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自己這般愚蠢,恨自己這般有眼無珠。
心中的寒意與實質而熱烈的火焰,將趙噠噠的意誌逼向絕境,然而神奇的是,即便在這樣非人的地獄中,她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仿佛能催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讓她不斷地向前。
火追著她,卻追不上她,她踉蹌而淒涼,如孤獨的幽靈。
趙噠噠的雙腿被燒得焦黑,露出森森白骨。在跑出校園到達安全區的那一瞬,她那被鬥篷支撐起來的腳骨徹底斷裂,她“噗通”一聲,跪在了門邊,如同搖曳的殘燭。
怕身後的憎惡派有人追來,她不敢有半刻停頓,抱著自己的身體,舍棄了碎裂的骨,翻滾向一旁的岩石堆裏。即便岩石堅硬而咯人,刺得趙噠噠那慘烈的背部又出了血,她也一聲不吭,甚至還強迫自己保持著徹底的清醒,等待趙叔的救援。
風“噓噓”地吹過岩石的縫隙,地球因長久沒有得到日光的照耀而吹來的風,總是帶著死亡而寂寞的味道,讓趙噠噠幾乎要再次暈死過去。
突然,一陣輕柔而和緩的腳步聲,往這裏來。趙噠噠強行調整呼吸,緊緊握著身上最後的一個武器——一片還嵌入自己肩膀裏的彈膛碎片,憎惡派留給她的“禮物”。
“你需要治療。”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對方站在趙噠噠二十米外的地方,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因為趙噠噠的右耳徹底聾了,她費勁地側過臉,左耳才朦朦朧朧地聽到對方的話。
趙噠噠艱難地聽完,就嗤笑了一聲,心想,你站二十米有什麽用呢,就算我瞎了廢了,站三十米外我都能用刀片切斷你的喉嚨。
她自然是不信對方的,所以也根本不在意對方話語的含義。
但對方似乎也並不需要趙噠噠的信任。沒有得到趙噠噠的回應,對方也不羞惱,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翻著瓶瓶罐罐,發出細碎而淩亂的響聲,趙噠噠有些羞惱對方的行為,害怕被自家仇人找見,正思忖著自己該怎麽解決到麵前這個看似是麻煩的蠢東西,就聞見幹燥的空氣中,一股奇異的香。
這是……
趙噠噠很快反應過來,她之前剛剛在中央第一軍訓練營的藥品課程上學到過這種高等級的催眠藥劑,因奇異而獨特的香氣,被列為最不該出現在暗殺行動的藥片之一,它的名字叫——
還沒等她想出名字,身體便先一步讓她徹底陷入睡眠。
黑甜的夢裏,出現了久違的身影。那輕緩溫和的肌膚接觸,叫趙噠噠幾乎想要放棄一切,擁抱這虛無的光影。
即便是再優秀的軍人,也敵不過這一陣幽·香。
當她不得不從夢中醒來,身上的傷痛沒了,連腳骨都愈合完好,破碎的衣服都疊在了她手邊的茶幾上,一條看不出材質的棕灰色長毯將她包裹著,暖烘烘的熨帖極了。
趙噠噠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跳而起,差點將自己才好的腳骨給再次扭了。
體內的暗傷雖然還存在,但比起昨天的慘烈,今日能好手好腳地坐在這裏,趙噠噠都已經覺得自己好得不能再好了。
昨天她遇到了天使嗎?!
是誰是誰是誰?
滿血複活的她重新折回去,拿起裹了自己一夜的長毯,企圖從這一沒標簽二沒款式的長毯上,查出這人的身份。
沒有。
對方似乎根本沒有求趙噠噠回報她似的,就這麽走了。
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還真是做事不留名的小天使?趙噠噠臉上的凝重,卻沒有因此而消減下去。
趙噠噠在床頭留了一筆住宿費,悄悄從這間離地球學院不遠的小破旅館裏溜出來,變了好幾次裝,確定無人追蹤後,才敢打開通訊設備。
趙叔打了七個電話,每隔一小時一次。顯然,地球學院裏詭異的爆炸與趙噠噠無緣無故的失蹤,實在太過突兀,無數陰謀論甚囂塵上,趙叔急得跳腳,恨不得從電話那頭把她這小畜生給抓出來打一頓,卻為了維穩,還要保持冷靜強行壓製住惶恐。
在她昏迷的將近七個小時裏,發生了不少大事。
比如,深海雇傭軍團內部人員異動。
比如,第三區第四區的幾個與地球學院類似的機構,也遭到了小規模的襲擊,同樣也出現了異常爆炸。
趙噠噠一目十行掃了眼外放的訊息,站在超市裏,一邊聞著略有些渾濁的空氣,一邊擠在大爺大媽們的隊伍中等著付錢。
因為地球學院這場異樣的暴·動,第九區地球管理委員會立刻下發了緊急文件,關閉第八、九、十這三個相鄰區所有地球人的電子設備功能,於是,這些嵌入右手前臂內的納米芯片,連超市付賬功能都沒了。
好在星堆人一有什麽事就總來這麽一手,地球人早就習慣了,在家裏屯了不少紙鈔,出事了也沒那麽急,頂多就是沒那麽方便而已。
但周邊人還是比較惶恐的,生怕這詭異的武器落到自家來,紛紛跑來超市搶購物資,現在人擠著人的,差點把趙噠噠剛修複好的骨頭重新給掰碎了。
她一臉虛弱地靠著身後大媽溫暖的大肚子上,貼著前方大媽寬厚的背部,仔細聽著這些不明事實卻總喜歡瞎聊天瞎想象的人在說大實話。
“好端端的學校,怎麽就被恐·怖·襲·擊了呢,聽說人都死在裏麵了?”嘴碎的大媽,臉上掛著悲切,藏在語氣裏眼睛中的興奮,卻是怎麽掩都掩不下來。
另有人插嘴:“這學校開辦才兩三年吧,我聽說,他們在裏麵搞生·化·武·器哩!”
