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98 章
沒有人知道休息室裏發生過什麽事，銀月堂裏還是繚繞著優美抒情的音樂，席間觥籌交錯，賓客們其樂融融。
遊子薰一走進宴會廳裏，就有人上來攀談祝酒，相熟的不熟的都圍了過來，他和平時一樣被人簇擁著，隻要他出現，就是不可忽視的焦點。
一張張笑臉環繞著他，就像一張張咧嘴大笑的麵具在四周旋轉，他非但感受不到喜悅，反而猙獰恐怖。他冷冷環視一圈，胸中的燥火在熊熊燃燒，他非常想大吼一聲，把鬱結在胸中的怨氣吼出來，他握緊了拳頭，直想給這些獰笑的臉來上幾拳，從此不用再疲於應付，虛與委蛇，或者直接扭頭就走，把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丟在身後，不去理會他們眼光。
可最終他什麽都沒有做，慢慢的，英俊的臉上堆起一貫的笑容，就好像一滴濃黑的墨落在宣紙上，一點點化開，氤氳擴散。
“真高興你們能來。”他說。他從侍者手中接過美酒，從容地與人碰杯，優雅得就像一個王子。
學生們笑得更熱切了，一個個恨不得把嘴咧到耳根。
一杯杯烈酒灌下肚子，遊子薰麵頰泛紅，笑聲也高了起來，情緒高漲得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仿佛這些人都是來慶祝他的訂婚喜事。
秋葉遠遠地看著與人把酒言歡的遊子薰，總覺得不太妙。
“我還以為遊子薰今天不會來呢，或者亮一下相表明一下立場然後走人，又或者直接砸場子。”秋葉總結道，“看來他還是很給遊子葦麵子的。”
身邊鳳起淡淡地瞥了眼遠處的遊子薰：“你認為他是在給遊子葦麵子？”
“難道不是？”
鳳起抿了口酒：“首先他是不可能做讓遊家出醜的事的，遊子薰和蘇彤陽公開出入過，還是有些人知道內情等著看他笑話的，他不可能滿足他們齷齪的。其次，與其說他是給遊子葦麵子，不如說是……”
“不如說是給蘇彤陽麵子，對嗎？”秋葉接話，“畢竟今晚是遊子葦和蘇彤陽兩個人的大事，如果讓遊子葦難堪，就是讓蘇彤陽難堪，隻要他當場甩臉走人，大家也就知道遊家態度了，往後蘇彤陽和遊子葦恐怕不會有好日子過。”
“說得沒錯。”鳳起不緊不慢道，“所以他死撐也會撐下去，打碎了牙齒也隻能往肚子裏咽。”
遊子葦也從休息室裏走了出來，他的臉色顯然比遊子薰更加蒼白。
相比起遊子薰的光芒四射，遊子葦則拚命避開眾人，好像這場宴席與他全然無關，最後站到角落裏，遠遠望著交際應酬的遊子薰。
叮叮叮——
一位老師用銀勺子敲擊酒杯，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
樂隊停止了演奏，賓客停止了寒暄，今晚的正事就要開始了。
老師放下銀勺和酒杯，頷首致意：“我很榮幸能作為今晚的主持人，來慶祝帝國即將多一對相愛的煉金師。”
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雖然你們還很年輕，雖然你們還沒有離開學校，但是你們的感情是真摯純潔的，你們的牽手是幸福歡樂的，恭喜你們，今晚你們將會得到眾人的祝福……”
原本就站在門邊的遊子薰推開玻璃門，趁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時，踏上了陽台。
“現在我們來找找，兩位害羞的年輕人都躲在哪裏呢？”
老師的聲音熱情洋溢，五色燈光亮起，樂隊奏起了激昂的音樂。
遊子薰關上陽台門，嘈雜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什麽都聽不見了。
冷風吹得他一哆嗦，酒氣從毛孔裏蒸發，他揉了下太陽穴，頭腦清醒了很多。
聽不見，就好些了。
刻意堆在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被磨去，連影子都不剩蘇彤陽和遊子葦走上台，在煉金師協會工作人員的麵前按下手印，底下的人眼紅羨慕地拍手。人群裏的秋葉跟著鼓掌，激動得手都拍紅了，但無意間視線一轉，看見了陽台上形單影隻的遊子薰。
他趴在陽台的石欄杆上，修長的身形拉成一個折角，酒紅色的頭發在夜色中灰黯無光，神情寥落。他的手裏有一朵玫瑰，花瓣微微卷曲，嬌豔美麗，他一隻手緊緊捏著，另一隻手撥弄著花瓣，一滴濃稠的**從他的指縫間滑落，摔在地上，四散濺開。
遊子葦和蘇彤陽兩個人都被灌醉了，儀式一結束，底下的人就湧上來輪番敬酒，哪怕是不認識的都要擠進來說幾句。
