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不是沒有人陪伴,隻是屬於我的人還沒有到來。那個人是誰,是倪諾嗎?他給我最堅實的雙臂,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我,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快樂起來。我也可以毫無顧忌地去依靠他,相信他。可心中那種淡淡的、時隱時現的不安與痛苦又是什麽?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拚圖碎片,又好像是握在手中的風箏被大風吹跑,我隻能無力地看著它越來越遠,最終消失。”

1.

倪諾的事業漸漸有了起色,他也變得忙碌起來,每天穿梭在病患和醫院之間,卻也總是會找到空閑的時間和我打電話,給我準備小小的驚喜,帶我去某家平日裏根本不起眼的、味道卻極佳的餐廳尋找新的樂趣。

漫長的假期,為了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充實,我打算調劑下無聊枯燥的日子,於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清吧找到了兼職的工作。

剛開始麵對不熟悉的一切,我有些手忙腳亂。清吧的老板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女人,二十六七歲,已經擁有了美滿的家庭,她兩歲的女兒總是揮舞著雙手,軟軟地叫著我姐姐。

老板娘對我既耐心又溫柔,她教我怎樣調製咖啡,做出好吃的甜點,偶爾她會安靜地坐在窗前的秋千上,語調輕柔地說:“聞鈺啊,像你這樣大的時候,我做過很多瘋狂的事情呢……”

我對著咖啡杯子擠奶油的動作頓在那裏,呆呆地應著:“啊?”

“我攢了很久的錢,穿越了大半個中國,去遙遠的地方尋找自己喜歡的男生,當時那個心情啊,我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忘記,三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硬座都硬生生挺了過來,隻靠著即將見麵的喜悅支撐著一切。”

我抿著嘴角,小聲發問:“不累嗎?”

老板娘微笑:“啊……身體上的疲憊是必然的,可心中還是很開心啊。我買了一束最漂亮的藍色妖姬,找到他所在的學校苦等了幾個小時,等到的卻是他和其他女孩恩愛的身影,我幾乎崩潰了。”

手中的卡布奇諾緩緩形成,散發出誘人甜蜜的香氣來。

我怔怔地盯著杯子,話語也有些飄忽:“一定很傷心……”

“那是當然,失去了自己深愛的男人,那種痛苦是言語無法形容的。那時我年輕氣盛,將手中的花砸在了他和那個女孩的臉上,大聲質問,淚流滿麵。

而他呢?他隻是冷漠地將我推開,質問‘這樣無理取鬧難道會有什麽滿意的結果嗎’,那一刻,我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精致的臉龐帶著釋然,“我也真正懂得了,強求的東西終有一天會破碎。我的人生不會空白,隻是要等的人還沒有來臨。”

這樣的話,母親也曾對我說過。

身邊不是沒有人陪伴,隻是屬於我的人還沒有到來。

那個人是誰,是倪諾嗎?

他給我最堅實的雙臂,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我,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快樂起來。

我也可以毫無顧忌地去依靠他、相信他。

可心中那種淡淡的、時隱時現的不安與痛苦又是什麽?

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拚圖碎片,又好像是握在手中的風箏被大風吹跑,我隻能無力地看著它越來越遠,最終消失。

抿著那杯咖啡,甜蜜苦澀的氣息從舌尖蔓延,直抵心髒最深處。

隻要盡量去忽視那種怪異的感覺就可以了嗎?

清吧的客人形形色色,大多都是放學後想要放鬆心情,和朋友聊天談心的學生。

有人很多時候隻是點一杯咖啡或果汁安靜地享受時光的流逝,也有很多性格活潑的男孩子會不時開些並不惡劣的玩笑。

“美女,電話號碼可不可以給我留一下,我會經常光顧的!”一個留著板寸頭的少年調皮地眨著眼睛對我揮手。

這種調侃都不帶有惡意,若是換作從前我定然會冷下臉來拒絕或和他們發生惱人的爭吵,可現在,我隻是平和地將冰鎮可樂放在桌子上,淡淡地回答:“沒有給你電話號碼也看到你經常光顧了啊。”

少年一愣,隨後哈哈大笑,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有脫離正常的生活軌道,我每天按時去到清吧工作,晚上和母親在家中閑談。這些日子,她總是嘮叨著和我說起曾經發生的事情,說起我小時候讓人心疼擔憂的模樣,眼中淚光閃動。

我上前握住母親的手,雲淡風輕地說道:“現在不都很好了嗎?”

