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大的牢籠。
“你們住的還是人家的樓梯隔層。”趙噠噠繼續補刀。
陳淩:“……”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想打人。
失衡槍的能力在逐漸失效——主要是因為兩把失衡槍的型號不匹配,導致其中一方無法構成失衡條件時,另一方被拖累得整段垮掉,不得不提早失效。
這也和趙噠噠預算中的時間差不多。
在籠子外的地球人被趙噠噠一人一鞭子的甩在一邊生死不知,陳淩見狀,隻能自發跑出來找鑰匙。
而逐漸落回地麵的人,也終於開始好好打量起趙噠噠了。
有人立即認出她來。
“喜鵲!你是喜鵲嗎?”這痛苦中隱藏著喜悅的呼喊,讓大家紛紛側目。
趙噠噠高深莫測地停在他麵前。
對方也是蒙頭蒙臉著,顯然是和趙噠噠一樣的雇傭軍,此刻一個人在籠子裏一個人在籠子外,想想都尷尬。
對方露出了他的八顆白牙,腆著臉笑道:“喜鵲大哥,謝謝你來救我們!”
趙噠噠聞言頓了頓,重複他的用詞:“‘救’?”
對方顯然誤解了趙噠噠的意思,剛想要對趙噠噠的武藝、善心、勇敢與高義繼續全方位無死角地拍馬屁,就見趙噠噠的眼睛一亮,道:“你們給我報數,我錄個像。”
“錄什麽像?”
趙噠噠笑眯眯道:“雇傭榜上不是說一個小孩五十金麽,我想,救一個大人怎麽著也得一人一百金吧?”
要不是星堆人的屍體還躺在她腳邊,就衝她這身土匪氣,絕壁會被人一巴掌呼死。
可是他們敢嗎?
他們現在可是被關在籠子裏的!
這隻“喜鵲”簡直喪心病狂得令人發指!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想罵髒話問候人爹媽的必然有,但現在形勢比人強,誰也不敢真的冒尖兒當刺頭。
於是,隊伍在十幾個雇傭兵的帶領下迅速排列整齊,開始此起彼伏地報起了數。
站在第一排隊列最後側的雇傭軍人,顯然接受過良好的軍隊禮儀,在報數完畢後,他上前一步,匯報:“八小隊共四百一十三人,集合完畢。”
這麽狗腿的行為,讓此人頓時成為全場的焦點。
趙噠噠對這類識時務的人很滿意,她點了點頭,對大家說:“我已經把車隊喊回來了,到時候依次上車,別亂擠。”
加上陳淩,她一共救了四百一十四人,狠賺趙叔一大筆,心裏自然是美滋滋的。身後站著的是為虎作倀的地球學院教師,地球人的叛徒,星堆人的走·狗,趙噠噠不會把他們當人,一槍一個把他們麻倒了,留給地球人去審判他們的罪過。
陳淩如夢似幻地站在趙噠噠身側,有些不敢置信:“這就結束了?”
大抵是星堆文明給他們的印象實在是太過強悍無敵,導致趙噠噠一出手就解決後,很多人還都沒怎麽反應過來。
其他人也都是這麽個反應,對啊,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
雇傭軍人們的心理活動就要更加複雜一點了,他們作為專業人員,輕敵被俘,反而讓這個風評不太好的殺人狂魔給救了,還救得那麽輕輕巧巧,就顯得他們這些落難的專業素質很不夠看了。
而且這趟生意,賺錢不成反而還要給人錢……誒,心態有點崩。
遠處十輛塗著藍黑色隱形漆的大卡車緩緩駛來,車燈在夜晚的山頂照亮人類的前路。趙噠噠沉默地目送他們上車,又把陳淩安排在了其中一輛車的副駕駛上,扭頭看著駕駛員。
能被趙叔派來“運貨”的,都是在深海雇傭軍團排得上名的人物,這位也不例外。他無名無姓,是唯一從未殺過人的雇傭軍,性格溫和還有點兒憨,是小炮仗趙噠噠與老炸彈趙叔的滅火劑粘合劑,三十歲正當年輕力壯的時候,像小跟屁蟲似的追著趙叔離開深海雇傭軍團,這種不想賺錢隻想追星的行為,也是當時雇傭軍團裏的一大奇觀了。
麵對著趙噠噠那散發著幽冷黑光的喜鵲頭罩,這個胡子大叔呼吸緩了一緩,非常認真地說:“我會將陳小少爺親自送到趙叔手裏。”
陳淩聞言,一臉不解地看著趙噠噠,問:“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趙噠噠笑笑沒回答,朝著胡子大叔揮了揮手,道:“四百一十四人,讓他早點給我打錢。”
十輛卡車來得快,去得更快,當最後一縷車燈漸行漸遠,趙噠噠臉上的溫度,也如同被光芒帶走了般,慢慢地冷下來。
她低頭撫摸著之前從別人手裏繳獲過來的失衡槍,又再次瞅著槍托細縫裏的那個數字發呆。
超過六點後,地球表麵就會模擬太陽照射萬物,一盞接著一盞的路燈依次亮了起來。趙噠噠慢慢地在這片暗紅色的世界裏行走,嗅著從深山裏傳過來的孤獨的冷風。
這讓她想起很多很多——很多她以為忘記、卻沒想到依然清晰的過去。