蘇彤陽本來就不勝酒力，連著幾杯下肚，哪有不暈的道理？
晚宴散得差不多了，當遊子薰在陽台上實在是凍得發抖後，回到宴會廳就看見倒在椅子上的兩個人。
“什麽情況？”遊子薰問。
遊子薰不在，霍普隻能幫忙照顧：“醉了。”
遊子薰看看遊子葦，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上帶著酡紅，嘴角的笑容還沒有散去，即使是醉酒好像也做著美夢。
“把他抬回去。”遊子薰對遊子葦的幾個朋友道。
遊子薰又看看蘇彤陽，白淨的臉因為酒精的作用變成粉紅色，胸前的掛穗隨著他的呼吸上下擺動。
遊子薰上前替他解開掛穗，這東西帶久了沉得很，勒在身上會不舒服：“秋葉呢？”
“我怎麽知道，那得問鳳起，不知道去哪裏親熱了。”霍普答。
遊子薰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即摘下掛穗放在邊上，起身直勾勾地盯著熟睡的蘇彤陽。
霍普瞅了他幾眼：“你背他回去，反正你知道他宿舍在哪裏。”
遊子薰斜睨：“你什麽意思？”
“我能有什麽意思，就是叫你送他回去，難道在這裏睡一晚？真受不了你！”霍普擺擺手，擺出一張嫌棄臉走開。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殿堂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一個筆挺地站著目光凝滯，一個醉倒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許久，遊子薰彎下腰，抓起蘇彤陽的一條胳膊，將他背起。
可能是因為醉酒的緣故，他的身體比平時要燙一些，連噴在脖子上的呼吸都帶著熱意。
遊子薰的呼吸也跟著一亂，忽然慶幸還好剛才在外麵吹了幾個小時的冷風，否則不是要被他熱死？
一個月前他也是這麽把昏死的人背進秋葉家，一個月後再次把他背起，心境已截然不同。
他用力托了托，走出銀月堂。
把人背回宿舍，小心地在床上放好，脫去外套，蓋上被子，遊子薰還拿毛巾弄了熱水給他洗了臉擦了手，想了想又倒了一杯水放在離床頭稍微遠一點又不太遠的地方，酒醉人的人半夜要是醒來容易口渴，但又不能太近萬一碰翻。
做完這一切床上的人還一點都沒有醒來的跡象，安靜的房間裏隻有他呼吸的聲音。
差不多該走了，可遊子薰忽然覺得腳步很沉重，怎麽都抬不起來，於是就這麽站在床邊，貪婪地看著熟睡中的人。
眼前的人毫無防備地躺在床上，有多少時候沒有見過他不設防的模樣了？自從那夜假麵舞會後，每次他冷淡的眼神掃過來都像針一樣紮在心口上。
可一直覺得還是可以爭取回來的，自己是那麽優秀，那麽受人矚目，他怎麽可能不動心？
但是這個想法在今晚被徹底擊碎，砸在地上，碾成粉末。
這回是真的弄丟了嗎？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明明是自己先喜歡上的，他怎麽會握住別人的手，隻留下一個背影呢？
遊子薰慢慢地俯下身，貼近蘇彤陽的臉龐，兩個人的臉幾乎就要湊在一起。
他的呼吸帶著淡淡的酒氣，像魔鬼的誘惑，明知不應該靠近，可還是控製不住。
頭一低，在他的唇上輕碰了一下，好像了抖落一顆清晨的露珠，柔軟的觸感美妙不可言喻。
腦中的某根弦被觸動了，嗡的一聲，理智被衝破，撕咬一般吻住他的唇，舌頭撬開他的牙關深入口中攪動。
濕熱柔軟的觸覺，混合著酒液的芬芳，掠過了他所有的感官。
遊子薰忽然產生了一個邪念，如果現在就要了他，建立起精神紐帶，看他還怎麽跟遊子葦在一起！
邪惡的念頭熱油澆上火苗，瞬間燒成熊熊烈火。遊子薰抓住蘇彤陽的臂膀，一條腿跪在床上。
可就在手指觸碰到他肌膚的刹那，遊子薰又像觸電般彈了起來，驚恐地後退，喘息急得好像隨時會斷氣。
他在幹什麽？居然想要做這麽混蛋的事？
遊子薰扶著桌子看著床上一無所知的人，雙目通紅，神情狼狽。
他遊子薰要墮落到什麽地步，竟然做出這種趁人之危的事？
簡直太難看了啊……
他轉身衝進浴室，狠狠地用冷水衝刷了一番。
秋葉開門進屋：“也不知道彤陽回來了沒有，我今天也喝了不少。”
“還好，沒醉。”
“你是不是很失望？”秋葉轉身抱住鳳起，想要再親親。
這時遊子薰從蘇彤陽的房間衝了出來，秋葉像踩到蟑螂一樣跳了起來，驚訝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遊子薰，遊子薰也愣在當場。
一身水汽，頭發濕漉漉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神色慌張。