“是啊,都很好了……”母親重複著喃喃,“聞鈺啊,你的身體還是最重要的,現在有倪諾陪在你的身邊,我很放心。他是個成熟穩重的孩子,和他在一起,會幸福的。”

我知道,母親很喜歡倪諾。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會安心,會快樂,會驚喜,可唯獨我找不到幸福的感覺。難道是我的要求太高,對感情的選擇容不得一點兒瑕疵嗎?

倪諾這種完美的男人,我還能去要求什麽?

為了不讓母親繼續擔心,我隻能點頭答應,並承諾我們會好好在一起。

可承諾這種東西,說穿了隻是一句簡單的話語罷了,是否會有破碎的那一天,是不得而知的。

時間在每天的忙碌中過得飛快,我也在開學前夕迎來了20歲的生日。

倪諾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很久,雖然我無數次說過隻簡單地吃個飯就可以,不需要什麽形式,他還是執著地計劃著。

早晨起床後發現母親已經為我煮好了一碗放著兩個煎雞蛋的長壽麵,她坐在桌子旁微笑地看著我將那碗麵吃個精光,疼惜地抱住我說:“我親愛的寶貝,生日快樂,你已經長大成人了。”

我靠在她的懷裏,雙眼濕潤。

我說:“媽,我早已長大了啊。”

因為早就了解到了我生日的時間,清吧的老板娘大方地給我放了一整天的假,還給我訂了一個巨大的水果蛋糕,她搖著頭把連連道謝的我推出了門外,大聲喊道:“好好享受青春啊!”

我隻能不停地答應。

倪諾在一家氛圍極佳的西餐廳訂好了包房,菜品也經過了精心挑選,房間裏堆滿了彩色的氣球,還掛著漂亮的絲帶,角落裏幾隻可愛的玩偶娃娃瞪著無辜的眼睛。

“20歲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所以一定要隆重度過。”倪諾滿意地打量著布置精美的房間,“我知道你喜歡這些有趣的東西。”

我無奈地望著他:“的確很喜歡,可真的不用費這麽多的心思啊,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哈!現在會說甜言蜜語了,不錯,值得獎勵。”倪諾故作吃驚,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精致的暗紅色天鵝絨禮盒,說道,“送你的,我選了很久,看喜不喜歡。”

看著倪諾期待的神色,我不忍打破,隻能微笑著將那個盒子接過來,緩緩打開。

一枚小巧璀璨的鑽石吊墜安靜地躺在盒子的中央,發出低調奢華的光芒。

我下意識地問出口:“一定很貴吧?”

話音剛落,就見倪諾責備地伸出手來,彈了彈我的額頭:“不要說這些事情,隻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喜歡……”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決定不在這裏和他爭論。

倪諾更加滿意地揚了揚下巴,朝包房外麵望去:“還有一個你熟悉的故人,你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我把他找來了。”

聽到“故人”這兩個字,我眉頭一跳,開始搜尋記憶之中的每一個身影,不知他口中說的這個神秘人士到底是誰。

思索間,房門被一雙瘦長的手用力推開,許久未見的許澤君捧著一束怒放的鮮花,微笑著走到我的麵前。

他長高了,也變瘦了,容貌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隻是曾經那停留在雙眼中的浮躁與稚氣盡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別樣的成熟氣息。

倪諾清咳了兩聲,起身說道:“我還有點兒別的事情,一會兒回來,你們先聊著。”

說著,他對許澤君友好地點了點頭,毫不拖泥帶水地走出了包房。

我明白,他是想要留給我們足夠充分的空間交談。

“聞鈺,你看起來不錯,身體也好多了吧?”許澤君動作自然地將手中的花放到桌子上,坐到我的對麵。

我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半晌才開口回答:“是……沒什麽問題了。”

許澤君又是淡淡一笑,從口袋裏拿出了香煙,可剛剛放到嘴邊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再次放下了。

我誤以為他害怕幹擾到我,連忙解釋:“我沒關係的,你抽吧。”

他搖了搖頭,眸中湧起一縷哀傷:“隻是見到你,也突然想起了薑幸,她曾經最討厭我抽煙了。”

