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二月二十一日,經曆了初九、十二、十五三日會試的唐寅,呼朋引伴招來了他平生最好的三位朋友,在人去樓空的客棧裏開懷暢飲!

為什麽人去樓空呢?因為大家都去看榜去了,而唐寅是不用白跑一趟的,因為他知道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回來告訴他:“唐伯虎,你中了會元!”,他會按照自己設想的樣子,回一句:“會元算什麽,我已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解元,而現在我要挑戰的是三元,既:解元、會元、狀元!我瞄準的是三月二十五日的殿試!哈哈哈!”。

他端起一杯酒對著身居才子之名,卻七次落第的文征明、七歲中秀才卻同樣無緣會試金榜的祝枝山、以及忙得不亦樂乎與李夢陽並稱“七子”搞文化複古運動的徐禎卿這三位摯友說道:“自明朝開國以來,連中三元的就隻有正統年間的商輅,民間奉為天命之人,如今我唐伯虎就破了這個天命!”

果然不大一會,那位在會館前一同拜謁程敏政的人,第一個趕回來,直奔唐寅而來。

與唐寅的猜測的相反,他非但不興高采烈,還誠惶誠恐,坐立不安的!

唐寅趕緊問:“徐經,你這是……”

徐經站起來:“唉”地一聲後說道:“你還在這裏喝酒!我們倆都落榜了!”

唐寅哈哈大笑:“你不要逗我了,即便我成不了會元,閉著眼睛作文,也不至於落榜!何況有那道題目,極為生僻,即便涉獵群書,也未必能答上來,但憑此一題,考官就會對我刮目想看,其他題目回答得再不濟,也不至於名落孫山!”

徐經一把扯下他揚起來的酒壺,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唐寅終於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徐經——的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撒謊的成分!正百思不解之時,門外闖進來十幾個官兵,把唐寅和徐經一同抓了起來!

事實證明,上天開起玩笑來,是極為有落差性的!

京城一夜之間,關於這場會試的傳言四起,塵囂直上……

問題就出在這道題上!因為答出這道題的竟然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唐寅一個是徐經!而主考官又是程敏政,同時他也是出題者之一。

有人說唐寅和徐經被程敏政私定為門生,三人串通一氣,將來在朝廷上互相照顧,共謀富貴,程敏政因此把試題出賣給二人……

有人說這件事與程敏政無關,是徐經買通了程敏政的下人,拿到了題目。而唐伯虎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唐伯虎的才能無可否認……

還有人說舉報人是給事中華昶,他為了奪程敏政的職位,故意誣陷他,殃及池魚,牽連到了唐寅、徐經二人……

王華聽說了此事,急匆匆回家,直奔王守仁屋裏,見他正在蒙頭大睡,於是喊道:“你還有心情在這裏睡大覺,考了三天,你已經睡了睡了六天!”

王守仁從被子裏鑽出來:“天塌下來,當然是砸到站著的人啊——考不考試是我的事,中不中是考官的事,我能有什麽辦法!不就是又一次落第嘛?”

王華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沒有落第,是唐伯虎落第了!”,王守仁一聽趕忙揭開被子:“這不可能!”,王華歎了口氣,惋惜地說道:“朝廷內外都傳遍了,更糟糕的是,伯虎牽連進了中華昶劾程敏政鬻題案,已經下了大獄——殿試之前出了這樣的事,朝野議論紛紛,皇上為了以正視聽,隻好先把他押起來!否則那些落第的舉子,都會憤憤不平,甚至激起民憤!”,接下來,王華把朝野內外最近的傳言跟王守仁說了一遍。

王守仁三下五除二蹬上褲子,就往外跑,王華問道:“你去哪?!”

“去李閣老府上!”

“你給我回來!你去了,李閣老也不會見你!”

“那怎麽辦?!這種跳進黃河說不清的事,沒有人出麵說話,隻能以‘莫須有’定罪!”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越息事寧人,越對伯虎有利!你就別去攪和了!皇上是一代明君,向來惜財如命,本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誰會懷疑江南才子舞弊呢?就連李閣老起初也是壓起來不報,但中華昶這個小人就是把準了這個時候,極力煽風點火,才弄得人盡皆知,李閣老也罩不住了,隻好如實稟報!你想想,你能找他做什麽?他現在都在掐皇上的脈呢!”

王守仁比較罕見地聽從了父親的話,他緩緩轉身,歎息道:“伯虎向來高傲,又灑脫不羈,若隻是落第,也還有來年,如今作為階下囚,不知道他該如何痛心疾首!”

