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99 章
一輛車緩緩飛行在山林裏，山勢不高，偶有樹林，山與山之間有片片平地，車速減慢，降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眼前的小山初看和其他山峰沒有什麽兩樣，可上麵布有幾條裂縫，從山腳直衝山巔，好像有一雙巨大的手蠻狠地將山體掰開。伽羅星有很多做山，但是秋葉永遠不會忘記眼前這一座，因為這裏是他和鳳起初遇的地方。
那個時候突然山體震動，幹擾了車輛的行駛，如果那天他沒有去蜂窩集市，他好奇心沒有那麽重，又或者他善心少了那麽一點，也許兩人就此錯過。
人與人之間往往便是如此，一念之差，人生可能就截然不同。
他看向鳳起發現鳳起也正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
“好了，跟緊我。”金老板率先走進一條裂縫。
從外麵看裂縫隻是剛好能容一人通過，有種一進去就會被卡在裏麵的感覺，但是越往深處才發現越是寬闊。
山裏的縫隙接著縫隙，岔道連著岔道，好像迷宮一般，如果沒有人帶路，說不定會迷失在山體裏永遠都走不出來。
沉重的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大概走了有幾十分鍾，他們最終停在了一間狹小的，好像用煉金術融出來的洞窟裏。
洞窟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塊粗糙的巨石放在中間，看上去就像是隨隨便便從路上撿來的。唯一的不同就是石頭的頂部有一個凹槽，但是裏麵空空的。
鳳起先一步走進洞窟，站在巨石麵前：“我就是在這裏找到黑寶石的。”
他指尖輕撫了一下巨石的凹槽，雖然空了一年多，可是半天灰塵都沒有，幹淨得就好像天天有人來擦拭。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獲得這塊黑色寶石了。
前一世，自他稱帝之前，從未踏足過伽羅星，但當他聽說秋葉出自伽羅星，就對這裏產生了難以言表的遐想。後來應薩菲羅爾邀請訪問所羅門皇朝，他趁行程空隙偷偷來到伽羅星，想要看一看秋葉的家鄉，可一經過這片丘陵地帶便感覺有強大的力量在吸引他。
順著這股力量的指引，他看見了美麗的黑寶石，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呼喚他拿起來。手指剛一觸碰到寶石，寶石就化作一道黑影，鑽進了他的身體，霎時間全身肌肉劇痛無比，好像被丟在火裏灼燒。
他以為他要死了，堂堂一國之帝，竟然莫名其妙死在一個小山洞裏。
沒想到當他從昏迷中蘇醒，發現自己擁有了強大力量——暗之能力。
隻可惜前世他還沒有能熟練地運用這股力量，就死在了秋葉手上。
於是今生醒來，他計劃好在賺到足夠的錢後，在進皇家軍事學院之前，先去取得暗能力，提前融合掌握。
但他並沒有想到，這也導致了他與秋葉的提前相遇。
金老板站在巨石邊，輕撫了一下粗糲的表麵：“現在，我重來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他雙手覆蓋在臉上，摘下奢華的黃金麵具，俊逸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滄桑，但閱曆沉澱在他眼中，“我真名叫高登·克拉克，原先是帝國中將，雖然不是元帥的直隸下屬，但是他的追隨者之一。”
秋葉和鳳起麵無表情地看著金老板，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好像隻是聽到了一個今天陰轉多雲之類的消息。
秋葉是早就根據竺曦風和喬恩的轉述猜出來了，鳳起雖然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對他來說隻需要知道這人是元帥舊部就行了。
金老板滿心期待地看著兩人，比如驚呼“哇，原來你是帝國中將！”“啊，原來你姓克拉克！”，但是什麽都沒有，兩人一本正經認真嚴肅地等待下文，氣氛頓時詭異。
“為什麽你們不驚訝？”金老板瞪了下眼。
“為什麽要驚訝？我早就知道了啊。”秋葉茫然。
“好歹配合一下啊喂！”
秋葉猛然醒悟，啪啪啪鼓掌：“啊啊，金老板你好厲害！”