薑幸……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我恍惚得無以複加。

現在能和我聊起薑幸的人少之又少,為了不揭開我那已經愈合的傷疤,倪諾從來不會問出口,母親也不提。

有時我真的很寂寞,想起薑幸陪伴在我身邊的日子,就會買兩罐我們都喜歡喝的啤酒來到她的墳墓前,絮絮叨叨地說著近期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她還麵帶笑容地聆聽著我、安慰著我。

此時的故人許澤君突然說起了她,我禁不住感慨萬千。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再次想起薑幸,我已經可以釋懷了。”許澤君凝視著擺放在桌子上的香煙,“還記得小的時候,她像跟屁蟲一樣追在我的身後叫哥哥,這樣的場景還會時不時出現在我的夢裏。”

我也記起薑幸和我回憶往事的模樣:“她也和我說過,你總是那麽寵她,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總是第一個拿給她。”

說到這裏,我們都停了下來,麵麵相覷。

“聞鈺,你是薑幸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這是無法磨滅的事實。”許澤君長歎一口氣,語氣平淡地說,“我曾經很不理解,為什麽她要向你隱瞞自己生病的事實、喜歡向南風的事實,可現在,我終於懂了。”他抬起頭來,直視我的雙眼,“她不忍心讓你難過,這是她保護你的方式。”

我的心猛然抽痛,好像被無數根尖針狠狠劃過。

我又如何不知道?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情緒、嗬護著我的自尊,明明是個女孩子,卻倔強得像男生。

“我們都有不同的、保護重要之人的方法,或許有時讓人無法理解,有時也過於偏激,可初衷都是好的。”他拿起那支被丟下的香煙把玩著,“如今看到你過得很好,沒有辜負薑幸的希望,我就放心了。聞鈺,生日快樂,希望你能一直快樂下去。”

說完,他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幹脆利落地起身,推門離開了。

桌子上的蛋糕上插著幾根還沒有燃盡的蠟燭,豆大的火光明明滅滅,我似乎也融入了那片火光之中,渾身滾燙,無比煎熬。

不要希望,不去希望,希望這種東西,很多時候隻能給人帶來失望罷了。

我抓緊了桌子的一角,垂下頭去,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

我一定會快樂下去。

2.

自從在生日那天見過許澤君後,我一直保持平穩的情緒終於出現了一些波瀾,偶爾會望著某個方向出神,大腦一片空白,將錯誤的飲品和食物端給客人。

對於我的這些無心之舉,老板娘並沒有責怪,隻是體貼地告訴我,如果身體不舒服可以多多休息,身體才是本錢。

倪諾也發現了我的異常,他明白原因是什麽,甚至有些自責邀請許澤君到來,他從忙碌的工作裏抽出更多時間陪我看電影、尋找好玩的事物,無論身在何處都會緊緊牽著我的手,好像我會走遠一樣。

對於他的擔憂,我不知道怎樣解釋才好,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事情而煩憂。

終於有一天,一場令人潸然淚下的愛情電影落幕,我們坐在昏暗的放映廳裏,倪諾輕到如同幻覺的聲音傳進我的耳中。

他說:“聞鈺,你還在想著向南風,對不對?”

我悚然一驚,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明所以地瞪著倪諾。

他也瞬間發現自己的失言,表情暗淡地拉扯著我的胳膊,讓我靠在他的肩上,將話題掩蓋過去:“我剛才隻是開玩笑,接下來我們去海洋館好不好?”

他總是這樣忍讓我,甚至對我的心不在焉也可以選擇包容。

我卻不知該怎樣回報。

放映廳中的燈亮了起來,身邊的女孩子都滿臉淚痕,脆弱地靠著男友,哭哭啼啼地繼續說著動人的情節。

我的手機屏幕也在這個瞬間亮了起來,母親的名字出現在上麵。

我接通電話後,她焦急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聞鈺,程盼盼有沒有聯係你?她已經失蹤很多天了,你的舅舅和舅媽實在沒有辦法了……”

聽到程盼盼這個極其遙遠的名字,我所有飄忽的思緒都回到了大腦,下意識地安撫母親:“不要急,我馬上回去想辦法。”

掛掉電話,我眉頭緊鎖,陷入了困惑之中。

自從她來到我家請求原諒,說自己要搬去很遠的地方後,就像真的從我的生活消失了一樣。

我一直以為她的新生活也是另一種開始,不會再與我產生任何交集,卻沒想到,還會有再見的一天。

“發生什麽了?”倪諾詢問。

我收起手機,握住他的手,馬不停蹄地向家的方向趕去:“我一個妹妹不見了,家人都很擔心,先回去看看情況吧。”

