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馬車噠噠的飛奔而過,帶起一陣一陣的黃沙。

徐鶯坐在馬車裏,神情平靜,表情安穩。唯有手心的冷汗,可以看出她掩飾不住的慌張。

旁邊的梨香安慰她道:“娘娘,您別太擔心。杜神醫醫術了得,絕對能夠救四皇子的。”

徐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她們為了能夠最快的到達靈覺寺,一路上都是輕車簡從,徐鶯除了帶了梨香和杏香兩個宮女,就隻有三五個常服打扮的侍衛。

徐鶯擔心四皇子,怕多耽擱一分鍾他就多危險一分,恨不能馬上就到達靈覺寺見到杜邈,於是掀了簾子對駕駛馬車的侍衛道:“快一點,四皇子等不得。”

侍衛道了一聲是,然後揮了一下馬鞭,馬車行駛得越加的快了起來。

過了一會,梨香突然聽到後麵也傳來一陣馬車飛奔的噠噠聲,於是掀了簾子出去看,然後與徐鶯道:“娘娘,後麵有一輛馬車好像在追我們。”說著認真的打量著眼看著要追上他們的馬車,片刻之後,梨香看到同樣掀開簾子來看她們的青盞,梨香便又開口道:“是寧妃的馬車。”

說著放下了簾子,重新坐回來,看著徐鶯道:“寧妃娘娘怎麽會出宮來?皇後娘娘又怎麽會準許她出宮來。”

徐鶯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揣測趙嫿的目的,隻是開口道:“不要管她,我們走我們自己的。”說著想到宮裏的四皇子,心裏越發的焦急,開口又對駕車的侍衛道:“再快一點,本宮命你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趕到靈覺寺去。”

侍衛隻得將馬車駕駛得更快,引得馬車都搖搖晃晃起來,幾乎要將她們拋得飛出去。梨香和杏香連忙一手扶住了車廂,一手扶穩了徐鶯。

風烈烈的在外麵吹著,徐鶯強忍著因為馬車行駛太快引來的暈眩感和嘔吐感。梨香看著徐鶯有些蒼白的臉色,有些擔憂的道:“娘娘,讓侍衛駛得慢一點吧,這樣娘娘您會熬不住……”

徐鶯卻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忍得住。”

梨香和杏香雖然擔心徐鶯,但是看到她這樣,知道她是因為太擔心四皇子,卻也不敢再多勸。

等到了靈覺寺,徐鶯迫不及待的下了馬車,然後敲開了靈覺寺的大門。靈覺寺的方丈大師親自將她迎進了廟裏,然後匆匆將她引到了杜邈住的院子。

杜邈看到她來顯得很是吃驚,他並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事,見到徐鶯,反而還有心情玩笑的道:“貴妃娘娘駕臨,真是蓬蓽生輝啊。”說著有模有樣的拜了下去。

杜邈正想繼續玩笑一句“娘娘駕臨此處,難道是知道草民囊中再次羞澀,來給草民送銀子的?”,結果沒等他開口,徐鶯卻突然走上前來,拉住杜邈的袖子仰著頭,帶著期望的看著他道:“杜大哥,你救救昭兒,你能不能治天花,你救救昭兒。”她說著,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眼睛也紅了起來,有眼淚悄悄的溢出了她的眼眶,最後淚珠晶瑩的垂掛在她的睫毛裏,讓人覺得像是被大雨打殘了的水仙,絕望裏帶著楚楚可憐。

杜邈望了她一眼,這才覺察出了事情的嚴重性。斂去臉上玩笑的表情,看著她道:“四皇子怎麽了?”

徐鶯扶著他的手臂,整個人恐慌得像是要倒下來,唯有扶著他才能有一絲的力量。她有些語無亂次的道:“昭兒,他病了,很嚴重的病,天花,隻有你能救他。杜大哥,皇上不在京裏,我不知道怎麽辦。你的醫術這樣了得,你是昭兒唯一的希望,你跟我回宮,幫我看看昭兒好不好?”

