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袖中掏出火折子來,微弱的光線宛如深黑夜裏的那一點螢火,淺淡卻能讓人看到希望。這四周寂靜無聲,她拿著火折子小心地向前走了十多步到牆邊,點燃牆壁上的長明燈。

嗤,一盞燈被點亮的瞬間墓室內其他長明燈突然也全都亮了起來,宛若突然綻開的烈焰火花盛放在無邊的黑暗中。幽幽燈火猛然閃入眼中,她條件反射地皺起眉頭眯著眼,渾身陷入緊張的戒備狀態,不過卻沒有任何危險逼近。站在原地很是小心地觀察了周圍的情況,她發現這裏應該是墓室入口。

不大的空間呈現出長方形狀,兩側牆壁上以相同的距離鑄造有方形長明燈,似幽冥地府沿著忘川河蜿蜒的火照之路。那淒淒冥火闌珊之處,一堵宏偉高大的兩扇石門緊合在一起,細致得雕刻中可見門扇簷下的牌匾上的刻字都清晰可見。

魚璿璣抬首來正看到石刻牌匾上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紫重闕!

她黝黑的墨玉瞳裏閃過驚愕,竟無聲地後退了步,很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呼吸漸漸地重了又緩緩地清淺起來,魚璿璣咬著下唇伸手朝著石門的門扉上一推,本來沒抱什麽希望的,可那沉重的石門竟發出與地麵摩擦的哧嚓聲音來,被推動了!

大感驚詫之際,魚璿璣忙把火折子收了,雙手使出大勁兒推著方才有了動靜的石門,清晰的嚓呲聲在耳邊回響,淡若月光的微光從裏麵泄出來。當石門被她推開能容一人通過的道路時,內裏外泄的光已經蓋住了入口長明燈的光亮。她輕喘了口氣,閃身進入裏麵。

一進去,眼前的景物再次晃花了她的,層疊巍峨的屋宇在漫天淡淡光彩的照耀下,恍似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天闕。

亭屋中,廊簷下宮燈裏,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盛放在內,柔和的光輝將石門後的景物照的影影綽綽。回廊曲折如舞姬歌舞時候飄飛的玉帶般蜿蜒,白色鵝卵石的小路接連著亭台樓閣,深綠色的不知名草兒綻放白色的小花在夜明珠如月光輝下的各個犄角,銀白色的流動水銀從假山之中流泄而出,將那清水流泉的景致給映照出來了。

那座座建築以俱都是石刻而成卻雕琢得異常精細,外麵還漆著接近實木顏色的漆。柱乃朱色,屋瓦琉璃,月色清華為光,讓人無法看清到底有多大,迷宮般曲曲繞繞,座座宮殿富麗堂皇,流連其中隻覺得身處神仙之所。

為什麽這裏的每樣東西都和紫重闕那麽相似?

她已經想不出原因了,走進這裏一股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很多被塵封的記憶也逐漸清晰。那切身而出的感覺仿佛事情就發生在剛才,或溫柔甜蜜,亦或是痛苦煎熬的,幕幕從心而生。她腳步略微不穩僵硬地行走在裏麵,每見一處她就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

完全是一樣的!

心頭劃出股異樣的複雜,她突然懵了。司空天為何會在自己的陵墓裏重建了紫重闕?當年,他不是那樣狠心屠殺了她滿門,還送她去了西天?是他最後良心發現,覺得對不起自己才會把紫重闕建在了這裏?

她已經猜不出他是懷了怎樣的心思來做這件事,從她進入這裏開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呈現給她看。這一路行來暢通無阻,竟是沒有遇到一點機關陷阱,也沒有受到其他的阻礙,非常順利地到了棲梧宮外。

“鳳凰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我的皇後是這無垠大陸上最尊貴的鳳凰。故而,所居之處應是鳳凰棲落之處,取之棲梧宮。”她茫然地抬頭來看見那幾乎一模一樣的棲梧宮三個字,耳畔突然回想起司空天昔年為她寢宮取名時說的話,心頭猛然一震。

