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百九十八章
芳姑姑依著徐鶯的話在四皇子身體上試了試,並沒有感覺發熱。
四皇子卻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他從昨天晚上開始,便感覺有些困倦無力,所以睡得沉了些。但徐鶯等人鬧出的動靜不小,四皇子再困頓,這時候也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著屋裏的徐鶯和芳姑姑等人,還有些鬧不清楚狀況。他不由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問徐鶯道:“母妃,你們怎麽在這裏?”
徐鶯不想讓他有心裏負擔,所以並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盡量表現得平靜溫和的道:“沒什麽,是母妃夢見你生病了,心裏不安心,所以過來看看你。”她說著又十分仔細的看著四皇子道:“昭兒,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的地方?”
四皇子覺得身體確實有些困倦乏力,但他想並不是什麽大的問題,大約隻是今天練劍累了點。何況他也並不想讓徐鶯擔心,於是搖了搖頭道:“母妃,我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的。”
徐鶯又問道:“那你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會癢?”
徐鶯的話剛問完,四皇子頓時覺察到了不對勁。他本就是心思靈敏之輩,若說徐鶯是因為夢見他生病了不放心過來看看,在他剛剛回答沒事的時候,她就應該放心下來。她不會無緣無故的再追問他身上會不會覺得癢。再看屋裏其他宮女和太監的表情,也俱都是跟平常不一樣,看著他的臉上變得沉重。
他開口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母妃?”
徐鶯笑著道:“說了沒什麽事,是母妃做了噩夢所以不放心才過來看看。”
四皇子知道徐鶯不會說實話,所以轉頭問芳姑姑道:“芳姑姑,你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芳姑姑低頭想了想,四皇子現在大了,早已能夠成為了玉福宮的頂梁柱,發生這樣的事,芳姑姑覺得還是要告訴四皇子的才好,所以不顧徐鶯對她警告的眼神,對四皇子道:“剛剛恭王府來傳,說是恭王府的世子爺可能得了天花。”
不肖芳姑姑再多說,四皇子腦子轉了一圈,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有一刻鍾的心慌,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拉過床上的被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將自己的身子往床裏麵縮,然後指著芳姑姑道:“你走遠一點,不要過來碰著我。”說著看向徐鶯,又吩咐芳姑姑道:“芳姑姑,你馬上扶著我母妃出去,不要讓她留在這裏。”
他說得又急又快,說完又想到什麽,馬上搖著頭否決道:“不,你剛剛碰過了我,你不要再碰母妃。”說著眼睛一沉,對梨香和杏香吩咐道:“梨香姑姑,杏香姑姑,你馬上將我母妃帶出去。”
徐鶯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眼睛紅了紅,想要走上前去摸一摸四皇子,可是她剛邁出腳步,四皇子卻已經指著她的腳,用徐鶯從來沒有過的威嚴聲音道:“停,不要再過來一步。”說完又用一種十分嚴厲的眼神看著梨香和杏香,喚了一句道:“梨香姑姑、杏香姑姑,還不快將我母妃扶走。”
梨香和杏香連忙也拉住了徐鶯,勸了一句道:“娘娘。”
徐鶯紅著眼睛吸了一下鼻子,也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所以最終徐鶯和四皇子是隔了有六七米的距離,中間隔了一座屏風,屏風裏麵是芳姑姑在服侍著四皇子。
四皇子除了最開始的慌亂了一下之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然後不緊不慢的指揮著,讓人將今日所有跟他接觸過的宮女和太監都放到正殿後麵的下人房裏,隔離起來。將他今日穿過的衣裳燒掉,用過的物件能燒的燒掉,不能燒的全部用火燙一遍再收起來。去讓人將五皇子挪到玉福宮去,讓人通知三皇子最好也不要住在皇子所了,皇子所裏出現了兩個疑似可能天花的病人,已經不安全了。還有讓人每隔一小段時間就去二皇子那一邊看一看……一樁一件件,他安排得有條不紊井井有序。這本該是徐鶯做的,但最後徐鶯甚至插不上話。
最後徐鶯隻有讓人去問玉福宮裏和永延宮裏還有誰像芳姑姑這樣,小時候得過天花的。天花在這時候是一種死亡率很高,卻很常見的傳染病,徐鶯宮裏的橘香便是小時候得過天花,最後活了下來的。徐鶯讓她一同在裏麵,和芳姑姑一起照顧四皇子。
然後太醫來了,隔著簾子給四皇子診過了脈,然後徐鶯便迫不及待的問太醫道:“怎麽樣?”