當我和倪諾匆匆趕回家中的時候,舅舅和舅媽正將母親圍在中間,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麽。

看到我,舅媽第一個撲上來,枯瘦的手緊緊按住我的肩膀,口齒不清地大喊:“聞鈺!你有沒有見到盼盼?我已經找不到她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就是沒有,她會不會出什麽事了?如果她出事,我該怎麽辦,我也不活了……”

她渾濁的淚水落滿了那張蠟黃疲憊的臉。

“你也別急著先質問聞鈺,先冷靜一下不行嗎?”舅舅不耐煩地站起來。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舅媽狠狠轉過頭去,伸出手來直指舅舅的鼻尖,“要不是因為你的懦弱,我能和你離婚?盼盼會心情不好?你這個沒用的男人!”

舅舅明顯不想和她爭論,轉而態度放緩朝我發問:“盼盼聯係過你嗎?”

我無心卷入他們二人的爭吵,隻一心擔憂程盼盼的下落,立刻回答:“很久沒有了,她消失了幾天?”

“算起來有五六天了吧,原本隻是說去朋友家住,可之後發現她根本就沒有在朋友家中,這時候我們才覺得事情不對了……”

我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以我對程盼盼的了解,她雖然性格囂張跋扈了些,卻也不是那種笨到故意和家中斷絕聯係擾得雞飛狗跳的傻瓜,那麽可能性就隻有一個了——“她最近有沒有和一個叫盧天意的人聯係?”我問道。

舅舅和舅媽齊齊一愣,還是舅舅先回過神來,雙手一拍桌子:“對!我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多半是在他那裏了,盼盼對他的感情一直很深,大概到現在也沒有放下。”

“那、那快點兒聯係他啊!”舅媽沙啞著嗓子催促。

我眉頭一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不認識。”

盧天意的大多事情我都是從程盼盼的口中得知,其他的完全不了解,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用冰冷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嘲諷我——你原來真的有病。

我身邊的倪諾也大概聽懂了現在的狀況,不由得發問:“你身邊的其他人和這個盧天意有接觸嗎?”

我不經思索,脫口而出:“向南風曾經和他在一個籃球隊……”話沒說完,我猛地閉上嘴巴,臉色蒼白。

我歉疚地轉過頭去凝視倪諾,他卻好像完全不認識向南風這個人一樣,平靜地說道:“找人要緊,快點兒聯係吧。”

再次撥通向南風電話的那一刻,我顫抖的雙手泄露了內心激動的情緒。

隻是除了倪諾,沒有人發現,因為他們都在擔憂程盼盼的下落。

短短幾秒的嘟聲在我聽來卻無比漫長,我屏住呼吸等待,終於聽到了向南風那熟悉的聲音——

“喂,是聞鈺嗎?”

那一刻,我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忘了回話。

3.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隻能生生哽在喉嚨中,無法說出來。

因為房間裏的四雙眼睛都緊緊盯在我的身上,隻為等待關於程盼盼的消息。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平淡一些:“你手中有盧天意的聯係方式嗎?”

接下來的短短幾分鍾內,我把關於程盼盼的事情全部轉達,向南風在那邊思索半晌,突然輕笑一聲:“那你還真是找對人了。”

“怎麽,你可以聯係到他?”我急切地追問。

“也算是吧……重要的是,我恰好最近要回國。”

回國?

我霎時震驚萬分,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向南風他要回來了,這就說明……我們可以再次見麵了嗎?

沒等到我的回答,他也沒有惱怒,隻是又簡單地說明了一下他回國的時間與路線,又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幫我找到程盼盼。

“盧天意的聯係方式我先發給你,他最近好像在S城發展,我們可以在那裏會合。”

“好,那就這樣……”我完全憑著本能在同向南風談話,“再見。”

掛掉電話,舅媽第一個衝上來不停發問:“怎麽樣?可以找到嗎?”

“嗯……”我勉強穩住心神,“盧天意現在在S城,我們去找找看吧。這裏還有他的聯係方式……”

“謝謝你,聞鈺!”舅媽長舒一口氣,深深彎下腰來抓住我的雙手,“如果能找到盼盼,你、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現在找人要緊吧?”倪諾打斷了她的話。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身邊的倪諾臉色有些難看。

思索了半晌後,我還是小心地開口:“倪諾,你最近工作很忙,就不要和我們一起去S城了,好嗎?”