鳳起側目：“此處好像不應有掌聲。”
秋葉摸了摸拍疼的掌心：“是嗎，那我應該怎麽反應？”
金老板怒道：“帕希實際上是秋星耀的副官，當年他主動請纓去你家照看你！這個你不知道！”
“他是我爸爸的副官？”秋葉驚道。
金老板得意，終於掌控住了局麵。
“那我被我叔叔和秋霆欺負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幫我？我還以為他是你的下屬。”秋葉撇嘴。
“這是你爸爸要求的，除了危及到生命，否則不要出手幹涉你的人生，你受傷那次他非常自責，說沒能替星耀照顧好你。等等，為什麽他不幫你就更像我的下屬，你什麽意思？”
“像我爸爸這麽溫柔的人，副官應該也是細致入微的？”
“溫柔？天哪，你說的是我認識的秋星耀嗎？”
鳳起插嘴道：“我認為就憑帕希先生對錢沒有概念這件事就可以推斷出肯定不是他的下屬。”
“夠了！下麵進入正題！”金老板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決心大度地原諒這兩個熊孩子，上前摸了一下空空的石槽：“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裏缺的像是什麽？”
秋葉在看到巨石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元帥的佩劍！你們說的什麽黑色寶石，是元帥佩劍上的那塊？那塊寶石沒有丟？被放在了這裏？”
金老板笑眯眯地糾正：“你應該叫爸爸。”
因為太習慣隱藏，太習慣聽人稱呼他為元帥，所以秋葉至今還沒能對他稱呼一聲爸爸，一時到還有點叫不出口。
“爸爸？”鳳起驚詫地看著秋葉，“你爸爸不是秋將軍嗎？”
秋葉羞窘了一下：“這不衝突啊。”
鳳起稍加思索明白了過來，可還是難以置信的樣子。
“當年元帥在犧牲前把他的暗屬性保存在了他佩劍的寶石裏，交給星耀，星耀就把寶石帶回伽羅星，藏在了這裏。等待有朝一日，有人能繼承元帥的力量。”金老板解釋。
鳳起摸了摸下巴，看著秋葉：“這麽說，我搶了你爸爸留給你的東西。”
秋葉腦中想象著，自己狂暴時殺人已經像砍瓜切菜，如果再擁有攻擊性最強的暗屬性，該是多可怕。
“不能這麽說。”金老板說，“秋葉擁有元帥的血統，但又和元帥不完全一樣，如果他還同時擁有暗屬性，那這個世界的力量就會失衡，最終引來的很有可能是惡果，所以由秋葉繼承暗屬性是最後的選擇。暗屬性會根據元帥的意誌尋找合適的人，不合適的人即使無意中找到寶石，也無法融合。但是元帥遺留在寶石中的精神力畢竟缺乏客觀的判斷，如果繼承到的人品格低劣，道德敗壞，這種人如果擁有強大的力量非但不能繼承元帥意誌，反而會成為禍害。我們的存在有部分是為了這個原因，因為擁有暗屬性的人注定不會平凡，所以我們一直在等待尋找這個人，一旦認為他不合適，就會滅殺他，收回暗屬性。如果寶石沒有選擇任何人，才會由秋葉繼承，但如果連秋葉都沒有資格繼承，那我們就會選擇讓寶石永遠沉睡在這裏，等待千萬年後的某一天，有某個幸運兒闖進來。”
“這麽說，既然你帶我來這裏，就是認可我了？”鳳起的臉上看不出有喜悅之情。
金老板笑道：“恐怕你心裏在想你根本就不要任何人的認可，對嗎？”
心中的想法被他戳穿，鳳起尷尬了一瞬，不由得警醒：站在眼前的可不是心思淺顯的十八歲的小孩，而是真正看慣潮起潮落的人精，長期和少年人在一起令他放鬆了警惕，以後說話可不能再不經過大腦。
“談不上認可。”金老板收斂笑容，“力量越大責任越大，使元帥的力量不墮落成毀滅之力，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僅此而已。”
“那元帥的暗屬性哪裏來的？也是從什麽地方繼承來的嗎？”鳳起問。
金老板的視線在秋葉和鳳起之間轉了一圈：“這個問題可能我暫時不適合回答你。”
鳳起點了下頭，沒有追問。
秋葉在邊上聽了半天，迷惑不解：“既然爸爸的寶石已經被鳳起拿走了，那我們還來這裏幹什麽？”
“你不是一直很想聽元帥的故事嗎？”金老板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巨石，“當年星耀帶回來的，除了繈褓中的你，黑寶石，還有一樣東西。”
金老板說著，手摸向石槽，手掌被藍色的光芒覆蓋，閃亮的法紋布滿皮膚表麵，他的手就這麽伸進了石頭裏，好像他插入的不是堅硬的石頭，而是一潭水。