紫重闕內本隻有前朝殷國所留的一座主殿的宮殿,天訣建立後司空天派人將修葺後多加設計,象征著皇後尊貴身份和帝王萬千寵愛的紫重闕便落成。她當年還沒有被封為皇後就已經住進了這裏,讓天下無數女子羨慕紅了眼睛。可誰又知道這裏會是葬送她滿門和性命的開始,要是能回到前生她再也不要愛上那個叫司空天的男人,絕不踏入這座華麗的囚籠。

垂眸,冥冥回憶起當初,她露出諷刺一笑。隨即走上前去,雙手推上兩扇大門走進了棲梧宮裏。

不管他後來是怎麽想的,她來這裏是來拿東西為日後舉事做準備,而不是緬懷當年再在心裏說一遍誰對誰錯。這麽一想心裏因看到這座地下紫重闕而生的鬱結便解開了,腦子裏不用想雙腿已經朝著主殿而去。若這座墓室,連同她沒有走完的地方完全是按照紫重闕來修建的,那麽棲梧宮的主殿便是整座紫重闕最中心的位置。

也應該是停放帝王棺槨的地方!

她屏住呼吸,用那種不急不緩的速度穿過棲梧宮的彎曲廊簷,推門跨過門檻走進去。寬敞的宮殿內布置得如舊富麗,卻又帶著高雅雍容。展翅金鶴,鏤空花壺,紗幔珠簾,茶幾桌案,甚至是桌子上鋪就的桌布都是當年的色調樣式,幾乎就沒有變的。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突然從心底冒出來,像是要把她人整整地分開成兩半般。垂下的雙手下意識地慢慢握起,僵著兩條腿木然地挪到了殿中放著龍戲鳳的大床前。床邊的落地蓮花燈裏如舊放著大大的夜明珠,就是床內四角亦是掛著夜明珠的垂掛,將床上的一切照得分外亮。

明黃的帷帳被金鉤勾住,寬大的床上鴛鴦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最裏側,床上擺著張小桌子上麵擱著棋盤,白玉雕刻出絕世無雙的一對男女,兩人身著廣袖大衫盤腿對坐棋盤兩側。女子手裏握著一枚棋子,娥眉微蹙臉上帶著絲絲緊張,舉手似乎舉棋不定,不知該走哪一步。男子則含笑望著對麵的佳人,好似怕對方著急了口渴了,還特意端起一杯六角爵杯欲送往她唇邊。

那細致的刻畫將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柔氣息及無盡的寵溺和女子嗔目凝眉的優美典雅表現得淋漓盡致,遠遠地看著都能感覺到那兩人就像是活生生出現在人麵前。他們是在一個世界的悠然寧和,而她像是個虛空的闖入者,看著這份寧靜美好無法打斷。

再見,她竟沒沒覺得自己還剩下多少恨,隻覺得他們離自己已經很遙遠了。是不恨他了麽?這下連她自己都沒法確定了,仿佛那有著滅族身死之恨的人已經不是她了。

而這場景她還記得,在寶藏被埋藏好後,她曾開玩笑說沒感受過這能開啟富可敵國寶藏的六璃爵喝水是什麽感覺。司空天當時攬著她的腰說試試就知道了,爾後回了炎京兩人在棲梧宮床上對弈,她想不出該怎麽破解他精妙的棋局,司空天就把六璃爵中盛了茶水給她喝。

沒有棺槨,唯一能見到跟司空天有直接關連的就是兩尊玉像,曾經她和司空天。

他的陵墓難道不是這裏?魚璿璣很懷疑,眸光落在他手上的六璃爵上,爵身泛著淡淡的琉璃光,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光澤跟六個角的光是不同的。她快速地伸手把貼身收好的六個角拿出來,細小的六角似乎對爵身有感應般一閃一閃地亮著不太明顯的光亮。

爵身是真的!

