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噠噠一直都是理性之人,或者說,是將自己緊繃於理性之內的人。
然而最近這段時間與蔚藍的相處,讓趙噠噠變得更像是一個人,而非斤斤計較計算得失的精密儀器——那道自天空的破洞口降落的光芒,衝擊著蔚藍年幼的心髒,又在十五年後,衝擊了趙噠噠的心房。
撥開了她厚厚的鎧甲,讓她發現自己,原來並不是不在乎。
而是“不在乎”說多了,便以為自己不在乎。
事實上,她誰都在乎,不想失去趙叔,不想失去地球憎惡派的那些孩子,不想失去裘颯一家人,不想失去地球人與星堆人之間維係的脆弱而又穩固的平衡。
貪婪,是她的本性,因為什麽都想要,才這麽容易被動搖,才會被逼做取舍。
“裘颯,等我。”
她將裘颯的情況口述給早就埋伏在這附近的線人——在這次與裘颯的行動前,趙噠噠已經調集了一部分自己在地球經營的人脈,又以“調查蔚衛受襲事件”為借口,借調來一小批蔚藍自小養起來的兵馬——自己則一邊追著鴉先生,推開一扇有一扇不屬於自己的家門。
或是正圍在灶邊等著烤蚱蜢出鍋的,或是正在家內吆喝著打紙牌的,或是搖著扇子正打算休息的……這些還尚不算底層地球人的生物,在看見接二連三有人橫闖經過他們家中時,都忍不住要尖叫出聲。
鴉先生“路過”時他們大多還沒反應過來,等到趙噠噠追來的時候,難免就要遭遇一波後覺的音波攻擊,而後在看清來人後,放下攻擊自衛的舉動。
這種時候,趙噠噠就覺得自己選擇穿喜鵲服追趕鴉先生,簡直是太明智了。
對方一路設置障礙,而趙噠噠則一路破壞障礙,緊緊地咬著對方。
鴉先生剛剛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可疑,就仿佛是要將趙噠噠引入圈套似的。而在追逐的過程中,趙噠噠順便還在地圖上標注了路線軌跡,而後發現了一件事。
這個人,一直都在企圖將她帶離某個區域。
其實,隻要鴉先生能乖乖地將毒劑的解藥交出來,趙噠噠不介意放走他一次。即便鴉先生用秦隼做掩護,讓趙噠噠對他恨之入骨,為了裘颯,她可以暫且退讓。
即便隻是得到了解藥,趙噠噠大可以將解藥當做上位的基石,立功的明證,而鴉先生,則能得到喘氣的時機,解脫青瘤毒素的痛苦,甚至能在趙噠噠偶爾的關照下,繼續利用喜鵲的身份壯大。這樣雙贏的選擇,趙噠噠並不認為鴉先生會拒絕。
當然,鴉先生的不配合,也在趙噠噠預料之中的。要讓他放棄雙贏局麵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他想要守護更重要的東西。
趙噠噠猛地掉頭,直直地往那片被刻意遠離的區域長·驅·直·入。
那是一棟老舊的獨立公寓,坐落在偏離市中心的地方,自帶一小片荒蕪的花園。外觀不同於其他建築群,土色的圍牆上,還畫著一些簡筆畫,看上去還有些溫馨的人氣。
趙噠噠通知自己的人馬在安頓好裘颯後就往這邊靠攏,在公寓外裝好探測裝置,便準備翻窗而入。剛跨入一腳,她的胳膊便被禁錮住。
“你果然想單獨行動。”裘颯冷著臉,輕斥道。
千算萬算,沒算到裘颯居然跟她玩起了心機……她調集的那兩撥人,到底在搞什麽,怎麽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
趙噠噠連愣都沒愣一下,迅速調整心態,道:“想秋後算賬就等事兒結束後再說。”
而後反手勾住裘颯的脖子,往她身側拉。
裘颯從後麵扣住她一直隱藏在鬥篷下的手,將它擰到身後,麵色不虞道:“別拿這種小伎倆來唬我,多一人幫忙,多一份穩妥。”
趙噠噠收起針筒,狠狠地側踢一腳,兩人分開後,她才壓低嗓子警告道:“你給我呆在安全的地方就好。”
“上次那樣的事,我也不希望會再次發生在你身上。”裘颯寸步不讓,“我是正規軍,沒道理躲在你的身後。”
那你是我的哥哥,你就得活著!趙噠噠在心裏瘋狂怒吼,但又怕鴉先生趕來,發現了他們倆,不得不帶著裘颯一起潛入這棟公寓中。
從外麵看雖有些特色但並不會給人給多印象的公寓,在進入後,就察覺到了本質上的不同。
除了承重柱外,每一層所有的牆體都被打通,幾乎沒有藏人之處。她與裘颯落在空無一人的三樓,隻聽見樓下的鼎沸人聲。
顯然,公寓外牆用了很高級的隱身塗料。到底有多麽不可見人,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讓這麽大的聲音,都被困於這四方牆內。
裘颯將趙噠噠護在身後,小心地踩向地麵,仿佛前方有洪水猛獸一般。
然而,底下的人群卻在裘颯還未落腳之前,率先發起了暴動。
槍聲自外傳來,迅速地掃射向公寓內的每片角落。裘颯立刻支開防護罩,將趙噠噠和他自己護住。
趙噠噠調開公寓外的探測頭,看到了外麵黑壓壓的星堆軍人。
“怎麽回事?”
