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清冷的月華散落一地,無聲無息,冰涼,讓人覺得光是看著就覺得寂寞。
自無鸞離開之後,我難得用了一天的時間來琢磨自己以前的事情,在沒被君無殤提醒自己隻是隻小狐狸之前我還直覺自己至少是個姑娘,現在卻還要腦補自己以前是怎樣作為一隻禽獸卻如此熟悉人的生活,這相當有難度。
但是我想,自己是比天上的月亮要幸福的,因為它總是孤零零地掛在天上,而我身邊,至少還有無鸞。
房間的木門被人推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我看著漆黑挺拔的人影走到窗欞邊月光下,頓時卷起尾巴示好地齜了齜自己的一口白牙。
月光毫不吝嗇地灑在無鸞白玉般的麵容上,映在他漆黑的眼底,清清冷冷,一身白衫仿佛流動著銀色光芒更是襯得他整個人宛若神袛,俊朗到不可思議。
我家無鸞真是好看。不知為何,我心裏頓時生出了一種滿足感,就好像這個兒子是我生的。
“你還沒走?”
“誒?”我有著發懵地看著無鸞麵無表情的俊臉,試圖理解他話裏的意思。
他看著我的表情抿了抿唇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徑自走到床邊開始更衣。
“咦?你要睡了嗎?”
他抬了眼皮淡淡睇了我一眼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單音算是回答。
“可是今天月亮好美,它一個人孤孤單單掛在天上,不陪陪它嗎?”我隨口扯了一個話題企圖喚回他的注意力。然而這次他幹脆沒有了回答,背對著我側臥著,床邊的陰影將他完完全全包圍了起來,我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覺得那種黑暗將他吞噬的感覺非常、非常不詳。
“無鸞!”腳下輕輕一躍,我企圖仗著自己是偶蹄目動物用天生的跳躍能力跳上無鸞的床,卻豈料我完全高估了自己——眼見著前爪就要蹭到床的邊緣身子卻開始急速下降——“咚!”
重心不穩一個後翻我隻覺得眼前一抹黑天旋地轉,頭重重地摔在了什麽上麵,接著又有東西從頭頂掉了下來,乒呤乓啷發出好大的聲響。
分明是黑暗的房間,我的眼前卻好像突然亮起好幾顆星子,閃閃爍爍,晃得眼睛一片花白。
終於待我能夠再次接著月華看清周圍景物的時候,從高處垂下的白衫映入眼簾。順著向上望去,原本還在床上的無鸞已不知何時立在我麵前,相距咫尺,雙手環胸麵無表情地俯視著我,眼中似是有著意味深長的光芒。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此刻姿勢的不雅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若無其事地用尾巴隨意掃了掃身上的灰塵衝著無鸞訕訕一笑。
無鸞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眸光掃過我的周圍。循著望去我方才大驚——置於桌上的茶壺碎了一地,隻有蓋子還依稀分得出模樣,桌邊的圓凳斷了根腿倒在地上還來來回回滾著張示存在“咯吱咯吱”地發出聲響,更不用說被我扯掉的桌布順帶著掃落一地零零碎碎的物什,桌布上麵還沾滿了可疑**。
我認真謹慎地環視一圈確認了受災情況,然後收回目光,態度十分誠懇地低頭認錯。
頭頂是一片寂靜,良久,黑暗的房間裏終於響起低醇的嗓音:“睡前把這些都收拾了。”
“……睡後不可以嗎?”
“……”又是良久,房裏再次響起聲音:“這麽想睡,我可以讓你永遠睡過去。”
無鸞的嗓音好像常年被溫泉衝刷著的玉石,溫潤中卻帶一點低啞,在黑暗中有些奇異的沙沙聲,雲淡風輕卻讓我莫名聯想起君無殤說的那個他會默默將我宰了燉湯的理論,連忙賠笑道:“不不,我這就收拾。”
無鸞得到我的回答再沒說什麽,又徑自回到了床上。
被留下的我愣愣地仰頭盯著麵前側臥的背影,直到室內響起極輕的均勻呼吸聲,我才伸出爪子揉了揉自己已經發酸的眼睛第一次覺得有些幽怨。
認命地收回目光再次打量起這一室狼藉我這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我一隻狐狸怎麽收拾?