確定了這點魚璿璣就稍微放心了,這次來雖然沒看到司空天的棺槨但能拿到六璃爵的爵身便是不錯了。將六角揣好,她調整好自己情緒徐徐走上前去。既然這爵身是真的,那她就直接動手了。魚璿璣盯著那白玉雕刻的看不到一絲生機的人那雙手指修長的手,抬起自己垂下的右手欲取下玉像手中的六璃爵。

“在你沒有完全的把握能活著離開這裏時,不要動它。”手指快要碰到爵身,背後冷不丁地冒出一個悠遠的男子聲音。

魚璿璣受驚猛然回首,心驚地發現不知何時有人已經站在了她身後不足一尺的地方,而她竟完全沒有察覺到。

那人穿著淺灰色的大衫,披散在身上的頭發柔順雪白,一張顯得很年輕清秀的臉上有著異於常人的蒼白,那雙眼眸湛湛有光,透著股溫和。看到她眼裏的戒備,男子不以為意地失笑了道:“五百年了,你還是第一個能走進這裏來的人,我想你應該就是那個該來的人吧。”

“你是何人?”這話說得怎麽那般奇怪,什麽她是該來的人?是說向司空天討債來的?要是那樣的話,的確是她了。

麵對魚璿璣高度的警戒,男子幽幽歎著氣,越過她站在最靠近兩座玉像的床沿邊上,語速緩慢道:“我家祖先曾蒙受過太祖的恩德,自願為太祖守陵。太祖說,若先祖執意如此,那就在陵墓中替他等一個人來。家族中的人在五百年漫長的等待中衰老死去又有新的生命出生,從未變更過自己的誓言,終於有人踏進了這座空寂的繁華墓穴裏了。”

“司空天讓你們等誰?”司空天知道她會出現在他陵墓裏?

一直以來,她某些事情就有些些的懷疑,但大多時候都歸咎於巧合。可守陵人的話卻在她心中炸開了滔天巨浪,讓她猛然驚覺事情似乎跟她所知的有些不同。可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如今種種又在說明什麽?

虞長卿留下流沙就是為了便於日後顛覆天訣,司空天的守陵人世代都在等著那個能踏入此處的人,他們等待的人竟都是她?

為什麽,他們為什麽會知道自己會回來還做了安排?她一下子想不明白,他們又不是花阡陌,怎麽會知道後事如何。可這擺在麵前的樁樁件件都說明他們的確是做了準備的,究竟是怎麽回事,有沒有人能為她解惑下?

男子見她眉宇間滿是糾結和狐疑,唇線拉開綻出一個笑顏來,似歎息又若無可奈何地輕聲說道:“玉像女子含恨回歸,說的不就是你麽?”

玉像女子含恨回歸,說的不就是你麽?

那話音輕若鴻羽,恍若晴空朗日下飄飛在湖畔的柳絮,卻如暮鼓洪鍾之聲直直地敲在了她心坎之上。

司空天在等著她回來!

她整個人都怔住了,像是被雷劈傻,被定住了。

“他們之間或許發生了很多事,可我們已經無法知道當年誰對誰錯。太祖留下遺言,說能進入這裏的人定然是那個玉像女子。她會來取走六璃爵的爵身,卻不知這座陵墓設計精妙,容不得有絲毫東西被動碰。想拿到爵身全身而退,方法隻有守陵人才知道。守陵人,守的不是這座空墳,而是個承諾。等待著那女子的到來,讓她順利地從這裏脫身。”

男子從袖中掏出一張素淨的手帕,小心地擦拭著司空天玉像上握著六璃爵的手,從那熟稔仔細的動作看得出他經常這樣做。

他的話說得順口,仿佛是對著個老朋友先來無話的說談般自然,卻不知他的話好似一根悶棍般咚一下打在了她的頭上。墨玉瞳失了光彩般盯著床上那兩尊玉像,越看越覺得那不是曾經的她。此生為複仇而來,雖然沒有司空天可她卻把毀滅司空皇族顛覆天訣作為一生的目標,時時刻刻被沉重的仇恨枷鎖捆綁著,她又怎麽會露出那樣的笑靨?

而那玉像所刻畫的女子卻有著發自內心的歡顏愉悅,那種笑幾乎都成為她心底永遠不可能繼續的回憶。她感覺很冷,一股從心底裏發出來的寒氣,是悲涼、淒冷還有刻骨糾結的複雜。

司空天竟然真的在等著她回來!