杜邈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天花這個詞,哪怕是杜邈聽見了,也不能不認真對待。

而梨香在他沉默的間隙,已經簡略的將宮裏的事情說了出來。四皇子和二皇子同時染上了天花,宮裏的太醫束手無策,而皇上不在宮裏,她們六神無主,隻能來求助有神醫之名的他。

杜邈聽完後,扶住徐鶯,然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娘娘,我雖然有神醫之名,但我畢竟不是神,這世上也有我無能為力的疾病,這其中就有天花。”

四皇子可以說是他看著出生的,當年在南疆,他亦是和四皇子一起生活了兩年。當年在他懷裏軟軟糯糯的孩子,奶聲奶氣的喊他“杜叔叔”,他也是真心將他當成侄子看待的。若是真的有辦法治他,他不會不治。

徐鶯隻覺得整個人都絕望起來,她看著杜邈,不願意去相信的道:“你是神醫,你一定有辦法。當年軍力的疫病你都能解決,這次你也一定有辦法治好昭兒的。”

杜邈歎道:“娘娘,若我真的能治得了天花,南邊的就不會再有天花的疫情傳來了。”

徐鶯扶著杜邈的手臂,身體慢慢的滑了下去,絕望的,如同被狂風暴雨摧殘的小花,讓人忍不住心生同情和憐憫,她喃喃自語的道:“那怎麽辦,那怎麽辦,我的昭兒,我的昭兒……”

杜邈伸手扶住她漸漸滑落下去的身體,又開口道:“我雖然沒有把握一定能治好四皇子,但增加他活下去的機會還是有的。”

徐鶯暗淡下去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期待的看著杜邈。

杜邈正要開口說話,從院子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看到一個小沙彌領著趙嫿和青盞走了進來。

趙嫿往庭院裏看了一眼,看到正伸手扶著杜邈的手臂的徐鶯,也並未表現出什麽,而是直接三步並兩步的走到了杜邈的麵前,然後直接跪了下去,開口道:“杜神醫,二皇子和四皇子身染天花,神醫醫術高超,定有辦法救治兩位皇子,還請神醫隨本宮一道回宮醫治兩位皇子,神醫大恩大德,本宮定然銘記在心。”

杜邈看著她,小聲的歎息了一聲,然後道:“兩位娘娘先等一等。”說完對著她們拱了一下手,然後進了屋子裏麵。

徐鶯看了趙嫿一眼,對出現在這裏的趙嫿不是不驚訝的。徐鶯並不相信趙嫿能對二皇子和四皇子安什麽好心,更不會相信她會為了二皇子或四皇子真心求醫。

在徐鶯看趙嫿的同時,趙嫿同樣看了徐鶯一眼,但她表現得比徐鶯更鎮定,神態自若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站到了一邊。

過了沒一會,杜邈從屋中走出來,手中拿著兩個白瓷瓶。

杜邈看著她們,然後才開口道:“草民也將醜話說在前頭,這世上還沒有一人能夠治得了天花,就是華佗扁鵲在世,也沒有這個本事。草民懂得些醫術,但也認為才能比不上這些先賢們。”他說著又看了看手中的白瓷瓶,又接著道:“這藥隻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天花病人成活的幾率,但卻不能保證一定能夠治得好天花。還請兩位娘娘能夠體諒草民的醫術不精。”

徐鶯上前走了一步,有些急切的問道:“如果服了這些藥,四皇子和二皇子成活的幾率有多少?”

杜邈回答道:“五成的機會。”

五成,那便還是隻有一半的機會活下來。徐鶯心裏有些失望,可是轉而想到,一半的機會也好,總比連一半的機會都沒有。她相信杜邈若是有治愈的辦法不可能會對四皇子和二皇子見死不救的,除了杜邈,她又能從哪裏找到比她更醫術精湛的人來。

她相信她的昭兒,她相信她的昭兒一定能撐過去的。

徐鶯抬頭望著杜邈,道:“杜大哥,那請你和我一起回宮去吧。”

杜邈卻搖了搖頭,道:“我暫時不能跟你們進宮,我須得準備醫治四皇子和二皇子的其他藥材。請兩位娘娘先回宮去,草民明日會備齊了藥材再進宮。”

徐鶯焦急的道:“宮裏什麽藥材都有,杜大哥隻需要隨我們進宮去就好,杜大哥需要什麽藥材隻管跟我說,我會讓人給你備齊。”

杜邈道:“醫治四皇子和二皇子的藥材需要一味藥做引,這味極其罕見,宮裏不會有。”

徐鶯聽到他這樣說便不再勸了,然後伸出手對杜邈道:“杜大哥將藥給我,我在宮裏等著你,請杜大哥明日一定要進宮來,我怕昭兒等不了太久。”她說著,又再次有了哽咽之色。

杜邈點了點頭,然後正準備將藥交給徐鶯,道:“將每個瓷瓶裏的藥分成三份,用滾水泡服,每兩個時辰一次,一天三次。”

徐鶯正要將藥接過,這個時候,趙嫿卻突然開口道:“等等。”