太醫搖了搖頭,道:“下官醫術不精,暫時還診斷不出來。”
可是這已經是徐鶯聽到的最好消息了,她可真怕太醫一張嘴,就確診確實是天花。
徐鶯連忙吩咐身邊的宮女道:“快去看看二皇子那邊診斷的結果如何。”若是二皇子沒事,她便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宮女道了一聲是,匆匆忙忙的去了。但她卻是去了好半天才回來,在這之間,聽到消息的五皇子來了永延宮,還沒進門便開口問道:“母妃,究竟是怎麽回事,四哥怎麽了?”
徐鶯卻連忙阻止他道:“晗兒你不要進來。”說著又吩咐外邊的人:“攔著五皇子不要讓五皇子進來。”
五皇子臉上卻露出了焦急之色,十分抗拒的喊了一聲:“母妃……”
徐鶯正想要開口,但四皇子卻比她更加冷靜的先開口,道:“晗兒,你就站在那裏不要進來,你好好聽我說,好好的認真聽我說。如你所看見的那樣,你哥哥我很不幸,很可能已經染上了天花。”
五皇子大驚起來,喊了一聲:“四哥。”他隻知道皇子所裏二皇子和四皇子宮裏發生了事情,大半夜的燈火通明起來,而他穿了衣裳正要出來看一看的時候,四皇子身邊的人卻過來請他馬上到玉福宮去,所以他並不十分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直到五皇子從四皇子嘴裏聽到“天花”二字,他才神色大變起來。
四皇子又馬上道:“你先不要慌。你現在進來,除了讓我和母妃擔心之外,並不能產生任何的作用。你現在是半個了,母妃膝下除了我之外,子裏就是你最大,你要沉得住氣。萬一我真的有什麽是,母妃、姐姐還有六弟七弟都要靠你。”
五皇子連忙打斷他道:“四哥,你不會有事的。”
四皇子道:“我隻是說假如而已。現在我出了事,你要變成母妃他們的頂梁柱。你現在去永福宮,讓姐姐也挪到永福宮去,然後好好看著六弟和七弟,千萬不要讓他們出事。”
這宮裏有太多“趁你病要你命”的例子了,現在他出了事,父皇不在京城,母妃又要擔心他又要顧著姐姐和弟弟們,容易顧此失彼讓人鑽了空子。所以他隻能讓五弟盡快成長起來,去替他和母妃好好守護好姐姐和兩個弟弟。
五皇子的眼睛有些紅了起來,喊了一聲:“四哥。”
四皇子道:“你要是相信我,就按我說的做。你放心,我自小耐摔耐打,命硬的很,不會有事的。”
五皇子看了看四皇子,然後再看了看一臉擔心的徐鶯,最終將忍了忍眼睛裏的眼淚,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對四皇子保證道:“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姐姐和弟弟們的。”
等五皇子走後,徐鶯的眼淚卻是流了下來,她傷心的問道:“母妃這個母親做得是不是很失敗,沒能好好保護你們。”
四皇子道:“母妃說什麽呢,母妃一直都是最好的母妃。”
徐鶯隻軟弱了一下就不再說了,現在並不是傷心的時候。
緊接著,卻是那個被派出去二皇子那邊探聽消息的宮女臉色驚慌的走了進來,聲音有些顫抖的對徐鶯道:“娘娘,二皇子已經開始發起疹子了,太醫確診是天花。娘娘讓娘娘您注意著四皇子。”
徐鶯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在往下墜落,屋裏的氣氛同樣沉重暗淡起來,梨香和杏香等人也是一臉的驚慌失措。
好一會之後,杏香才勉強著笑意道:“娘娘,先不要擔心,我們四皇子自來有福相。他雖跟二皇子接觸過,但不一定就會被傳染上。”
梨香也跟著附和道:“對,娘娘,延禪大師可是給我們四皇子批過命的,說他可以活到八十歲,所以四皇子絕對不會有事的。”
徐鶯也這樣安慰自己:“是,不會有事的,跟二皇子接觸了不一定就會被傳染上,昭兒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沒等她將話說完,裏麵的橘香突然驚呼了出聲,道:“四皇子,你的臉上,你的臉上……”
徐鶯聽到她這一聲驚呼,整個人差點倒了下來,是最後梨香和杏香勉強扶住了她差點倒下來的身體。她喃喃的喊了一聲:“昭兒……”接著便連忙大喊:“太醫,太醫,馬上去看看四皇子。”