當他小半個手臂插進巨石摸了一陣後，緩緩抽出，手上出現半個星芒掛墜。
金色的星芒好像黃金打造，散發著淡而柔和的金光，華貴精致。
“拿好了。”金老板鄭重地把半個星芒交給秋葉。
鋒利的邊角抵在秋葉的手心上，有隱隱的刺痛，秋葉顧不得疼痛，牢牢捏在手裏，按在心口。
金老板重新戴上麵具：“走，我們去見個人，拿另外半個。”
“找誰？”
“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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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和鳳起都沒有想到，他們那麽快就有機會回到奎瑟星。
離開繁華的都市，眼前的田園世界令人心曠神怡。
袁大早就等在那裏，揮舞著雙手向他們打招呼。
“老大。”金老板微笑點頭，多年的隱居生活讓他們都改了彼此的稱呼。
“辛苦你了。”袁大親昵地拍了一下金老板的肩膀，他還是穿著白背心工裝褲，胡子拉碴，拎著瓶酒，跟個碼頭工人似的，他咬了咬嘴裏的煙，衝金老板身後的兩個人擠了下眼：“來了啊。”
雖然之前在奎瑟星時，就猜到袁大可能是雷文諾遺留的舊部，但是並沒有想到他居然就是袁天，一個掛在英雄聖堂整天能看見的人。
秋葉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盯著袁大：“一點都不像啊。”
袁大捏著快沒了煙用力抽了最後一口，在手心裏按滅，隨手把煙頭塞進口袋，吹出一口煙：“回頭給你表演個變臉啊。”
秋葉熏得咳嗽了一聲：“你的遺像一直掛在我們學校，你不覺晦氣嗎？”
袁大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就說你這小孩有趣啊！”
在袁大想要把他抓過來搓一搓時，鳳起及時把秋葉拉到身後擋住，袁大又哈哈大笑。
“好，我們抓緊時間。”袁大不由分說地把幾人塞進車，這回比上次好些，可能是因為人多的緣故，沒有坐那架破戰機。
路上秋葉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們原來不是說等我成為煉金師後才告訴我真相嗎，為什麽現在改變主意了？是因為魔龍人嗎？”
袁大和金老板對視一眼，袁大收起嬉笑，表情嚴峻，即使沒有刮胡子也看上十分英武：“魔龍人比我們想象中窮凶極惡，元帥一生都在為抵抗魔龍人而戰鬥，把魔龍人驅逐出我們的空間不僅僅是他的願望，也是我們所有人的願望，為了要完成這個遺願，我們需要你的力量。我們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對魔龍人的現狀了解得少之又少，你現在已經具備了足夠的實力，所以我們討論後決定，可以提前讓你繼承。”
“還要繼承什麽？暗屬性不是已經給鳳起了嗎？”
“如果說暗屬性是元帥力量的傳承，那麽你現在即將獲得的是記憶的傳承。”
傳承？這話聽上去有點熟悉，秋葉忽然想起那天鏡先生曾經說自己沒有記憶傳承差別太大。他為什麽會知道記憶傳承一事，他到底是什麽人？秋葉茫然道：“什麽是記憶傳承？難道我要接受我爸爸上輩子的記憶嗎？這……好奇怪啊……會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嗎？”他莫名其妙紅了臉。
袁大又爽朗地大笑：“你想到什麽了，孩子？”
秋葉下意識地朝鳳起瞥了眼，後者正在發呆，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話題。
“記憶傳承其實也是一種能力，你會學到很多旁人無法學到的東西，等你到時候親身經曆就明白了。”袁大說。
車已開進鷹山，減緩了車速。
沉默許久的鳳起忽然開口：“我剛才聽到你們說提前讓他繼承，這合適嗎？”
袁大從後視鏡裏看了鳳起一眼：“傳承對的承擔要求很高，就像你當初融合暗屬性時一樣，如果太脆弱是十分痛苦的。秋葉現在的實力遠超過一個初階煉金師，應該沒有問題。”
“應該？”鳳起對這個不確定的詞皺起了眉頭。
“沒有問題。”袁大斬釘截鐵。
鳳起沒有再說什麽，畢竟他對雷文諾到底留下了什麽完全不了解，更何況這些人是不會害秋葉的。但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妥當。
