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寧王的生日,王府內張燈結彩,十分熱鬧。寧王和一群姬妾笑嘻嘻地在府內閑逛,商議著明天的慶壽大典。一個姬妾撒嬌說:“殿下,如果明天收到的禮金超過一萬兩銀子,您打算怎麽花呀?”
寧王說:“那我就在大興錢莊裏給你們每個人名下再加上一股,怎麽樣?這份禮物夠豐厚的吧?”
姬妾們興奮地哄笑起來。這時,隻見一身塵土、衣衫襤褸的屬官林華推開眾人跑了過來,說:“王爺,大事不好了。”
寧王大吃一驚,說:“林華,你怎麽回來了?出了什麽事?”
“請王爺屏退左右,小的方敢稟報。”
寧王拉著林華,走到旁邊無人處。林華說:“王爺,咱們在京城的屬官遭到了驅逐,小的則被皇上下旨捉拿。駙馬都尉崔元、太監賴義、還有都禦史顏頤壽,已經領旨,前來南昌宣布革除殿下的護衛。他們已經在路上了,小的得力於沿途弟兄們的照應,快馬加鞭,趕回來報信,請王爺定奪。”
寧王大驚失色,說:“幸虧你跑回來了,不然,孤王大禍臨頭了都不知道。來人,快快請李士實、劉養正、王倫和各位謀士、將軍前來王府議事!”
……
在王府密室內。一群寧王的謀士、將領們神色凝重地在議事。
劉養正說:“王爺不必驚慌。既然皇上已經覺察,咱們幹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趁勢起兵,轟轟烈烈地幹他一場。明天是王爺的五十壽辰,按規矩,江西三司的各衙門官員都要到王府來慶賀。王爺就直接宣布起兵事宜,如果這些官員識相,那就讓他們跟著咱們一起幹,如果不識抬舉,就把他們全部拿下。先肅清了南昌省城的朝廷命官,然後起兵北上。”
將領淩十一說:“劉先生說得對,末將這就去布置,管保叫他一個官員也跑不了。再請王爺下一道鈞旨,讓老閔去各處莊園傳達,讓咱們所有的人三日內統統到南昌匯合,共舉大旗。”
年長一些的李士實歎了口氣說:“原來老夫想讓王爺以次子入宮司香太廟的方式和平接班,既然皇上已經發覺不對頭,那麽,咱們也隻有動武這一條路了。好在大江南北的各處州城府縣,誰都沒有查覺和準備,咱們大軍一出動,必然是手到擒來。行,幹吧。”
參政王倫說:“依下官之見,咱們舉兵之後,應該先出鄱陽湖,順長江而下直搗南京。南京畢竟是大明朝的留都,王爺占領南京之後,就可以宣布廢除正德的帝位,正式即位,以皇帝的身份號令天下歸順。我想,那時,至少江南數省會望風而降,傳檄而定。”
寧王朱宸濠聽了眾人的發言,說:“大家說的都很好,咱們就這麽幹了。劉吉,你和老淩負責宮內布置伏兵,老閔,你去各處莊園傳令集結人馬。聽明白了嗎?”
“末將(咱家)明白。”
劉養正插上一句話:“王爺,據報贛南的王守仁已經出了贛州城,準備繞道豐城前往福建平定士兵嘩變。豐城離南昌不過百裏路程,我建議,您派五百人馬悄悄前往豐城境內,待王守仁及其親隨一到,即行捉拿回省城。如果他識時務,就讓他跟隨我們一起幹;如果不識時務,就把他羈押起來,也算消除了我們將來平定天下的一大障礙。”
寧王想了片刻,說:“好。那就讓太監喻才和遊擊將軍蔣貴領兵五百前往豐城境內埋伏下來,準備捉拿王守仁。”
在寧王府的正殿上,以巡撫孫燧為首的江西三司的各級官員都到齊了。大家正在等候寧王的到來,準備給寧王拜壽。
過了許久,寧王終於出現了。他在正殿中間的太師椅上坐下。諸位官員一齊上前,齊聲說:“恭祝寧王殿下五十壽誕,千歲、千歲千千歲!”
