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在九連山大寨的北門外,約摸四、五百衣衫襤褸、血汙滿身的土匪們叫嚷著走到了九連山大寨的門外。寨牆上的衛兵大聲喊道:“不許靠近,再靠近放箭了,不信的可以拿命來試。”一邊張弓搭箭,一邊去稟報賊首池仲寧。
一個本地口音的土匪喊著:“他娘的你擺什麽臭架子!不認得老子啊?我是陳。希九,你們老九哥!北寨被官軍偷襲了,我們這夥人冒死衝了出來,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一個土匪小頭目喊著:“老九哥,我早認出你來了。隻是,今天早上我們也遭到了官軍襲擊,好容易被我們打退了,沒有三大王的命令,我們誰也不許開門哪!”
寨門外另一個土匪喊了起來,“阿發,我是你毛仔哥,快去稟報三大王給我們開門。後麵估計還有不少突圍的弟兄要到這兒來哪!”
“來了!來了!三大王馬上就來了。”牆上的土匪喊著。
不一會兒,麵貌凶悍的匪首池仲寧來到寨牆上,一看,好幾百狼狽不堪的土匪正擁擠在寨牆外。前排的小頭目陳。希九、賴毛仔是他很熟悉的,旁邊幾個土匪雖然叫不上名字,但看著也麵熟。
池仲寧小心翼翼地問:“老九、毛仔,北寨的高飛甲大哥呢?”
陳。希九哭著說:“早晨那麽亂,誰知道呢?八成是死啦!”
池仲寧問:“你身邊的這些人,當真都是俐頭北寨的弟兄嗎?”
賴毛仔拖著哭腔說:“是啊,三大王,現在我們都來投靠您來啦。你快開門吧,我們從早上到現在都水米未進哪!”
池。仲寧慢吞吞地說:“我不敢放你們進寨子,萬一……”
陳。希九說:“萬一官軍追了過來,我們這些人就全玩了。三大王,現在除了您我們還能指望誰啊。您要是不管我們,我們幹脆都死在這裏算了。”說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土匪都跟著嗚咽起來。
池仲寧見狀,說:“老九,別急。有事好商量。”
這時,北麵的山巒間隱隱約約地有一股塵土飛揚。寨子外的土匪見狀,大喊:“不好,官軍追來了。”人群開始躁動不安。
有人喊著:“三大王,求你開門了。不要讓弟兄們寒了心啊。”
有人說:“算了,咱們向官軍投誠算了,也許能保條性命。”
賴毛仔喊道:“三大王,您以後還要在綠林中混哪,您連自己的弟兄都不管,還扔能指望寨子裏的弟兄為您賣命嗎?”
池仲寧下了決心,說:“好吧,我開開寨門。你們趕快進來,不要亂!”
“多謝三大王!弟兄們,我們有救了!”寨牆外的人群歡呼起來。
……
寨門大開,一群群的散兵遊勇進入了寨子。當進到二、三百人之時,有個低頭不語的土匪兵走到池仲寧跟前,說:“三大王,小的有要事稟報給您!”
池仲寧說:“你叫什麽名字?有什麽事情?”
這個土匪兵(實為姚璽所扮)突然掏出匕首,說:“官軍已入寨!”說著,一匕首刺了過去。池仲寧躲閃未及,被刺中左肩膀。他大喊:“他們是官軍,殺了他們!”說著,拔出腰刀向對方砍去。霎時間,剛入城的“土匪”們猛然將破衣爛衫脫下,露出了官軍的號衣,有的幹脆將破衣服直接套在守寨土匪的頭上,使勁地絞殺對方,於是,一場血腥的肉搏戰在寨門口展開。盡管土匪們以死相拚,但是,寨門始終被牢牢地掌控在突襲的官軍手中。
在九連山寨外的叢林中埋伏的盧珂、鄭誌高和高睿等人一見寨門口大亂,立刻全線出擊,迅速衝到寨門邊。有的直接從寨門進入,有的用帶鉤的繩索鉤住寨牆往上爬……九連山大寨沸騰了,一場剿滅土匪的最後大戰正在激烈地進行。大批後續官軍源源不斷地衝進了九連山大寨。
半個時辰後,土匪陣腳全盤崩潰。池仲寧在混戰中被剁成了肉泥,其他土匪死的死、逃的逃,大多數則選擇了跪地繳械。官軍開始清理戰場。
這時,王守仁率領一批親隨走進了九連山大寨。將軍姚璽、盧珂、鄭誌高和高睿等人來到他跟前,王守仁見他們幾人都帶了輕重不等的傷,連連說:“辛苦了,各位將軍,辛苦了,各位將軍。”
姚璽說:“寨內主要敵人已被肅清,我們正在寨內外搜索殘敵。”
王守仁說:“好,除惡務盡!要繼續加強搜索。盧將軍,你對這一帶地理最熟悉,請你負責將逃往寨外的殘匪追蹤、消滅幹淨!”