徐鶯和杜邈轉過頭來看著她,趙嫿卻是將眼睛看向杜邈,開口道:“還請杜神醫將二皇子的藥交給本宮,本宮會看著安全無虞的將藥送到二皇子身邊,並看著她服用。”

杜邈有所猶豫,他對寧妃不熟,但早在他給二皇子醫治身體的時候,他便覺得寧妃並沒有像外表看起來那樣對二皇子真心,他有些信不過趙嫿。而徐鶯則是直接皺起了眉頭,她比杜邈更信不過趙嫿。

趙嫿卻突然又轉過頭來,對徐鶯道:“二皇子和四皇子不和,上次巫蠱的事情……”她說到這裏,仿佛是怕杜邈知道皇家的辛密一般,沒有再說下去。可是她卻知道,徐鶯一定能聽懂她的話。她接著道:“娘娘還是避嫌,讓二皇子的藥由臣妾親自送回宮中的好。”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挑明,她信不過徐鶯,怕她趁機對二皇子的藥動手腳報複二皇子了。

徐鶯的眼睛沉了下來,厲聲道:“趙嫿,你放肆!”

杜邈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便將手中的一瓶藥交給了趙嫿。叮囑她道:“請娘娘務必小心不要打碎了,這是我這裏剩下的最後兩瓶藥。”

趙嫿將藥拿在手裏,然後露出笑意來,仿佛很滿意杜邈的識趣,然後道:“多謝杜神醫了,杜神醫放心,若是二皇子能痊愈,無論是皇上還是本宮,對你必有重賞。”說完轉身便走了。

她說話的姿態太高高在上,令人十分不舒服,但杜邈卻沒有在意。轉而看著一臉不讚同他將藥交給趙嫿的徐鶯,歎了口氣道:“我這是為了你好。我已經與你說過,就算服用了這藥,也隻有一半的機會痊愈。而二皇子在娘胎裏就中了毒,身子骨不好,後麵雖然經我的手解了毒,但身體仍然是比別人要弱一些,這藥用在他身上,甚至沒有一半的機會。”他頓了頓,又繼續道:“二皇子畢竟不是你所出,若萬一二皇子服了藥之後仍然沒能活下來,也免得你惹上麻煩。”

杜邈的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若是萬一二皇子服了藥之後還是沒能活下來,這藥經了她的手,到時候有心之人隻怕會攀誣是她在藥裏動了手腳。而趙嫿是二皇子的養母,將藥交給她自然更加的名正言順,就算以後二皇子有什麽,也賴不到徐鶯的身上。

徐鶯不是不知道會惹上這樣的麻煩,隻是想到趙嫿,徐鶯仍然是有些著急的道:“杜大哥離開京城這麽多年,並不知道宮裏發生了許多事。寧妃已經非是多年前的寧妃了。”

以前的趙嫿還頗為克製,她或許是想要養廢了二皇子,或許是不想要二皇子的身體好起來,但卻不會主動要了二皇子的命。但若是如今的這個趙嫿,已經有些瘋狂的趙嫿,徐鶯卻不敢保證了。甚至若是趙嫿在半路上就將這藥摔了,徐鶯都不會有半點的懷疑。

杜邈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徐鶯現在對趙嫿會有這樣大的防備。但接著他又道:“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會選擇將藥給寧妃。”他看著徐鶯,繼續道:“人都有親疏,醫者也一樣,比起二皇子來,在我心裏,你和四皇子更重要。何況,我當年已經救過二皇子一次了。”

徐鶯沒有再說話,二皇子有時候很可恨,但有時候徐鶯也同情她他。但對她來說,到底是四皇子更重要,她也沒有再浪費時間跟杜邈糾纏這件事,拿著杜邈給她的藥,對杜邈道:“我先回宮。”

杜邈點了點頭。

徐鶯剛出了靈覺寺上了馬車,天空便有些陰沉沉起來。烏雲一層一層的慢慢聚攏在天空上,烏雲壓城城欲崔。大風刮在樹上,樹幹搖搖晃晃起來。

梨香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憂愁的道:“娘娘,隻怕要下雨了。”

徐鶯扶著杏香的手上了馬車,對梨香和杏香道:“我們趕緊趕回宮去,免得等一下下雨。”

梨香道了一聲是,然後幫著扶著徐鶯匆匆上了馬車。

馬車快速的行在山路上,發出鈧鈧的聲音,幾乎將馬車都要搖散了。大風呼呼的吹著,幾乎要將馬車的頂蓋掀起來。馬車裏麵,徐鶯小心翼翼的護著手上的小瓷瓶,如同護著自己唯一的希望。

而走在前麵的趙嫿這裏,趙嫿看著手上的小瓷瓶,眼裏露出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青盞看在眼裏,隻覺得懾人,令她看著,整個身體都覺得冷呼呼的。

杜邈說,這藥可以保二皇子和四皇子有一半成活的希望,可是對她來說,一半的希望實在太高了。哪怕有一點的機會,她都不允許有這樣的機會發生。

她將瓷瓶握進手心裏,然後眼睛裏射出寒冷的光芒來。她問青盞:“貴妃的馬車追上我們了嗎?”