寧王鐵青著臉,說:“感謝各位大人前來為本王賀壽。隻是本王有一心事尚未了卻,方寸不安,所以過壽誕也高興不起來呀。”
巡撫孫燧以為寧王要敲點竹杠之類,便上前說:“殿下有何心事尚未了卻,不妨說與下官聽聽,也許我們能夠為寧王殿下解憂。”
寧王說:“當今皇上自登基以來,專好遊樂,疏於國政,以至盜匪橫行,民不聊生。所以……”
眾官員們麵麵相覷,不知道寧王何以講出這樣一番指責皇上的話來。
寧王停頓了一下,說:“昨日本王接到太後密旨,令我起兵監國。請問各位大人是否願意為本王保駕?”
巡撫孫燧大驚失色,終於明白了寧王今天讓三司官員前來賀壽,原來是想借此興兵作亂,孫燧挺身上前,說:“請問寧王殿下,太後的密旨在哪裏?可否拿出來給眾們官員們一閱?”
寧王的臉上橫肉一顫,說:“我隻問你,現在孤王將率兵前往南京,你是否願意保駕同行?”
孫燧厲聲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今尚有太祖高皇帝的法製在,本官以為,殿下及任何人都不能違越。”
寧王惱怒地說:“你就不怕死嗎?”
孫燧尚未回答,一旁的按察副使許逵大聲地嚷了起來,“孫都禦史乃朝廷大臣,你這個反賊,豈敢擅自殺戮朝廷大臣?就不怕皇*你滅門嗎?”
孫燧一看,自己有了應援,更加理直氣壯,說:“寧王殿下,如果您是因為壽誕多喝了幾杯,剛才的話本官可以不上奏朝廷。望殿下及時改正非心,做個安分守己的藩王。”
寧王大怒,將案上的一件玉如意“啪”地往地上一摔。隻見數百名執刀帶甲的武士衝了進來,將大殿團團圍住。有幾名武職官員還想抵抗,立即被武士們擒住或砍翻在地。
許逵被兩名武士反剪雙臂,坦然地對孫燧說:“孫巡撫,我當初對你說要先發製人,可你總是優柔寡斷,遲疑不決。這下,你知道後果了吧。”
孫燧也被反剪雙臂,仍然不屈不撓,大聲喊著:“反賊!你膽敢造反,不得好死!各位大人,不要屈服,不可失了朝廷命官的氣節!”
可是,絕大多數官員被武士的刀劍架在脖子上,嚇得失魂落魄,一聲都不敢出。寧王見狀哈哈大笑,說:“好!我成全你這個朝廷命官的氣節。來人,將這兩個死心眼的家夥推出惠民門斬了。”
幾名校尉上前,將孫、許二人往外推。孫燧、許逵罵聲不絕於耳,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寧王麵對眾武士說:“來呀!其餘人等,暫行收押。如果願意隨從本王起兵監國,仍然官複原職……不,官升三級。”
隻有參知政事季斆、參議潘鵬等少數人當場說:“願意追隨寧王殿下起兵監國。”大多數官員表情默然,低頭跟隨著武士們走出了正殿。
等到被擒官員都走了出去,寧王得意洋洋地說:“好!隻剩下咱們自己人了。來啊,眾位愛卿聽封——”
寧王的眾黨羽都跪了下來,說:“原為我主效勞。”
寧王說:“李士實,劉養正。”
“臣在!”“拜你二人為左右丞相,李士實加封太師,劉養正加封國師。”
“謝王爺。”
“王倫。”
“臣在!”“拜你為兵部尚書兼任總督軍務大元帥。”“謝王爺。”
“淩十一、閔廿四、王春、餘欽。”
“臣在!”
“任命你四人為兵馬都指揮,陣前總兵官。”
“謝王爺!”
寧王忽然覺察出部下對自己的稱謂有點別扭,說:“現在咱們倉猝起事,一時來不及更正稱謂,不妨將就幾日。等到拿下南京之後,那時,咱們彼此的稱呼可要正式了,懂了嗎?”
機靈的太監劉吉趕忙上前跪下,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寧王開心地大笑起來。……
時間:六月十五日;地點:贛江靠近豐城段的江麵。
兩艘大官船正順流而下,緩緩行駛在江麵上。王守仁和夫人諸氏站在船頭,欣賞著贛江兩岸的風光。公子正憲和丫環葉兒在一旁陪侍。
諸氏說:“老爺,您來到江西有多長時間了?”