盧珂拱手施禮:“末將遵命!”說完,幾位將領又各自處理善後事宜去了。
王守仁走上寨牆,站在寨牆內,扶著垛口,看著被戰火燒烤過的山寨。放眼眺望,連綿起伏的九連山脈氣勢巍峨,已經有了些許早春的氣息。他心頭微微蕩起了一絲激情,脫口而出地吟道:
“百裏妖氛一戰清,萬峰斜日照雄兵。……”
正要吟下去,隻見南安知府季斆領幾位知縣、縣丞走上寨牆來。參拜過後,季斆問王守仁:“都督,贛南的最後一座大寨也被您破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王守仁說:“九連山大寨雖破,但是周圍的土匪餘黨還有不少,還望各位父母官加緊剿除殘匪,不使留有餘孽,還閩、粵、贛三邊百姓一個清平世界。”
幾位地方官拱手齊聲說:“卑職一定盡心竭力,剿滅殘匪,不負都督所望。”
季斆望著連綿不斷的九連山脈,感歎地說:“多美的江山啊,從贛南一直到粵北,綿延幾百裏,終於盼來了和平與安寧的一天。都督,下官想問您一句,下一步您打算幹什麽?”
王守仁說:“兵靖九連山,大的仗已經沒有了。下一步,我想應該是振興民生事業,教化兆民之心,真正履行一個巡撫的職責。”
季斆一聽,拱手稱讚說:“都督果然有大儒風範,難怪四海景仰,連南昌的寧王也十分仰慕您啊。”
王守仁一聽,奇怪地問:“您怎麽扯到寧王頭上去了,季知府同寧王很熟悉嗎?”
季斆臉一紅,不說話了。眾官員一齊在寨牆上眺望,感慨萬端。……
兩個多月後;贛州南康縣城的南關,已是春意盎然的時節,徹底肅清了贛南殘匪的官軍班師回程,路過南康縣城。離縣城數裏,隻見道路兩旁站著許多老百姓。有的麵前擺著香案,有的提著裝滿雞蛋和水果的籃子,正夾道歡迎班師回程的官軍。
遊擊將軍姚璽和都指揮餘恩並排騎馬走在一起。姚璽高興地說:“當了十五年兵,就屬這回真叫揚眉吐氣了。從龍南、信豐,到南康,每座縣城都有百姓自發地夾道歡迎,自己都覺得自己像王者之師了。”
餘恩說:“你這是沾了王都督的光,要在過去,老百姓躲你都躲不贏哪。”姚璽哈哈地笑了。
這時,幾位上了年紀、穿著講究的父老走上前來,他們看出衛兵們簇擁下的餘恩是個當大官的,便向他拱手施禮。餘恩趕忙下馬還禮。
一位老年士紳說:“王師凱旋歸來,鄉親們略備薄酒和禮物,在此迎接王都督的隊伍。請將軍滿飲此杯。”說著,敬上了一杯酒。
餘恩很有禮貌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老年士紳說:“將軍能否將隊伍在南康縣城稍作停留?本縣父老想略盡地主之誼。”
餘恩說:“王都督有令,不許打擾民間,凡過縣城之類,一概不許停留。老先生和鄉親們的心意末將心領了,隻是不敢違犯軍令啊。”
老年士紳說:“那麽,能否讓我們一睹王都督的真容,這個要求還望將軍代為傳達。”
餘恩笑著說:“王都督為了不打擾民間,自己並沒有跟著大部隊走,而是輕裝簡從,悄悄回贛州府去啦。老人家想見王都督,不如直接去贛州府等他算啦!”