雖然境遇是困難的,條件是艱苦的,但我深深明白什麽叫做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解決問題,於是在我審時度勢觀察一圈之後決定因地製宜。
我立刻咬著桌布的一角跑到屋外去又精心挑選了十幾根小枝椏和一些野草蔓放在桌布裏裹著跑了回來,嗯,就這麽做個簡易拖車什麽的甚至美好。
我正幹得熱火朝天,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低醇的嗓音在黑暗的屋子裏嚇了我一跳:“你在做什麽。”語調平淡聲音卻似乎在隱忍著什麽。
無鸞不知何時竟走到了我的身後,依舊是居高臨下的姿勢俯視著我。
我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漸入佳境就這樣突然被打斷不免有些敗興,再加上這確實是該驚為天人的一項發明不由語氣上就多了些得意,丟了句“看著還不明白?”就轉過去繼續手裏的工作。
身後一陣沉默,繼而再次響起聲音:“第一……”話開了頭他卻沒有說下去,隻是露出一種懶得和我廢話的神情,濃眉深蹙,下次開口已經直接變成了“第二——”聲音頓了頓,我突然覺得房裏的空氣瞬間降了幾度,“……你很吵。”
“誒……?”我企圖消化無鸞的那一長串沒有停頓的句子,卻突然腳下一空發現自己整個兒被淩空拎了起來。
“所以我問你,你在做什麽。”
第一次那麽近距離地看著那雙黑眸我突然發覺其實感覺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美好,墨玉般的光澤仿佛能讓人陷進去,此刻卻微眯著似乎散發著眸中懾人的寒氣讓我再次很沒骨氣的瑟縮了一下。
其實我還是很不能理解為什麽他不誇獎我,畢竟作為一隻狐狸我能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這些話我想自己是不敢再開口發問的。
“你好像很委屈?”他又將我拎近了一點,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臉上讓我有些鼻尖發癢。
聞言我有些無措,點了點頭,想想不行,又搖了搖頭。
無鸞眼中寒氣漸消似是揉進了幾分玩味,清冷的嗓音再次在我耳邊響起:“點頭,還是搖頭?”無鸞的臉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摻雜著他的氣味再次迎麵而來,我突然沒有來地覺得暈眩,鼻尖又是一陣發癢。
“啊——啊嘁!”下一秒,一個響亮的噴嚏在黑暗的室內響起。
……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抹了一把自己嘴邊的口水,我當即垂下眼幾乎不敢去看無鸞此刻的表情。
等了一會兒,拎著我的手並沒有鬆勁,得知我不會被他直接丟出的自己一邊鬆了口氣一邊沒忍住地悄悄抬起一隻眼皮,當即視線就被無鸞深沉的眸光捉住,嚇得我一個哆嗦瞬間收回了視線。
我們就這樣僵持良久,終於他將我放到了桌上,用袖子輕輕抹了抹我剛剛留在他臉上的口水眸轉身走到床邊的櫃子前開始在最上麵一層翻找著什麽。
還好,他似乎並不生氣,果然,無鸞是疼我的。
我正傻笑著,卻見無鸞端著一銅製大鍋徑直朝我走來,目光慢悠悠地將我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打量了一遍方才麵無表情語喃喃自語,我隻勉強聽到了什麽“肥瘦正好”。
……我登時瞪大雙眼無比驚恐地看著他認真地對著我比劃著鍋的尺寸,企圖從他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半點的開玩笑的成分。直到他將我再次拎起扔進了鍋裏我才真正確定他是認真的!
不會吧!喂開玩笑的吧!無鸞居然要拿我燉狐狸鍋嗎?!!
“無鸞!別吃我別吃我!我皮糙肉厚身中劇毒營養不良吃了不利於身心健康的,別吃我別吃我!”我當即什麽也管不了了閉著眼睛就開始在鍋裏各種翻滾,無鸞似乎說了句什麽我也沒聽清反正就是鐵了心先語言轟炸再說,都這時候了哪有拿自己小命開玩笑的!
不知滾了多久,我終於覺得自己處於一種脫力狀態這才安靜下來,卻發現屋裏異常安靜並沒有什麽撿柴燒火的聲音,我壯著膽子抬起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就看到無鸞正站在鍋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撒潑,眼底似乎閃著某種頗有興致的光芒。
“繼續啊。”他好心建議。
我卻頓時將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既然如此方才直接搖頭便好。”
他語氣平緩……我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敢情這廝是記仇的來著……
忒、忒黑……
我正琢磨著,無鸞又道:“以後你就睡這裏麵。”
睡這裏麵?我用爪子扒了扒硬邦邦的銅鍋底頓時有些委屈,可是“好硬”兩個字卻是再怎麽有膽也不敢說出口了的。
輕輕歎了口,逃過一劫的自己早就不敢再計較待遇問題,於是認命的卷起尾巴將頭埋進了自己柔軟的毛中。
耳邊傳來無鸞離開桌邊的腳步聲,誰知不一會兒那腳步聲回到了耳邊,剛睜開眼決定一探究竟誰知一襲白袍卻兜頭罩下,瞬間自己就被無鸞的味道包圍了起來。
等我艱難地從柔軟的白袍中探出腦袋時才發現這是無鸞白天穿的外袍,而對方早已回到了床上。
他是想讓我墊著睡嗎?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身下的衣料,突然心裏就被某種溫暖的情緒塞得滿滿的。
伴著無鸞的味道,整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