王華也歎息道:“真是天妒英才!我也絕對不相信伯虎會做這樣的事,可他偏偏和富家子徐經搞在一起——徐經雖是舉子,但寂寂無名,也未曾作幾篇文章出來,有同鄉還說他連鄉試都是買來的題目,僥幸中舉。所以說他能做出難倒天下舉子的題目來,也是在說不過去!”

王守仁搖搖頭:“我看事情應該是這樣,徐經很可能是通過程敏政的下人買到了題目,而唐寅和程敏政都不知情。中華昶正是摸清了他們三人的關係,才誣告一狀!”

王華點點頭:“你說對,但任憑徐經拿到了那份試題,短短幾天也未必能作出像樣的文來!”

“難道父親猜測是,徐經的確把考題或者一部分,透露給了伯虎?”

“嗯,沒錯!伯虎很可能幫他答過題,但他並不知道那是考題!而徐經是心知肚明的,程敏政閱卷時曾經說過,他將在伯虎和徐經二人之間選會元!憑徐經的底子,不可能到達這個高度!”

“唉,那麽伯虎就更說不清了!不過,伯虎若真知道了考題,又怎麽會在客棧擺出一副必中會元的姿態,來讓人詬病呢?”

“是啊,整件事都匪夷所思!目前就看皇上如何定奪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今年的開春,對唐寅來說真的是始料不及的!

為了消除民憤,此案迅速結案,判決如下:

程敏政仆人泄題算程敏政失職,勒令辭官;

徐經:買題屬實,貶為小吏,不得為官;

唐寅:查無實證,貶為小吏,不得為官;

中華昶:誣告,貶官。

整個案件的審理,都是秘密進行,沒人知道怎麽審的,更沒人知道如何出來這樣自相矛盾的判決結果,但皇上下令此事任何人不得再提!

如果不是在趕考的路上遇到富家子徐經,如果不是曾經的神童程敏政做主考,如果不是恰好被程敏政約定為門生,如果那個仆人沒有碰到那份試卷,如果給事中中華昶良心發現……然而沒有如果,所以唐寅命中注定逃不過此劫,一代才子的仕途之門就這樣重重地關上了!

唐寅出獄那天,王守仁在牢外等了一天,去始終不見他出來——他明白唐寅是不想見他,於是他靜靜地離開了。自那天開始,沒人知道唐寅去了哪裏。

三月二十五日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皇帝就是主考官,沒人再敢誣告主考官賣題了!

閱卷的稱為讀卷官,由舉足輕重的朝廷官員擔任,他們將在殿試後的第二天,挑出三份卷子,以便確定一甲三名的人選——不過自從唐寅下獄後,人們對狀元的關注度反而降低了很多,也許真正的狀元在人們心裏吧!狀元三年出一個,而才子則引領一個時代——唐伯虎走了,狀元愛誰誰!

王守仁報複性地刁難起閱卷官來,他想:“反正榜上有名了,最差也是同進士出身,入朝做官已經無疑了,再高了對我也沒有什麽用!”,將來慢慢往上爬唄。

他處心積慮地思索半天,終於以《周易》為策,洋洋灑灑一大篇。

要說到《周易》,他老祖宗王與準最拿手的就是研究周易,能掐會算,而且說得越玄乎越有人崇拜地五體投地。

閱卷官拿了王守仁卷子一看——不懂!

皇上想起來,三年前他曾經說過要親自給王守仁閱卷,於是從閱卷官拿過卷子來一看——也不懂!

都不懂,隻能看著給了!

最後結果,王守仁賜二甲進士出身第七名,觀政工部。

無論如何,也算是前十名了,王守仁終於迎來了屬於他的時代!

王守仁樂嗬嗬回家,研究了半天官職表,臉就綠了——考倒皇上是要付出代價的:明朝中央設六部: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注:排名分先後)。

“你王守仁牛是吧,我就讓你給我的屋頂添個磚加個瓦,植個樹造個林,墾個荒屯個田——先磨你磨!”朱祐樘的心聲就以這樣的安排表達出來了!

“觀政工部”——說白了就是工部的實習生,新科進士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核,才由吏部官員安排職位。如果把明朝比作一個大公司,那麽王守仁就是悠閑的小部門裏的實習生——不過好歹進來公司了,小就小吧,總比沒有強!有合適的機會表現出自己的才能,還是能引起人力資源部(吏部)的注意的!

無論如何,王守仁踏上了新的一段征程!

他抬起頭,看著漫漫前路揮手說道:再見,科舉!再見,少年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