“我想,他當年肯定活得很痛苦,可他又是感覺很寬慰的。有些錯誤可能造就了無法挽回的後果,但他卻在以另一種方法彌補,照顧到她心中所思所想。”男子將手帕折疊好後揣回懷裏,凝著眼眸望著那床上栩栩如生的一對璧人,嘴唇邊揚著淺笑,似歎似惋道:“這世上總是有著那麽一種人,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她雙手絞著衣角,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出這八個字,心頭無端一酸竟有種想大哭特哭的感覺。

當年,多少人跟她說過她和司空天沒有結果,可她卻篤信事在人為我命由我不由天,最終卻落得淒慘死在熊熊烈火之中。

這到底應驗的是昔年出生時術士的算語還是花阡陌對她命途的推算?

“你是來拿它的,待會兒取了就走吧,這裏早該被黃土埋下,隻為了等你才空寂存在了五百多年。”男子起身來走到桌子旁端起上麵放置的紫砂茶壺複又站在了玉像麵前,抬手來茶壺傾斜,清純無色的水從茶壺中倒出來,一滴不漏地都倒進了司空天玉像手中的六璃爵中。

魚璿璣怔怔地站在那裏看著男子的動作,聽他淡淡地道:“你有兩刻鍾可以離開,時間過了墓門就會被封鎖,絕無生還出去的可能。”

水珠滾打的清脆聲宛若下雨天順著房簷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好聽極了。她身體僵著像是被人給定住了怎麽都動不了,木然地看著已經盛滿了清水的六璃爵被男子取下以兩隻夾住麵對著她。

夜明珠的光不甚強烈,逆著他的背照射著,襯得那兩尊玉像越發晶瑩雪白,那兩人的神情動作也清晰而真實起來。魚璿璣愣怔在當處,眸光一直都在玉像上麵。若說以前的那些是懷疑,可守陵人都親自說了司空天布置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她現在開始相信當年有很多東西她不知道,在她死後或許還發生了不少事情,還都是跟她相關的重要事情。

不然,以司空天的手段要殺虞家滿門,為何會有虞長卿這個漏網之魚?虞長卿的隱姓埋名給流沙首領留下那樣一個識別有緣人的辦法,司空天又把陵墓建成了紫重闕的樣子,還讓人教她如何在保命的同時帶走六璃爵爵身。

他們到底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

男子見她眸底的驚疑和諸多揣測,歎息道:“你真有那樣在意?”

“他讓你們這麽做有什麽目的?”不,她還是覺得司空天罪不可赦,當年對虞家滿門幾百口犯下的殺戮就不容原諒。強壓著心頭的懷疑和怒恨,她刻意地保持著冷漠的臉色,嗔怒道:“他若是有絲絲良心,當年就不會那麽多無辜之人因他的諭令慘死!”

聞聽她飽含怒意的問話,男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頭,轉身正對著兩尊玉像,恍若在墓碑前祭奠亡人般將爵杯中的水由左右往一路均勻倒下。那無色的清水在地上倒出一線水痕,地上地板縫隙之處突然因那水痕而漫出淺淺的柔光,將兩尊玉像照得發白發亮。

待那水倒完,爵杯上的六角忽然一下就自動掉落在了地上,男子將爵身往空中一拋,本該落地的爵身閃著淡光竟懸浮在了空中,而魚璿璣懷中的六角亦是閃光飛出,圍繞著爵身旋轉三圈後,自動歸位嵌在爵身下部,一隻完整的六璃爵就出現在兩人麵前。

“機關已經啟動,往紫重闕西門走,兩刻鍾。”

男子抬頭望著浮在空中的六璃爵臉上現出釋然的笑意,他們一代代五百餘年的守候終於在這裏完滿了。

魚璿璣手臂一伸將六璃爵抓在手中,立馬就感覺到了地麵在顫動,殿內的擺設等都在搖晃。

看來拿了六璃爵這個墓室便要坍塌了!

“他在哪裏?”既然不在雲霧山的墓室裏,那司空天究竟埋在什麽地方?生死一線,她竟然隻想到要問這個問題。

男子在房屋搖動桌椅傾倒的時候悠然坐在一張羅漢榻上,垂眸想了想,道:“用得著六璃爵的地方,他說即使不能陪著那個人,就讓他在接下來的歲月裏過著與她相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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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童鞋在群裏問我什麽時候更新,說是三天的時間到了。我倒後台一看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貌似我請假時候點錯時間了,8號可能算是被當做斷更,嗚嗚,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冤枉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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