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皇上正在車內歇息,眾位將軍辛苦,請先起吧,稍作歇息再行謀定。”

旁人不知,那帶頭的二位卻聽孫貴說了,知道皇上逃出宮中之時身中匕首,這會兒還沒醒來。柳蔓月如此說話顯是為穩定軍心,挑眼朝柳蔓月處掃了一眼,見她身穿藍布棉裙,頭戴帷帽,雖瞧不見模樣,人卻端端正正的立在那裏,分毫不動。

那孫將軍聽命起身,朝後傳令,軍中眾人原地歇息。

安置罷了軍中將領,那孫將軍才帶著身邊那人一同朝馬車處走來。人低著頭時還不顯,這會兒一抬起頭來,柳蔓月才愣然發現,孫將軍同身邊兒那個人竟生得一模一樣?隻是孫將軍相貌更威嚴些個,雙唇緊緊抿著,臉上帶著絲凜冽神色,而另一人則臉上帶著絲淡淡笑意,眼睛好奇的朝柳蔓月處打量過來,並不避嫌。

這二人不光生得一般模樣,且竟還有三分長得像……小皇帝?

正愣神之間,就聽另一個道:“皇兄呢?”

皇兄?!

又是愣了一愣,皇兄?皇上還有……兄弟?

要是換做旁的皇帝,有幾個兄弟很正常。可小皇帝卻是連個姐妹都沒有,哪裏來得“兄弟”?當年戰亂之時,原本居於京中的皇帝身亡,連同那一支的兄弟姐妹皆亡於東、南二王之手。後頭西定王打入京中,又與這二王征戰多年,這二王之後更是半隻血脈沒留。至於那北嚴王更是早在戰亂之前便死了,又是龍陽之好,妃都沒娶,又哪裏又留下後了?

柳蔓月愣住,連同趙統領王太醫人也愣住了,他們於這些個政事比柳蔓月更清楚些個,自是知道皇帝哪裏來得兄弟?可這二人……莫非是叫錯了?叫的乃是“黃兄”不成?

孫貴上前一步,朝眾人道:“這二位乃是我家小主人。”

小主人?所以孫貴姓孫……

“不知二位同皇上是?”柳蔓月開口,將眾人心中疑慮道出。

那孫將軍微微躬身:“在下乃是嚴王之子孫秀芨,這位是胞弟孫秀芅,吾等奉父親之命,入大恒助皇上清除內亂。”

那個龍陽王爺竟有兒子?!且……看這二人的年歲,似與小皇帝相仿,也就是說,他們二人出生之時,怕就是戰亂那會子……莫非,假死?!

心中一陣恍然,怪道呢,隻怕龍陽也好、死了也罷,都是那個王爺打出來的幌子,倒也是,這天下又不是哪個都想坐的。不想坐的避開正中間兒的戰亂,避開大恒倒也尋常,隻別礙了坐上皇位人的眼,就沒人去找他們的事兒。

微點了點頭,這位王爺到底是如何想的、要如何形事,柳蔓月這會子皆沒心思去管,剛道了聲兒:“辛苦二位千裏奔波……”

就聽著後頭車上道:“主子,皇上醒了!”

心中猛的一震,人在原地就晃了兩晃,唬得跟在一邊兒的小安子一大跳,剛要抬手去扶,就見她人一轉身兒跌跌撞撞的鑽回了車中。

外頭孫家二位將軍愣了一愣,倒也沒在意她這失態模樣,等在車外。

聽動靜,裏頭應還有女子,雖是宮女,到底男女授受不親,這會子進去也不方便。還是等她們避開再進去麵見小皇帝為好。

裏頭那人眉頭鎖著,臉色蒼白,眼睛隻微微張開。見簾子動了動,這才順著那藍棉布的裙杉緩緩往上瞧著,還沒等他瞧清人呢,那人就一下子跪坐了下來,雙手死死的環著自己,隻覺出她那軟若無骨的身上微微抖著。

“不……怕……”她頭上戴著那帷帽,尖尖的下巴從下頭看著時隱時現的,手動了動,想去拍拍她的肩頭,卻半細力氣都使不上,隻能拿氣拱出兩個字兒來。

“快些養好了身子,妾便不怕了。”聲兒中帶著囊聲兒,柳蔓月吸了吸鼻子,這才緩過了點子神兒,忙道,“外頭有二位將軍,說是嚴王之子,姓孫的……”孫,公孫……可不就是他家的人麽?不過披了層馬甲罷了,“皇上可要略見一麵?”若是旁事尤可,可聽說那二位乃是過來幫忙的,這會子已不能算是大恒之人,哪裏能慢待得?