她坐在空曠的操場上,想的卻是當年那片純白色的石階地麵。她還記得自己背靠著假山,在啃老師分發下來的麵包,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看著那些愚蠢的、悲慘的、天真的少女們,心裏都是黑暗的、肮髒的、暴力的念頭。
假山的另一側,站著秦隼。
“小妹妹,別怕,我們馬上就會救你出去,再忍忍好嗎?”他說。秦隼的聲音,三分隱忍七分溫柔,低沉悅耳如玉敲青石,沉靜時,又如石擊湖麵,那漾起的淡淡波紋,總是能安撫住如同刺蝟般的她。
她並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正式變成孤兒的。在三歲能記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無姓也無名,連編號都沒有,又還沒到幹活的年紀,總是被苛責打罵。
生長在大孩子欺負小孩子、小孩子欺負小嬰兒的環境裏,很容易就養成焦躁易怒的性格。她不喜歡,於是在三歲那年,選擇了逃亡。
流浪在外,饑寒交迫很快就消磨了趙噠噠的天真與倔強,倒在了通往光明的路上,很快,就被早已盯上她的人販,抓進了比貧民區更加荒無人煙的學院裏頭。
但那裏有鬆軟的白麵包,甜美的奶製品,有幹淨的臥室,笑容純淨溫柔可人的小姐姐。
也有枯燥的課程,神經質般易怒喜歡體罰的老師,暗地裏尖酸刻薄的排擠,以及,死亡。
在趙噠噠尚不知事時,她並沒有意識到,每日每夜發生在比她大了十多歲的小姐姐們身上的,到底是怎樣的侮辱。所以也不曾明白,那些姐姐們前赴後繼著從宿舍高樓一躍而下時,為何毫無留戀。
她靠著本能活著,直到遇見秦隼。
一個也不過十七八歲、連偷偷摸進學院都要費一番力氣的男孩,皮膚很白,眼睛很亮,帶著一種野生狼崽子般的狠勁兒,臭屁地跟她講以後一定會救她出去的時候,她本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在哄她。
但因為這個小哥哥的聲音好聽,趙噠噠忍了。
趙噠噠被人拐進特殊學院裏後,同樣因為年紀太小而被人嫌棄,經常被忽略,有時候搶不到食物總是餓肚子,所以秦隼經常從外麵帶來給她麵包和小餅幹,而她則為秦隼提供了非常完備的內部地圖。
為了秦隼,她摸遍了龐大學院的所有角落,見過掩藏在黑暗裏沉默著進行的謾罵、虐·待、暴行,她被人發現過,被人追打過,好幾次都差點死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裏,然而不知道為何,一想到秦隼說的那句“玩笑話”,她就仿佛又活了過來似的。
他是她漫無天日的悲慘世界裏,唯一的一束光,一個稍縱即逝的美妙謊言。
直到四年後,秦隼肩扛大炮,如約定中的那樣,出現在七歲的她麵前,殺光所有的阻礙,帶她離開。
天空自從被星堆文明緊緊攥在手中,於是地球表層永墜黑夜,不見日月,然而明亮的火花自他肩頭竄出,將她的牢籠打破的瞬間,趙噠噠相信,自己看到了太陽。
也看到了希望。
她喜歡了秦隼好多年,即使在他死去十五年後的現在,這濃烈的感情也從未消散。
這把槍的出現,再次撕開她最痛的回憶,她痛得無法呼吸,骨頭連著筋,都因難過而隱隱作痛。
很快,心理上的難過就轉變為了身體上的劇痛。趙噠噠一時沒反應過來,隻得扶著牆壁慢慢蹲下。
是的,失去人生方向的趙噠噠,在消沉了一年後,重新振作起來。為了變強大,為了守護秦隼所愛的那些地球人,她進入軍隊,接受了基因改造,讓自己更加貼近星堆人的基因。
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憑借更加強悍敏銳的肉體與原本就機敏過人的才智,趙噠噠一路勢如破竹從軍校以該屆最優秀畢業生之名畢業,並立刻被征召入第九區中央第一軍的訓練營,隻要在訓練營裏呆滿固定天數並拿到合格證書,她的前途將一片光明。
而壞處,也同樣明顯而致命。即便地球人與星堆人外形再怎麽相似,基因上的差距也是天上地下的級別,趙噠噠強行改造後,那隨時會發作的噬骨之痛,便如影隨形。
從她九歲那年開始。
趙噠噠抓著那把槍放在心口,從口袋裏掏出藥片,抖抖索索著吞下。美好的回憶與痛苦的現實,在她支離破碎的世界裏反複交錯,吃了藥片的她反應有些遲鈍,花了好些時候,才開始思考,那些被她保護著的地球人,那些曾經追隨著秦隼的地球人,為什麽……為什麽要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