“不好。”倪諾幹脆地拒絕,“我的工作沒關係。”

說完,他轉過身去,繼續和我的母親說著什麽,時不時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來。

我苦惱地望著他的身影,不知該如何是好。

應該是因為我和向南風再次聯係讓他感到心神不寧吧?

為了早日得到程盼盼的消息,我們不再猶豫,隻留母親在家,一起向S城出發。

“盧天意的地址也找到了,為了不打草驚蛇,就不要先打電話詢問情況了。”我垂頭擺弄著手機,“我想盼盼應該就是在他那裏。”

“這個不省心的女兒,一定要好好教訓她!”舅舅陰沉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罵道。

舅媽一直都對程盼盼溺愛過度,連忙反駁:“和你有什麽關係!我們都已經離婚了!”

“盼盼也是我女兒!”

他們二人又開始了滔滔不絕的爭吵,我覺得頭痛欲裂,幹脆轉過頭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

倪諾坐在靠窗戶的位子,安靜得有些可怕。我想了想,還是握住他的手,關切地道:“你是在害怕嗎?”

倪諾身子一顫,嘴角彎起,滿不在乎地說:“我怕什麽?”

果然是在害怕!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原來成熟冷靜的倪諾也會吃醋嗎?

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我也明白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實在難以忍受,便輕輕地拍著他的手掌,低聲安慰:“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

倪諾漆黑的眼珠動也不動地盯著我。

我繼續說:“我既然答應過你,就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希望你可以明白這一點。”

就算我的心已經空洞,已經變得捉摸不透,我也不會背叛倪諾。

因為他陪伴我走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在無助的時候給了我支撐的力量。

我並不是那種讓人恥笑的忘恩負義之人。

聽到我這樣的解釋,倪諾的臉色竟然沒有放緩,反而多了一層薄薄的悲傷,他像是在和我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可你的心呢,你的心又在哪裏……”

我的心思被他一語戳穿,頓時無地自容。

車外枯燥的景色一成不變,舅舅和舅媽的爭吵也終於停止,我依然握著倪諾的手,卻有一種想要逃開的感覺。

我突然沒有辦法再去麵對他了。

4.

到達S城的時候天已經黑透,我們一行人不顧身體的疲憊向盧天意所居住的地方趕去,其間我收到了向南風的短信,他也會很快來到。

我再次將心中泛起的那一絲漣漪壓下,不去理會。

舅舅和舅媽顯然情緒激動,走在路上的時候細心地留意著每個身影,看樣子如果今天在這裏找不到程盼盼,他們會徹底失去理智。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還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有了收獲,當我們找到盧天意家中時,遠遠地就看到了正失魂落魄地蹲在路燈下的程盼盼。

她穿著一雙髒兮兮的運動鞋,頭發淩亂,雙眼腫得好像兩個核桃,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對著電話那邊說著什麽。

“盼盼!”

舅舅、舅媽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然後瘋了一樣朝她跑去。

我懸在嗓子處的心也重新落回了肚子裏。

沒事就好,隻要找到了就好……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程盼盼錯愕地抬起頭來,在看清了是她的父母後,竟然驚慌地起身,朝前方踉踉蹌蹌地逃離,還不停地揮著手大喊:“別過來!你們別想帶走我!”

倪諾的反應最快,早就找到了最近的路線,迅速衝上去,將程盼盼輕易抓住了。

舅媽氣喘籲籲地緊跟其後,看著還在拚命掙紮的程盼盼,她發出一聲崩潰似的尖叫,抬手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臉上!

程盼盼像是被這一巴掌打蒙了,捂著臉頰軟軟地蹲了下去。

“媽,你打我?”她的聲音極輕。

不怪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一直以來,程盼盼都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會想辦法摘下來給她,別說打她,就連幾句重話恐怕都沒有說過吧?

可她做出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分了,不僅不顧自身的安危,還讓家人擔心,千裏迢迢來找她。

“我打的就是你!”舅媽歇斯底裏地吼道,“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你知道這些天為了找你,我連一個安穩的覺都沒有睡過嗎?”