秋葉雙眼驀然圓睜，又看見了屋裏睡在床上的蘇彤陽。
這是幹了什麽！秋葉指著他大叫一聲：“遊子薰！”
本來就心虛的遊子薰被他叫得倒退三步，差點掀翻桌子。
秋葉見狀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遊子薰，你在幹什麽！”
遊子薰慘笑一聲，捋了下弄濕的額發，臉色慘不忍睹。
他這一笑，除了苦澀，竟還有種悲涼的意味，秋葉一時被他弄糊塗了，但又急於維護蘇彤陽，所以還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是不是很想揍我？來啊，朝這裏！”遊子薰指了指胸口。
秋葉隱約覺得不對勁，可又不確定：“你剛才……”
“想知道我剛才做了什麽嗎？”遊子薰自虐地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嗎，你還猶豫什麽，快點替你好朋友出氣！”
“好了，遊子薰，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會好些。”鳳起上前拉了一把。
遊子薰猛地甩開鳳起的手，逼到秋葉跟前：“還等什麽，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想揍就快一點，我保證不還手！”
秋葉退後一步，不知道還能說什麽，生怕再刺激到他。
“真沒有用！”遊子薰笑得比哭還難看，“我真是沒用，連碰他都不敢……”
三個人佇立在客廳裏，氣氛壓抑沉默，彼此對視著，僵持不下。
這時電視機感應到他們的存在，強製開啟，打破了僵局。
三人的目光同時被電視吸引，一位女主播出現在畫麵上。這是強製播報，電視係統隻要檢測到人存在，就會在任何場合開啟放送新聞，隻有在非常緊急的情況下，才會啟動強製係統。
出什麽事了？
女主播神情嚴肅：“各位帝國公民大家好，根據統帥部最新消息，旦羅星遭受到了魔龍人襲擊……”
三人臉色一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電視上。平時最淡然的鳳起也露出了不亞於其他兩人的驚訝，在他記憶裏，在這段時期，與魔龍人的戰爭並沒有危機到需要強製播報的地步。
“……今天晚上二十一點二十分，旦羅星附近突然出現魔龍人軍隊，當地駐軍當即組織反抗，但魔龍人數量龐大，實力懸殊，旦羅駐軍在二十二點十二被擊潰，二十二點三十分旦羅行星被魔龍人引爆。下麵是衛星最後傳回來的畫麵……”
秋葉猛地往電視機邁了一步：“引爆？”
畫麵上是一顆體積不大的行星，大氣層外聚集了大量宇宙編隊，看外形屬於魔龍人，毫無預兆的，這顆安靜的行星突然爆炸，巨大的火球占據了整個屏幕，火紅的光芒刺痛人的淹沒，星球化成碎片飛向宇宙，畫麵模糊了一瞬後變成一片黑暗。
夜晚十點三十分，不少人已進入夢鄉，也有人還在進行夜生活，入侵者襲擊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一顆星球，幾十億的生命，瞬間灰飛煙滅。
秋葉難掩震驚：“他們……炸掉了一個星球？”
鳳起雙目含冰，死死地瞪著屏幕。遊子薰已從混亂彷徨中清醒過來，恢複了平日的冷靜，眉頭緊緊皺起。
“大家好，我是統帥部部長門薩·柯克。”門薩·柯克出現在屏幕上，他表情莊重肅穆，“造父一的旦羅星在今天晚上二十二點三十分毀滅，我的心情十分沉痛，我想大家跟我一樣，我們的同胞慘死在魔龍人的刀下……”
無數帝國的公民被強製播放的新聞驚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消息。年幼的孩子卷縮在母親的懷裏，相愛的人擁抱在一起，他們的臉上寫滿悲痛。
三人都不說話，胸口被一塊沉重的巨石壓住。
“……請與我一起，為他們哀悼，願逝者安息……”屏幕上的門薩·柯克將軍雙手交握，低垂著頭，神情哀慟。
三人底下了頭，悲傷的氣氛瞬間彌漫，為那眨眼間消失的幾十億條生命祈禱，他們的已湮滅，願他們的靈魂得到安寧。
門薩開始控訴魔龍人在人類世界犯下的罪行，從襲擊要塞、基地、軍隊駐地，到現在摧毀整個星球：“……魔龍人已舉起屠刀，他們是全人類的敵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請不要懼怕，你們勇氣會讓敵人顫抖，在此我向你們保證，我們帝人會誓死保衛疆土！必定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秋葉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門薩還在說什麽已聽不清了。