最後是太醫魚貫而入,四皇子趟到了床上,為了防止他抓癢抓壞了皮膚,芳姑姑和橘香兩個人按著他的手,但他臉上、身上的紅疹還是不斷的越長越多。太醫在旁邊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他的病情。而她隻能這樣看著,什麽事情都做不了。徐鶯的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而在二皇子的宮裏,皇後同樣有些焦頭爛額。
四皇子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而她留在外麵並沒有進去,裏麵太醫正在圍著二皇子診斷。直到宮女進來稟報他,四皇子那邊也已經起了疹子,皇後才是整顆心都漸漸的沉了下去。
二皇子和四皇子倒底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她尚且還能保持冷靜,然後一件事一件事情的吩咐:“馬上讓人快馬加鞭去大興通知皇上。”宮裏同時兩個皇子都得了天花,出了事情誰都擔負不起,必須要將請回來。
“後宮戒嚴,讓將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挪出去,將皇子所隔離起來,閑雜人等無論是誰,都不許靠近皇子所。”
“去看看伺候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宮女和太監有發病的沒有。”
“讓人去將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京衛指揮使、六部的尚書、楚國公、魏國公等人召進來議事。天花是從宮外的恭王府傳進來的,宮外很可能也有了疫情,整個京城必須也戒嚴,讓五城兵馬司和京衛指揮使司的人隨時注意著京城的情況,以免疫情擴大。”……
柳淑妃、江婉玉和趙嫿自然很快也知道了四皇子和二皇子染上天花的消息。
柳淑妃從來沒有這一刻這樣慶幸大皇子已經封王開府不在宮裏了,江婉玉將二公主帶到了自己身邊,將宮門關緊,也不許自己宮裏的人再隨意在宮外走動。
而最高興的,則莫過於趙嫿了。
她本就是打算讓四皇子,最好連五皇子也一起染上天花而死的,然後將所事情推到二皇子身上去。失去了兩個兒子的徐鶯就算沒有垮掉,剩下的六皇子和七皇子比三皇子小了這麽多歲,等他們長大三皇子早已在朝中站穩了腳跟了,不再足以為慮。
但她沒有想到,她還沒有動手,卻讓二皇子和四皇子染上了天花。她隻覺得,她在菩薩麵前念了這麽多年的經,祈求了這麽多年,菩薩終於聽到了她的祈願了,連老天爺都在幫她。
在佛堂裏,避開了下人,甚至對這菩薩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實在太高興了,十幾年了,從她來到皇帝身邊起,就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高興過。
她笑著對著菩薩道:“你放心,等這件事過了,我會給重塑金身,讓你一日不斷的受到供奉。”
然後她抹掉眼淚,停止了大笑,從佛堂裏走出來。對著青盞道:“替我重新梳妝,記得打扮得憔悴一點,二皇子染了天花,我這個從小養大他的姨母怎麽能不去看他。”
她得讓世人都知道,她這個養母是多麽的將二皇子視如己出,多麽的仁善賢德。三皇子以後是要當太子和皇帝的人,生他的母親也一定是最優秀的沒有任何瑕疵的,品德最高尚完美的。她會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讓人稱頌。
青盞沒有說什麽,她現在其實越來越不讚同主子的做法,主子做的事,她總擔心她是在玩火自焚。隻是她這麽多年忠心慣了,即使不讚同也沒有說什麽,隻是依舊去執行。
她拿起梳子,重新替趙嫿慢慢的梳起來。
而另一邊,重新回到徐鶯和四皇子這裏。
四皇子臉上的疹子已經越起越多,到最後連滿臉都是。或許身上真的癢到了極致,四皇子便是強自忍住,便也忍不住動一動在床上蹭一蹭,想要撫平身上的癢意。他的手被芳姑姑和橘香按著,若不然怕也會忍不住在自己的身體上抓起來。
而徐鶯明顯感覺到四皇子已經越來越虛弱了,開始的時候他還能鎮定的笑著安慰站在屏風外麵的徐鶯,可是漸漸的,他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虛弱,到最後連話都不想說了。而她卻隻能在外麵站著,甚至連摸一摸他,抱一抱他,安慰安慰他都不能夠。