“那你不要找我就好了,讓我在這個地方自生自滅!”程盼盼蹲在地上,仰著頭大聲喊道,滿臉淚水,“盧天意他也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的嘴角動了動,敏感地捕捉到了“盧天意”這三個字。

程盼盼的失蹤果然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舅媽氣得渾身發抖,眼看第二個巴掌馬上又要落到程盼盼的臉上,我連忙上前將她護在懷裏,有些無奈地說:“現在打她有什麽用?人找到了不就好了,總之已經到了盧天意的家,我們總要上去了解一下情況吧?”

生怕舅媽再做出什麽失控的舉動誤傷我,倪諾也警惕地走過來,將我們二人擋在了身後。

“聞鈺姐,嗚嗚嗚……盧天意這個渾蛋,我要殺了他……”程盼盼將頭埋在我的懷裏,含糊不清地抱怨到。

“你早就知道,還來自投羅網?”我也忍不住發起脾氣來,“他是什麽人你應該清楚,為什麽還要做傻事?”

程盼盼卻沒有回答,隻是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服,不停地流淚。

“好了,先去盧天意那裏吧。”被這些狀況攪到頭疼腦熱,倪諾歎著氣從背包裏找出幹淨的手帕和濕巾遞給程盼盼,說,“畢竟要從他那裏了解情況,不是嗎?”

我懷裏的程盼盼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舅舅和舅媽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情緒也緩和了許多。

我抬起頭來,望著盧天意所在的三樓,裏麵的燈亮著。

“聞鈺姐,盧天意狠心將我甩掉,又找了一個有錢的、比他年齡還要大的女人……”擦幹眼淚後,程盼盼沙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恨意,“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錢,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他還把我趕了出來,我、我為了他來到這個城市,他卻這樣對我……”

我眉頭緊皺,剛想開口再斥責她幾句,就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慍怒地說道:“都是你自己活該!”

我們齊刷刷地轉過身去,發現向南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了附近,他渾身上下都帶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手中還提著行李箱。

他的頭發比以前要長了些,擋住了額頭,偶爾掃過那雙深沉的眸子。

倪諾目光微動,卻又很快回過頭去。

“你回來了?”我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口。

“剛下飛機我就朝這邊趕過來了。”向南風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顫抖著的程盼盼身上,“我們先找到盧天意再說!”

5.

向南風將行李箱寄存在了附近的旅館中,又帶著我們爬上三樓,毫不猶豫地敲響了盧天意的家門。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自從向南風出現,倪諾總是緊緊貼在我的身邊,稍微拉開一點兒距離,他的臉上都會出現惶恐不安的神色。

可緊要關頭,我無心去計較這個,卻聽見房屋裏先是響起了走路的聲音,越來越近,隨後盧天意很不客氣地大吼:“程盼盼,我說過不想見你了,你再來找我,信不信我——”

“哢嗒”一聲,門被打開了。

盧天意看著麵前一群臉色不善的人,匆忙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們要幹什麽?”

向南風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他並沒有和盧天意廢話,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程盼盼雙目通紅,也撲上前去撕扯他的頭發,抓花了他的臉頰:“渾蛋!

竟然敢拋棄我!我今天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

房間裏,盧天意的慘叫一聲高過一聲。

我視而不見,徑直走進他的屋子——裏麵簡單破舊,除了日常必需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連電腦和電視都沒有。

我找到了程盼盼的行李和日常用品,全部裝好,倪諾在我的身邊安靜地疊著衣物,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那個粉紅色的泰迪熊娃娃也被程盼盼帶來了。

這曾經是她最喜歡的玩具,如果沒有它,她都沒有辦法正常入眠。

她將它也帶到了盧天意家,是一開始就下定決心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了嗎?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吧?

門前的呼痛聲漸漸弱了下去,程盼盼的東西也收拾完畢,我聽到盧天意快要斷氣了的哀求:“我、我錯了……你們別、別打了……”

“呸!”程盼盼發泄完了內心的憤怒後又變成了平日裏那個狂野少女,“今天便宜你了!”

她意猶未盡地想要再罵些什麽,卻被我攔了下來:“不要痛打落水狗了,吃一塹長一智吧。”

程盼盼不解氣地甩了甩手,一扭頭,竟然就這樣走了,留下我們一群還不明所以的人麵麵相覷。

“你們都沒什麽事吧?”還是向南風先開口說話。

舅舅和舅媽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連忙去追不懂事的程盼盼了,隻餘我們三個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突然又記起那天中午,我們三個圍在一張桌子邊吃飯時的樣子……

倪諾對向南風的敵意愈發明顯,他死死握住我的手,語氣強作無謂:“沒什麽事的話可以回去了吧?”