如果外麵埋伏著星堆軍人的話……那麽從剛才開始裘颯與自己的互動……不,那個看上去像是在打鬥,但是為什麽要在明知道裘颯在場的情況下,對這裏發動進攻?
是誰領導的這場軍事行動,他們針對的人——到底是誰?
是比D712還上階的存在嗎?
承重柱被打了好幾槍,裘颯對趙噠噠道:“我們離開這裏。”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走。”趙噠噠說,“我現在是喜鵲,你得和我劃清界限!如果事情不對,你就做出一副要追捕我的樣子,聽明白了嗎?”
趙噠噠將裘颯推開,朝著底下樓板連開七槍,而後掉落了下來。
落在一片人群中。
對於自天而降的來人,這群地球人第一個反應是尖叫與推搡,然而在見到趙噠噠這一身裝束時,所有的感情就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
趙噠噠護住周身,謹慎地站起,而後看向正站在她對麵不到三米的……喜鵲。
兩隻喜鵲,相仿的身形,相似的裝束,她們對麵而立,互成鏡像。
空氣仿佛靜止了下來。趙噠噠忍不住看了眼標記著鴉先生位置的腕表——鴉先生並不在這附近,而麵前這人,也確實不是鴉先生。
畢竟青瘤毒素的痛苦,沒有人能夠強裝淡定地忍受著,還能忍受得如此完美。
你是誰?
兩隻喜鵲相互望著。而公寓在被星堆軍人掃射後三秒內,啟動了自我防禦係統,將子彈擋在了外麵,於是嘈雜與安靜,被割裂成兩個完全不能相容地整體,全部擺在了台麵。
趙噠噠環顧這四周,是滿屋子的地球人。
還是地球人。
大多是青壯年,一小部分是中年人,還有……兒童。
她迅速平靜下來,腦中閃過千般算計。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趙噠噠謹慎地看向假喜鵲,道,“我沒記得召集過你們。”
假喜鵲嗤笑道:“作為偽裝者,您的功夫似乎不太到家,這裏可不是什麽集會場所。”
趙噠噠沒有被假喜鵲唬住,而是說:“我的行動定於後日,而你,將他們拐騙至此,是何居心?”
被兩隻喜鵲徹底搞蒙的地球人民,還沒在這一出真假喜鵲裏辨出誰是六耳獼猴,外麵的火力變了一個度,更加凶猛起來。
“該不會你是軍方臥底,想要將我們一網打盡?”趙噠噠繼續先發製人,而後觀察公寓內的狀況,評估如何才能從星堆軍人的眼皮子底下帶著這一大屋子的人溜走。
不可能。
隻用了一秒,趙噠噠就得出了結論。
即便地球上的星堆軍人使用的火力並不精良,且看似毫無作戰計劃,但麵對這一屋子手無寸鐵之徒,趙噠噠根本毫無辦法。
除非……
她看向了假喜鵲。
假喜鵲手裏,有針對星堆軍人的毒劑。這種毒劑,在研究院對那兩具星堆人屍體進行解剖後驗證,對地球人沒有損害,是一種隻定向攻擊星堆人體內細胞的一種神經毒素。
一種未知的化合物。
這個不是鴉先生的假喜鵲,是這一屋子人唯一的救星,然而……
若是要救下地球人,假喜鵲勢必會對星堆軍人動手,甚至將會殺死外麵所有的星堆軍人。若是如此,地球人與星堆人的關係,隻會走向無法挽
回的對立局麵。
到了那麽時候,地球人麵對的,隻能是屠·殺與鎮壓。
永遠無法挽回。
“我來與他們談判。”
身後傳來裘颯沉穩而平和的聲音。
裘颯,你在說什麽?
趙噠噠猛地轉身,拿手中的槍指著他,道:“你身為追殺我的星堆軍人,不可信!”
“正是因為追殺你,所以這些人,是無辜的。”裘颯道。
不要摻和!
趙噠噠看著滿屋子的男女老少,槍勢頓了頓。而假喜鵲依然靜靜地看著裘颯與趙噠噠的“演戲”,仿佛早已洞悉,又仿佛暗含期待。
裘颯將手中的武器丟開,道:“這樣,你就相信了吧。”
他將後背毫無保留地朝向趙噠噠,一步一步,走向公寓門外。
地球人默默地讓道,或許,他們已經跟不上這一出鬧劇,或許,他們隻是想求得生存——不論是向誰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