她不敢去想四皇子會是什麽結果,染上天花的人千千萬萬,真正活下來的卻不足十分之一二,她不敢去想四皇子成為這十分之一二是多麽渺茫的機會,隻要一想到,她便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四皇子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悲傷,轉過頭來臉色虛弱的笑著道:“母妃,您不要擔心我,天花雖然,但也不是一定會死人的。您以前不是老是說我是混世,專門來討你債的,想我這樣的人,怕是連閻王爺都不肯收我的,免得我將他的閻王殿都給砸了。”他說話的語氣已經越來越虛弱,徐鶯遠遠隔著都已經感覺到,他的病情每一分每一分都在加重。
徐鶯知道四皇子這是在安慰她,她擦掉眼淚,然後道:“是,昭兒一定會好好的,會活下來的,母妃一定會讓你活下來的。”哪怕讓她的命來換他的命她都願意。
她站起身來,對身邊的人吩咐道:“給我套馬車,我要出宮去。”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能救得了她的兒子的話,那隻有杜邈無疑。
她又吩咐了屋裏的太醫和宮女太監,道:“好好照顧四皇子,四皇子若萬一有什麽,你們全部連帶著你們的家人都不用活了。”她說完便轉身匆匆的出門去。
而走到皇子所外麵時,卻正好看到裝扮得一臉憔悴,臉上帶著憂慮的趙嫿匆匆的從皇子所外麵走了進來。
趙嫿看到她,那憔悴的臉龐上甚至勾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她走上前來,對著徐鶯屈了一下膝,然後裝出一臉關切的模樣,道:“娘娘,聽說四皇子也染上了天花?”她頓了頓,用一種安慰的口氣道:“娘娘,您不用太擔心,您還有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呢。”
這種話何其惡毒,四皇子現在還活著,她便開始詛咒四皇子一定會死了。
徐鶯看著她,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直晃晃的對她露出厭惡的表情來。她惡狠狠的看著她,然後淩厲的一字一字道:“趙嫿,我兒子不會死,你聽到了嗎,我兒子不會死。就算你死了,我兒子也不會死。”她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而趙嫿站在她身後,一直保持著原本的恭敬的關切的姿勢和表情,直到徐鶯走得再也看不見了,她才直起身來,斂起了臉上的表情,露出了同樣厭惡的表情。
她對青盞道:“你去看看,貴妃現在是要去哪裏。”四皇子生著病,徐鶯她不好好呆在永延宮看著四皇子,這個時候卻往外走,那必定是比守在永延宮裏更重要的事。
青盞很快便將事情打聽了出來,趙嫿聽到之後,原本的高興消去了些,緊接著露出了幾分不安起來。
同徐鶯一樣,趙嫿也同樣認為若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夠救下二皇子和四皇子,那非杜邈莫屬。這輩子她和杜邈雖然沒有多少的接觸,但她卻記得上輩子的杜邈的醫術,是怎樣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若是杜邈將二皇子和四皇子治好了,那麽一切又將回到了原點,不,或者這一次她的三皇子將再也沒有機會。她不能忍受這樣的結果發生。
她搖了搖頭,又否定起來。杜邈的醫術再出神入化,但也沒有到了神的地步,這天下還是有他治不了的病。杜邈向來醫術仁心,若他真的治得了天花,那南邊絕對不會還有天花疫病導致村滅的消息傳來。
盡管心裏這樣想,但趙嫿心裏依舊不安心。心裏有個念頭,萬一呢,萬一呢,萬一杜邈真的能救下二皇子和四皇子呢。
她駐足頓了一會,然後開口對青盞道:“走,我們也去靈覺寺尋杜邈。”她不容許讓事情因為杜邈導致變數發生。
二皇子要死,四皇子要死,這是老天爺決定的事情,若不然不會讓他們雙雙染上天花,甚至不用她動手。而徐鶯和杜邈若是想要而行,也要看她趙嫿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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