車輛和上次的戰機一樣，懸停在一道裂縫上方，緩緩降入洞窟，經過了黑暗，再次看到巨大的金色物體。
悲傷的氣息再一次席卷而來，這回比上次好了許多，秋葉沒有再哭到站不起來，但眼眶無法控製地發紅。
袁大帶著他們繞過牆麵一般的金色物質，走到了背後，在閃亮的光芒之中，竟然藏著一個狹窄的甬道。
甬道並不長，前方忽然一寬，秋葉看清了裏麵的東西。
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石床上，隻需一眼，秋葉就認出來了，是雷文諾！
心中像是一口鍾，被狠狠撞了一下，震得他靈魂出竅。
秋葉向他走去，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爸爸！秋葉心中呼喊。
雷文諾一動不動地睡在石床上，雙手交握放在腹部，要不是胸部完全沒有起伏，幾乎要讓人以為他隻是睡著了。深刻的臉部輪廓凸顯男性魅力，古銅色的肌膚依然富有光澤，健壯的身軀包裹在軍服下，哪怕是躺著都能讓人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他是帝國的英雄，是帝國元帥，是帝國宇宙艦隊總司令，是神話，他是率領無數將士英勇無畏地抵抗魔龍人的入侵，立下赫赫戰功的戰神，同時，他是爸爸！
以前他隻在圖片、影像和雕像裏見過雷文諾的模樣，可現在真人就在眼前，他忽然覺得，什麽畫像，什麽雕像，都無法描摹出本人萬分之一的氣概。
秋葉的手伸向雷文諾的臉，可在即將觸摸到時又停了下來。
他不敢隨便**，一個死了十六年的人，正常情況下他的屍體不可能保存得像活人一樣，萬一這一摸，摸壞了什麽該如何是好。
“元帥在這裏躺了那麽多年，終於可以真正安息了。”袁大走到他身邊。
秋葉忍住悲傷：“什麽意思？”
袁大抬了抬下巴：“看到他脖子上的掛墜了嗎，拿起來。”
秋星耀的那半塊星芒掛墜是左半邊，雷文諾這半塊正好就是右半邊，兩者合二為一，就是一整顆星星。
秋葉剛想去拿掛墜，袁大攔了他一下：“等等。”
秋葉疑惑地看著袁大。
“再好好看看他，把他記在心裏。”袁大說。
秋葉意識到不太對，一下子縮回了手：“是不是我拿走掛墜會有什麽不好的事？”
“掛墜使元帥的屍體不腐，當掛墜交到你手上時，他也將不再存在。”
秋葉心口一痛，退後一步：“那我不拿了。”
袁大按著他的腦袋揉了一把：“傻小子，元帥等這一天等很久了，不要再把他孤零零晾在冰冷的石床上，拿起來。”
秋葉還是有些不忍，當他一想到好不容易見到的爸爸就要這麽沒了，心裏就發酸。
“拿，這樣你的掛墜就完整了。”金老板鼓勵道。
秋葉回頭看看他，目光又轉向了鳳起。
鳳起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安靜地看著他，雖然無聲，可支持盡在眼中。
秋葉強忍悲痛，摘下了半顆星芒。
雷文諾的屍體迅速幹癟，剛才還飽滿得好像活人一樣的身體塌陷收縮。
秋葉的心顫抖了一下，捏緊了掛墜。
身體繼續枯萎，最終化成灰白的骨骼，輕輕一碰，碎成齏粉，風一吹，骨灰卷入空中，在空中懸停了片刻，猛然擴散。
一瞬間天地為之色變。
強大的能量形成強勁的旋風，在金色物質的狹小空間能肆虐，身上的壓力驟然一大，幾乎要把人壓得跪在地上。
門口幾人壓力尚小，慌忙退後幾步，石床邊的秋葉承受的壓力是數倍，他勉強撐住石床，不讓自己摔倒。
嗒一聲，冷硬的石床碎成了兩半，能量的波動像大海的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拍在秋葉身上。
他掌心裏的半個星芒閃耀發亮，口袋裏的另一半也是光耀四射，從衣服的縫隙裏射出來，慢慢飄向空中。
兩塊星芒各有半個煉金紋陣，此刻正在彼此吸引，緩緩合攏，最終合為一塊。
刹那間華光萬丈，耀眼的光芒幾乎刺瞎了秋葉的眼睛。
周圍的金色物質好像被火灼燒似的開始融化，化成細碎的金粉，被星芒吸入。
這一刻奇相發生，他們身處在金色的海洋裏，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金芒籠罩，璀璨奪目。星芒就像一個無底洞，瘋狂地吸收著金粉，無形的能量被壓縮成了一個點。
許久，當所有的金色物質被星芒吸收，掛墜終於落在了秋葉的手裏。
完整的一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