青盞看了她一眼,然後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往後麵看了看,然後回答道:“快了,就在我們後麵了。”

徐鶯點了點頭,然後從身上抽出一條大紅色的帕子來。那條帕子紅得如同是血染上去的,紅豔豔的顏色幾乎會刺著人的眼睛。趙嫿從來不喜歡這種豔俗的顏色,青盞不知道趙嫿何時會有這樣一條紅色的帕子,更不知道她這時候將這條帕子拿出來,用意是什麽。

青盞有些驚詫的喊了一聲:“娘娘……”

趙嫿卻像是要解答她的疑惑般,問道:“青盞,你會騎馬嗎?”

青盞搖了搖頭,有些結巴的回答道:“不,不會。”

青盞是跟她一起長大的,趙嫿自然知道她不會。趙嫿繼續道:“那你一定不知道馬最怕什麽東西。”

青盞沒有說話,其實她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讓自己不要去聽。直覺告訴她,主子等一下說出來的事情絕對不會是什麽好的事情。

可趙嫿卻像是非要折磨她一般,繼續道:“馬最怕會動的東西,馬因為視力不好,所以最怕會動的東西,特別是會動的紅色的東西。”她的眼睛看著手上的帕子,然後繼續道:“你說現在外麵這麽大風,將這條帕子扔出去,這帕子飛呀飛的,後麵貴妃的馬見了會不會害怕?”

青盞不敢數說話,隻是簌簌的有些微微在發抖,但卻又強自忍著,不敢讓趙嫿發現。

趙嫿仿佛已經聽到了後麵徐鶯的馬車在不斷的靠近,馬車噠噠噠的聲音,趙嫿猜測,應該不超過五十米,不,三十米。

趙嫿最後道:“如果馬一害怕,肯定會發起狂來。這條路這麽窄,馬狂奔起來,一定會撞上前麵我們的馬車,然後……”然後兩個馬車一同驚馬,她們很大可能會從馬車上摔下來,再然後,她和徐鶯手上這兩個裝藥的小瓷瓶也一定會跟著摔碎吧。

而事情起因,是徐鶯的馬車撞上她的馬車所引起,要怪也隻能怪徐鶯,她趙嫿也是受害者,跟她沒有半點關係,誰能挑出她的過錯來。

青盞已經完全聽清楚趙嫿想要幹什麽了,驚呼了一聲:“娘娘……”,她想要阻止她,可是不等她將話說出口,趙嫿已經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將手上的帕子扔了出去。

扔完她又重新轉過頭來,眼睛明亮而懾人的看著青盞道:“等一下驚馬的時候,大家都隻會注意到我和貴妃的身上,不會有人去注意你。你一定要趁著這個機會去將那條紅帕子撿回來啊,要不然你和我都得死。”

青盞整個身子都在簌簌發抖,甚至連隱藏都隱藏不住。她沒有想到趙嫿會做出這麽瘋狂的舉動來,這是很可能會將她們所有人都賠進去的算計。

趙嫿看著青盞,又再次用冷冷的目光看著她道:“你聽明白了嗎?”

青盞連忙點了點頭,而後不等趙嫿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來,便聽到後麵的馬車突然像受驚一般嘶叫了一聲,然後狂奔起來。後麵傳來徐鶯和梨香杏香等人驚呼哀嚎的聲音,以及駕車的侍衛“籲籲”的控製馬的聲音。

可是她和她的馬車實在隔得太近了,沒等侍衛將受驚的馬鎮定下來,後麵的馬車便“砰”聲撞上了她們的馬車。

所有事情都像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車廂雙雙倒下,趙嫿從馬車裏滾落下來。在滾下去之前,她聽到了自己手裏瓷瓶衰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杏香梨香驚慌失措的喊著“娘娘”的聲音。

她慢慢的閉上眼睛,然後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她甚至故意讓自己摔倒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總歸是她摔得重一些,她的嫌疑才小一些。

腦袋撞在石頭上的時候真疼啊,可是這時候她想的是,徐鶯手上的藥毀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