,我憋不住了問君無殤:“既然我是你那個七師弟的靈侍,為何他不來見我?”
不料總是一張臉的君無殤竟露出了除了傻笑以外的表情。
“小七他見你之前,恐怕需要時間。”
他這話說得有些太過隱晦已經超出了一隻偶蹄目動物理解的範圍,是故我又抱著刨根問底的心態不恥下問道:“他為何不來見我?”
有一件事,是我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原來君無殤的七師弟君無鸞召喚我之時還未及弱冠,如此不合規矩的舉動就好比早產,生出了我這個身殘誌堅的靈侍。
當時君無殤說到他的“小七”的時候那口氣是莫大的惋惜,說什麽倘若無鸞願意聽師兄們勸告,以他的靈力好歹也是召喚出一隻靈獸,決計不會變成我這麽一隻軟綿綿又沒用的妖獸。
這話我聽著我算是明白了,敢情對方是嫌棄我來著。
自己砸中的人是什麽模樣我還當真記不清了,唯記得著落下來之前,那雙映入眼中的黑白分明的雙眸那樣清晰,幾乎是直接烙在了心裏。
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似乎是為了印證君無殤的那句“命運”。
大概也就是在我蹭吃蹭喝一個月之後,那個傳說中的小七終於坐完了月子。
君無殤帶他進來的時候,我正懶洋洋地伸長四肢攤在床上打飽嗝,一下接一下,那頎長人影逆光走進來的時候將我嚇了一跳,一個飽嗝也被這麽硬生生嚇了回去。
救命,君無殤你丫好歹到底知會一聲啊!
這無聲無氣先斬後奏的節奏是鬧哪樣?
我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有些艱難地想從床上坐起來,卻因為錯估了肚子的圓滾程度險些從床上摔下去。
君無殤忙一個箭步衝上來扶我,對身後人有些抱歉的笑意就好像是看到自己家女兒在未來夫婿麵前出醜的阿娘。
我額角不由抽了兩下。
這次,我總算看清了他的麵容,卻不知道該怎樣去形容,俊朗,幹淨,很好看,雖然他左邊的麵頰有些隱約的詭異青腫,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在我心中的英偉形象。
他的唇形我十分中意,薄且粉嫩,看得我壓根忘記了說話。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是起了色心的,並且糟糕的是,就連原本還有的一點點心虛和罪惡感也在重新意識到自己是個偶蹄目動物獸性主宰一切理所當然後被完全拋諸腦後,視線再不能從那兩片誘人的唇瓣上移開。
也不知自己癡了多久,耳邊似乎傳來輕笑,我這才發現無鸞早已欺近床邊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我不由吞了吞口水,將原本就小的身子縮得更小尷尬地幹笑兩聲訕訕道,“無鸞,我……”
他眯起來的鳳目讓我瑟縮了一下,想著是不是自己先前動色心的行為太過禽獸被他看穿了。然而很久以後,在與無鸞這幫人的相處之中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這時對禽獸的定義是多麽的天真狹隘,也無數次地感歎果然什麽人什麽尿性第一印象這個東西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它確實是規避交友不慎風險的神器之一。
但是,還是讓我們回到現在。
“小七,你這般麵孔,嚇到它了。”君無殤笑嗬嗬地上來救場子,誰知無鸞隻是將視線從我身上,移到了君無殤身上,依舊是冰冷得不見絲毫溫度。
我生生打了個顫,卻覺得這廝能製住君無殤的氣質深得我心。
我看了看笑得有些尷尬的君無殤,又轉頭看向那個讓我在意的人,無鸞,卻發現他也唇微抿似是在笑,一雙漆黑的眸正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那兩片薄涼的唇牽出若有若無的弧度讓無鸞棱角分明的麵部線條柔和了一點,雖隻是一點卻仿佛整個人都散發出某種柔軟的光芒,鳳眼微微挑著斜睨著我。我也很樂意坦率承認自己之前平複的色心又起,更加毫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意圖,畢竟在欲望作用下人尚不能為人,自己隻是一隻偶蹄目動物又何必為難自己?於是就這樣鼓勵著自己行為的合理性,我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氣無比真誠道,“無鸞,你願意和我交.配嗎?“
……原本就十分安靜的房間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我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無鸞的眼角微微**了一下,君無殤不可思議的目光全部直直射向我,不同於之前的驚異而隻是單純的,毫無其他情緒的,直視。
我很是滿意自己的提問得到了如此重視,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於是我放開膽子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比之前更是真誠了幾分:“無鸞,你願意和我交.配嗎?“
這次,我終於看到無鸞眼底浮現出淡漠以外的情緒,那是一種我很久以後回憶起來都無法形容的奇妙表情。
當然,我覺得他在認真思考我的邀請,我也很耐心地等待著他沉默之後的回答。可事情的發展很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不置一詞拂袖離開,衣袂劃過我自帶的上等純天然狐裘,隻留下了眼睛幾乎掉到地上的君無殤和困惑的我。
於是我後來每每想起這件事都會感慨萬千,這果然再一次證明了,自己在認識這幫禽獸之前作為一隻真正的禽獸是多麽的天真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