老年士紳驚訝地說:“王都督已經先到贛州府城了?”
餘恩說:“不一定,也許落在我們後麵呢。”
老年士紳和眾人不覺歎息起來。……
與此同時;贛南崎嶇的山間小道上。
此時,王守仁和一批幕僚、隨從都穿著便衣,騎馬走在山道上,身邊並沒有大隊官兵。雷濟說:“都督,我們脫離大部隊起碼三十裏路了,要不要趕上去?”
護駕的千戶高睿說:“用不著。你怕遇上土匪嗎?現在贛南一帶,要想找出兩個以上持刀結夥的土匪來,已經很難囉。”
龍光說:“都被王都督剿滅光了。”眾人哈哈大笑。
正在這時,一陣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眾人趕忙找地方躲雨,他們看見一片樟樹林下有一處鄉間小廟,便跑過去躲雨。
幕僚蕭禹搖頭晃腦地吟誦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看著這絲絲如縷的春雨,頗有感觸。
先行進入小廟的雷濟突然大叫:“快來看,快來看,你們看這廟裏供的是誰?”
大家都往裏擠,連王守仁也好奇地往裏走了幾步,想看個究竟。
龍光一字一句地念著:“天遣降魔菩薩、南贛巡撫、大都督王公之神位。”大家哄堂大笑,連王守仁也笑了,說:“我還活著,怎麽就供上香火了。”
雷濟說:“都督,這事兒我早就聽說了,但還是頭一回親眼見到。閩西、粵北和贛南的百姓,早就有人把您當神靈菩薩供了起來,有的建了生祠,有的把您的牌位、畫像供在祖堂之上,按時上供哪!”
龍光感慨地說:“都督,我知道您不愛聽奉承的話。可是,今天老朽不能不說,佛經上講,能發大心、度眾生者為菩薩,也就是說說罷了。自大人巡撫南、贛、汀、漳以來,橫行了十幾年的數萬土匪,讓您一年零三個月就剿滅光了,這種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壯舉,不是菩薩行又是什麽?難怪老百姓們要把您供起來。”
王守仁說:“本官做得很不夠,下一步,還有很多興利除弊之事要做哪!”
蕭禹說:“老朽也活了將近六十歲了,一生平淡無奇。本以為將與草木同朽,可是,沒想到跟了都督之後,竟也做出了一番功業,這輩子不白活了。”
王守仁說:“老先生過謙了,沒有你們的鼎力相助,王某一個人是不可能剿滅這麽多賊寇的。”
正在此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領著自己八九歲的小孫子來到廟外,眾人急忙閃讓。老婆婆將竹籃裏的供品一一擺在香案上,然後讓小孫子跪下磕頭,說:“狗兒,多磕幾個頭,讓王菩薩保佑你白天念好書,晚上不尿炕。”
眾人一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雷濟上前問:“老婆婆,這王菩薩還能保佑孩子不尿炕啊?”
老婆婆一本正經地說:“後生,看你也像讀過書的人,怎麽這都不明白?王菩薩神通廣大,隻要心誠,求他什麽都會如願的。”
高睿好奇的問:“是嗎?你們村裏可有什麽人求王菩薩如願以償的?”
老婆婆說:“我們村東頭牛二喜的老娘,上個月生了場怪病,幾個大夫都治不好,來這裏燒了三拄香,好了。還有萬老四他媳婦,三年懷不上孩子,自從求了王菩薩,這不,上個月就有喜了,你說靈不靈?這叫心誠則靈。”
眾人又大笑起來,有的甚至故意附和說:“嗯,有理、有理”。王守仁站在一旁,一語未發,有些尷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