王守仁有些感慨地說:“正好兩年零六個月。彈指一揮間,看來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諸氏問:“老爺,來江西兩年多,江西給您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什麽東西?”
王守仁想了一下,說:“應該是樟樹吧。這種樹,雖然在我們浙江老家也有,但是遠不及這邊多。樟樹真是一種既秀美又壯觀的樹。大的樟樹,高達十餘丈,要五、六個人才能合抱過來。前年我在贛南大山之中,見過一棵據說有千年之壽的古樟樹,參天而立,虯勁挺拔,要十二個軍士才能合抱,真乃樹中的壽星啊。”
諸氏說:“是啊,我也這麽覺得。說起樟樹的外觀來,軀幹挺直,樹冠廣展,一棵古樟樹的濃蔭,可以供上百人坐在樹下乘涼呢。”
王守仁接著說:“而且,樟樹比起別的樹來,有一股天然的淡淡香氣,所以有人又美其名曰‘香樟’。凡是樟樹密集的地方,蚊蠅飛蟲之類一定很少,對人而言,起到一種天然的保護作用。江西這個地方,自古樟樹最多。漢代江西始設豫章郡,豫,就是豐茂之意;章,就是樟樹之‘樟’的本字。據說,我們眼前的這條贛江,原來就叫章江,就是因為兩岸樟樹茂盛之故。”
葉兒在一旁插話說:“老爺,您對樟樹真是情有獨鍾啊。”
王守仁說:“是啊。樟樹一年四季長綠,春天落葉,初夏開花,其品不同流俗;樹幹挺拔,樹冠廣展,綠葉濃蔭,氣勢堪稱雄偉;最難得的是,樟樹成材不似楊柳、梧桐之類,所需的時間特別長,百年樹齡不足為奇,故而材質極優,非尋常樹木可比。這很容易令人聯想到,君子成德,大器晚成,而為學之途徑,恰恰類似於樟樹的成長曆程。”
葉兒笑嘻嘻地說:“照老爺這樣講,百年樟樹是樹中君子,那千年古樟,豈不是樹中的聖人了?”
王守仁一聽,說:“咦?這個比喻倒沒聽人說過,不過,還挺貼切。”
諸氏假裝嗔怪說:“這個葉兒,就愛插嘴,沒有人把你當啞巴賣了。”說完,諸氏有些奇怪地問王守仁:“老爺,我聽雷中軍說,福州左衛的士兵嘩變不過是一、兩千人的小事情,為什麽朝廷要調你這位封疆大吏前往處置,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王守仁微微歎息著說:“我理解兵部尚書王瓊大人的用意。上次我遞奏章請求致仕回鄉,連同令旗令牌一同上繳了。這次他又借處置福州兵變事宜,再次授我令旗令牌,有臨時調兵、機斷處置之權,為的就是江南這幾省的安危著想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看來,我一、兩年內是回不了故鄉了。”
十二歲的公子王正憲說:“上個月太祖母病逝,我本來以為可以和爹爹一起回老家奔喪的,結果又走不成了。”
諸氏瞪了正憲一眼,說:“正憲,不許亂說話。”正憲嚇得不敢出聲了,乖巧的葉兒上前,拉著正憲進了船艙。
王守仁說:“不要責怪孩子,他說的也是實情嘛。老祖母百歲而終,也算盡享天年了。隻是,自小她老人家疼我愛我,沒能為她養老送終,真是負疚在心,忠孝難以兩全啊。”
諸氏說:“老爺,我知道您從來不留戀榮華富貴。也罷,等福建之事平息之後,您再上奏章辭官歸隱就是了。隻是,這次我們為什麽不走直道,卻要繞道豐城,折個大彎去福建呢?”
王守仁說:“據報,贛南的瑞金、會昌一帶瘴氣發得十分厲害,如果我們走直道,那麽,萬一染上瘴癘可不是鬧著玩的。況且,這次福建事變,朝廷既允許我帶家眷前往處置,就說明並不十分著急。也許等我到了那裏,福建地方官員早已將它平定了。不過嘛,我也可以借機去看看我的老朋友席書席元山,現在人家已是福建左布政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