皇上微微合了合眼,緩緩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辛苦……便是辛苦,也總比眼睜睜的看你去了要好。

深深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除了那慘白色再無其他,更沒那回光返照的意思,這才鬆了心,便想起身。

這一動,頭也暈了、腿也酸了,竟險些朝後頭仰去。那邊白瑩手快,忙伸手扶住,同白香一起,一左一右的把她架了出去。

“適才失禮,還望二位將軍見諒,皇上醒過來了,在裏麵等著二位。”略道了聲歉,二白就扶著柳蔓月朝那邊那輛王家女眷的車子走去。

一連折騰了小十日,柳蔓月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這會子小皇帝可算是醒了,她入了王家那處車子,人就昏睡了過去,一覺,竟足足睡了兩日。

那車上有小珠子小安子幾個伺候慣了的服侍,這邊有白香白瑩兩個照料,外頭大軍得了皇上聖命,向西行了二裏地,安營紮寨休養生息。

休養是休養小皇帝的身子,同累快了的柳蔓月等人,那些軍中正值壯年漢子們哪裏用得著歇息?隻在四周安置穩妥,便日日操練外加打探京中境況。

又是七八日的功夫,柳蔓月歇息過來了,那邊的小皇帝精神頭也足了起來,再過去時,便聽著了點子消息。

太後太妃均亡於那場大火之中,沒能救出來。逃出來的人此時已回了京城,京中這會子已然發國喪,道皇帝駕崩,亡於大火之中,所幸,皇後同方良人肚中都有了子嗣,太醫診脈,道皇後肚中的必是男孩兒,這才將將穩住民心。

朝中上下、瀾河士子,雖沒人明言,卻皆暗地裏道:小皇帝無道,天欲他其,他——便亡了。

這些個都是尋常人家便能打聽著的消息,另外一些個消息卻非是人盡皆知。

那日鶴臨園中,活著出來的宮妃十之一二,宋妃人雖出來了,臉上、身上卻燒傷大片了,容貌已毀,人也瘋瘋顛顛的。

宋大人家眷欲見自家女兒,卻被劉家百般阻攔,一怒之下,趁著劉家人還沒入了京,便想鎖了城門,隻道其要造反,與劉家鬥了起來。沒過二日,被劉家之人帶著的那高鼻梁深臉孔的軍隊反殺了進去,宋大人被人安插了個造反的罪名,被直接丟進大牢,上吊自盡了,宋妃自也被安置到了冷宮之中享清福去了。

家中親眷具被發配流放,宋家附庸門人也作鳥獸散,隻那些個脫不開身的不得已,隻能一遭赴死。

劉家因有個皇後待產,一時如日中天,便是皇後沒能生出兒子來,那方良人也是有孕的,她能出個兒子,想必亦能被劉家拿捏住。皇宮裏外,皆被劉家把持住了,雖亦有那不服之人,亦大多低頭避禍,連早先皇帝得用的那何鄺、鄧思等人,這會子也被一擼到底,連上朝站班的機會全無,隻能避在家中,偶爾同士林好友遇上,亦無人敢議朝中大事。

“皇上預備著何時回京?”手中拿著藥膏子,在他背上傷口處細細塗抹,柳蔓月輕聲問道。

“讓他們鬧,鬧夠了、清夠了……”皇上上身赤|裸的趴在車中,原本閉著雙眼,忍著背上刺痛,這會兒雙眼猛的睜了開來,冷笑一聲,“就該朕回去清理了!”

手微頓了頓,柳蔓月挑眼道:“皇上不怕他們把這些個事兒做死做實了?”

皇上淡淡一笑,側了側臉,朝她瞧去:“怕什麽?知道朕為何這會子不急著動麽?”

“不是因著這傷?”把手中藥膏塗畢,又拿了布條子過來,叫他起身,給他細細的裹著。

“傷怕什麽?”皇上搖了搖頭,雖唇上、臉上仍沒什麽血色,這可會兒精神頭兒已經好了甚多,“他們人在京中,這會子必是急著清理政敵,且他們的政敵……嗬嗬,便就是那些個平素不聽使喚的,兩邊兒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等他們打夠了、鬧夠了,朕再回去把他們清出去,不是正便宜了朕?”

“可皇上不怕他們順手把您得用的那些個也清了?”

聽她如此問,皇上笑著抬手在她鼻子上頭一剮:“前幾日朕醒來後便傳信給鄧思他們,叫他們老實本分,莫要惹麻煩,這些日子保住性命、保住學院便是大功一件。”說著,又皺著眉頭,一點點的蹭著,叫柳蔓月扶著再趴回了被褥上頭,“他們無事,朕便不怕,朝中上下早就爛透了,若要收拾,哪裏是一時半會兒收拾得了的?若動,倒怕他們因此結黨逼宮。這回倒巧,朕雖中了一刀,可這刀中的倒好!他們手中無兵無權,禦林軍也不過因著找不著朕暫時聽命於他們,朕手中虎符玉璽皆在,人又沒事,且還有大軍隨行……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