“喲!生·化·武·器,那我們這邊的環境不是要被謔謔掉,把我們身體都搞快掉了?”有人危言聳聽起來。
有人不同意了:“我聽說,是十三區的深海雇傭軍團做的,不是說還從現場找到半副燒焦的頭罩的嗎,據說已經有好幾個人過來認領隊友了呢!”
又有人插進來,一臉“你們都是傻逼嗎”的高傲模樣,道:“你見過哪次恐·怖·襲·擊、哪個生·化·武·器威力那麽小的,我今天早上跑去看過了,山裏頭那麽學院,建築一棟都沒塌,隻有牆體焦了點,根本算不上什麽特大爆炸!”
說完他還怕人不信,抬起手想給人看藏在納米芯片裏的電子相冊——結果,芯片非常認真地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畢竟,電子設備就在剛剛,被徹底關掉了嘛。
大家“籲——”地一聲散開,拿白眼刮了對方好幾下,擺明兒是不信。
趙噠噠掏了掏耳朵,聽著雜七雜八的聲音直灌入耳。等隊伍快要排到她了,野談聽得也差不多了,趙噠噠便在眾人仿佛看傻逼的目光下,從隊伍中擠出來,謹慎地再次找了幾個地方換衣變裝後,才大搖大擺著離開。
星堆人關閉的是地球人最普遍用的納米芯片,而作為星堆人養女的趙噠噠,則比他們使用的芯片更加高級,權限與適用範圍也更多更廣,不在限·製令的管理範圍之內,完全可以自由使用。不過她怕被人追蹤到,在檢查過自己的通訊設備後,就將自己芯片的所有功能自主關閉。
但她總得給趙叔一個訊號,告訴他,自己還活著——在憎惡派無法察覺的情況下。
趙噠噠摸了摸下巴,目光不斷地往昨晚才被她謔謔過的地球學院直瞅著。謔謔一次是謔謔,謔謔兩次,不也是謔謔嘛,趙噠噠從黑市裏要來一些材料,蹲在監控攝像探測不到的小破屋裏搗鼓小型炸藥。
她半眯著眼,側躺在略有些潮濕難聞的棉絮被上,垂著頭,手不停歇地工作著,幾個從別處搶來的、隻有趙噠噠半個手掌般大小的治療儀,轉動著十八根如頭發一般細小的透明線管,在她半赤·裸的身上來回竄動修複、疏導肌肉活動。
趙噠噠對自己狠,把治療速度調到最快,仗著她年輕承受能力強,複健治療疼得讓她滿頭大汗她也一聲不吭,手穩穩地穿著線把掌中的精細部件來回倒騰,就是速度異常快,顯然是想早點解脫這樣自討苦吃的艱難處境。
十幾個非常規炸藥,在那天下午響了起來,把在昨夜大火中也巋然不倒的地球學院大門給炸上了天。
傍晚,趙叔派來人,在那髒舊的小破屋裏,找到了閉目養神的趙噠噠。
她一身行頭沒了,沒法保護自己,又不能用芯片暴·露身份,這一天都過得有些捉襟見肘。而之前,她因為搶治療儀,即便臉遮著,但身形被人記住,已經被這一片拉入了黑名單裏。她沒法出門,連個麵包都買不了,這會兒餓得咕咕直叫,所以看向趙叔的心腹大將胡子大叔時,眼睛裏都有些冒綠光。
趙噠噠沒力氣站起來,瞅著他不說話,胡子大叔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將扒在他肩頭的智能機器人放下,然後退出房間等著,看著還挺貼心的。
陪伴型智能機器人帶著略有些複古的小紅帽子,歪著頭的模樣還挺可愛的,顯然是被趙叔給寵大的那一台。
它盯著趙噠噠看了幾眼,然後就打開儲物櫃,將趙叔委托它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在趙噠噠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