腦海中浮現出埃德蒙虐殺研究員的畫麵，僅一個低級魔龍人就能造成這麽大的混亂，更何況魔龍人大軍呢？而且他們的行徑可謂殘忍，竟然硬生生摧毀了一個星球，滅殺一切生靈。
但想著想著，他又想起了自己身體的異變，那金色的豎瞳，鋒利的爪子，可怕的模樣激地身子一顫。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通訊器響了一下，秋葉低頭一看，竟然是金老板。
“我去接個電話。”
秋葉走進房間，接受了金老板的通訊請求。
金老板嚴肅地出現在畫麵上，這是極少在他眼中看到的神情：“秋葉，剛剛播放的新聞你看到了嗎？”
秋葉哽了一下，用力點頭：“看到了。”
金老板嗯了一聲：“你現在立刻啟程，回伽羅星一趟。”
秋葉愣了愣，但並沒有多問：“好的，我馬上回來。”
“啊對了，叫鳳起也一起來。”
秋葉雖有疑惑，但還是應了下來。
回到客廳，遊子薰已不在了，突然出了這麽大的事，反而把他從悲傷中拉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
“怎麽了？”鳳起察覺到秋葉的臉色不太好，“如果是因為魔龍人，不要太擔心，或者說，至少現在還不輪不到我們擔心，而且魔龍人神出鬼沒，雖然這次炸了一顆行星，但是下一次攻擊還不知道在哪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呢。”
“我知道。”秋葉扯了下嘴角：“是金老板的電話。”
鳳起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讓我跟你一起回伽羅星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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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們立刻搭上了返回伽羅星的艦船，下了艦船連家都沒有回，直接去了金老板那兒。
灰色沙漏沒有營業，金老板把兩人帶進了內屋。
相比起昨晚金老板緊張的模樣，此刻看上去稍微緩了一下，畢竟慘劇已經發生，再緊張也無濟於事。
三人落座，金老板衝兩人點了點頭，沒有和秋葉說話，視線反而先落在了鳳起身上。
“鳳起，這恐怕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見麵。”金老板說。
鳳起不卑不亢地點了下頭：“我一直聽秋葉提起你。”
金老板笑了笑：“但是今天我不是要跟你說秋葉，我是要問一件關於你自己的事，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請說，如果我能回答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金老板看向鳳起的目光變得銳利：“鳳起，你原先自己的屬性是火屬性，但是你現在又融合了暗屬性，對嗎？”
鳳起眼眸微微一閃，沒有回避：“是的，看來你們是一起的？”
和聰明人說話果然輕鬆許多，很多事情不需要全部說出來，彼此都能心領神會。
“畢維斯嗎？”金老板玩味一笑，“應該是一年多以前，你來到伽羅星，就是那個時候你從這個星球拿走了一塊黑色寶石，然後開始融合暗屬性，我說得對嗎？”
鳳起的眼睛驚訝地睜了睜。
暗屬性從來都不是人類天生能具有的，每個暗係煉金師都有自己獲得暗屬性的機遇，鳳起也不例外。但是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他是如何獲得這個能力的，就連秋葉和畢維斯都沒有說過，但是金老板居然知道，或者說他們居然知道。
思忖片刻，鳳起明白了過來：“原來我擁有的暗屬性是雷文諾元帥的。”
金老板微微頷首，望著鳳起的眼神變得深邃。
暗屬性並不是隨便什麽人撿到就能順利融合的，暗屬性具有強大的侵略性，對絕大部分人來說是一種劇毒，稍微不小心，就是死無全屍。元帥力量的傳承也不是盲目的，那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元帥選中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