向南風沒有想到會是他回答,愣在那裏,表情有些難看。

我張了張嘴,身子已經轉向了向南風,原本還有很多壓抑在心中的話想要問,想要說,甚至想要和他在一起聊一聊薑幸。

或許……我隻是想和他說說話吧。

可倪諾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強烈的排斥氣息,我被他這種完全不同於往日的模樣嚇了一跳,也瞬間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是太怕失去我了。

此時的向南風站在他的麵前,與敵人沒什麽區別吧?

想起成熟冷靜的倪諾也會有孩子氣的一麵,想起他帶著不安的雙眼,我隻能默默地別開視線,也應和著說:“是該回家了。今天謝謝你了,向南風。”

他眸色一暗,最終也隻是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倪諾握著我手的力氣越來越大,直到我發出一聲長長的抽氣聲,他才如夢初醒地鬆開,慌張地問道:“對不起……沒事吧?”

我沉默半晌,揉了揉手指,輕聲說:“沒事。”

“我剛才……”倪諾欲言又止。

“剛才怎麽了?”我突然抬起頭來,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不是事情都解決了嗎?我們也快點兒回家吧,我媽說煮了好喝的湯在等著我們。”

倪諾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過了很久,才怔怔地點頭。

我再次牽起他的手,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可腳下的步伐總是在不經意間加快,好似要逃離什麽一樣。

快點兒離開這個地方,快點兒,聞鈺……否則你會忍不住回頭,忍不住去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6.

我和向南風之間好像自動地築起了一道高大的圍牆,也形成了一種可笑的默契——互不聯係。

就像那次因為尋找程盼盼而迫不得已的會麵是場鏡花水月的幻覺一樣。

回到家後,舅媽狠狠教訓了程盼盼一頓,又和舅舅帶著很多東西再次來到我家登門致謝。曾經對我尖酸刻薄、冷言冷語的舅媽好像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握著我的手落淚道:“聞鈺,舅媽曾經對你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現在……唉,我隻希望盼盼可以像你一樣懂事就好了。”

我搖了搖頭,對曾經發生的所有都一笑泯恩仇,或者說,我並沒有完全放在心上。

在我的記憶中,痛苦和黑暗都在被一點點地消化,我隻想讓它剩下美好與快樂。

“盼盼還小,總有一天會懂事的。”我這樣安慰著。

舅媽不停地點著頭,眼淚不斷落下。

倪諾又帶著很多東西前來,他出色的語言表達能力和理解能力讓任何一個交談對象都對他心生歡喜,包括我的母親。

為了迎接倪諾的到來,母親下廚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其間幾乎要忽視了我的存在,不停地往倪諾的碗裏夾菜,沒多久他碗裏的菜都要頂到下巴了。

我玩笑似的抱怨:“媽,到底誰是你的親生孩子啊?”

母親撇了撇嘴:“我倒希望倪諾是。”

“我早晚會是您兒子的。”倪諾笑著調侃。

晚飯後,倪諾爭搶著收拾洗碗。

母親在燈光昏暗的房間中撫摸著我的頭發,輕聲說道:“我越來越喜歡倪諾了,聞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會變得很安定,媽媽希望你有一個這樣的未來,你知道嗎?”

我明白母親的用意,不好反駁,隻能苦笑:“媽,如果,我說是如果,我心中喜歡的人並不是他呢?”

母親歎了口氣:“我們做父母的啊,都很自私,希望兒女過得開心。在我看來,隻要有人對你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知道,怎樣的回答都是錯漏百出的。

這時倪諾抓著一條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雙手走進來,坐在我的身邊笑著問:“你們是不是在說我?”

我拍了他一下:“對啊!我媽說你是個居家旅行必備的好男人!”

“那是當然。”

倪諾自豪地挑了挑眉,目光轉向我的母親:“伯母,我有這樣的打算,等聞鈺畢業後我們就結婚,你看好不好?”

我張著嘴巴忘了合上,倪諾已經繞過我去客廳裏了。

——我有這樣的打算,等聞鈺畢業後我們就結婚。

心底被扔下了一顆深水魚雷轟然炸開。

我回味著這句話,心裏久久無法平靜。

我們的幸福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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