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說說,當這皇帝有何好處?每日累個半死不說,後宮裏頭的妃子們一個個都跟狼似的,下頭還有著想要借你這個大傘斂好處的、欺負旁人的,更有那些個異想天開也想做做皇帝的……”叫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裏,柳蔓月兩眼微微出神,嘴角向上挑起,臉上卻沒什麽笑意,“做個昏君吧……你不肯。做個明君吧……累個半死不說,還要仔細被人行刺……幹脆出宮當個平民吧……可哪又有這麽簡單的事兒……”

白瑩微微側臉,朝柳蔓月臉上看了一眼,嘴唇動了動,把話又咽了下去。自家主子哪裏這麽久沒睡過懶覺了?一臉的疲容,身上衣裳也換下那輕紗華服,人雖這般憔悴,卻偏偏這藍布棉裙穿在她身上格外賞心悅目。人累成這般模樣,可卻絲毫沒聽著半聲兒抱怨。這車顛簸的,連她這個習過武的都有些個受不了了,何況是她?

她卻宛若不自知一般,隻坐在車上照料皇上。吃的用的更是不堪得緊,卻依舊聽不見她半聲兒抱怨。

“主子,用些湯水吧。”路上趕的再匆忙,卻也需得打尖歇息的。外頭路邊燒著火做水弄飯,白香端著碗湯走到車邊兒送了進去。

“嗯,王先生呢?”出了王家大門,一路上眾人的稱呼便都改了。皇上被眾人叫成主子、主人、爺,柳蔓月自是那夫人。趙統領和王太醫都是先生,與那孫貴是一路的稱呼。

“王先生正熬著晌午的藥呢。”

“你去叫王先生多歇息著,藥草放對了讓小珠子他們看著便好,莫要累著了。”怎麽說那也是位正兒八經的官老爺,太醫也是人,總不能比小珠子小安子他們死心塌地的。柳蔓月敢使喚這幾個小太監,卻不敢太支使孫得隆王太醫他們。

“知道,小劉子就守在一邊兒熬著呢,王太醫隻瞧著。”白香道了聲兒,又轉身去拿幹糧。

旁人吃的尤可,可給皇上用的湯水卻必是上好的。王太醫從家裏帶出來的,除了那些個上好的藥材,就是各種補品了。連趙統領他們背出來的、聽雨閣那裏收拾出來的東西中,也有些個老參、燕窩等物,這會子全派上用場了。

自己喝了幾口湯,又用了點子幹糧,避到了一側,頭上帶著帷帽等著王太醫進來給皇上聽診。她雖不介意這些,也不怕見著男人,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妃嬪,再加上這張惹禍的臉孔,現今又算是逃著命的,若是能少見人還是少見人的好,不然,別等他人也醒了,自己也不知道要折騰到何處去了呢。

王太醫皺著眉頭診罷了脈,便側身退到了門口兒,柳蔓月方問道:“如何?”

“脈象還算平穩,怕是路上顛簸,人這才連著三日還沒醒來。”皇上這劍中的雖凶險些,可若好好將養些日子,憑著皇宮中的極品藥材,隻要不叫人動了手腳算然能養回來。可如今人在路上,便是帶著的藥材再好,也禁不住如此折騰啊。

微沉吟了會子,柳蔓月方道:“先出了這片,到底離京城近了些,待出了惠縣再慢慢行走。”

王太醫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一勺一勺的往皇上口中送著藥,倒還好,他倒是吃的進去。抬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雖因疼著冒了點子汗,可到底身上沒發燙,應無大礙。

孫貴那裏一離了王太醫處,便親去發了封鷂子信,人又轉回來一路上護送著,再加上那四周騎馬隨行的宮中護衛,雖退了那身兒裝扮,身上氣勢仍在,眼力見兒也是有的,但凡有些個宵小便是想打這三輛車子的主意,也以為這不知是哪裏找來的鏢局師傅,沒人敢暗中算計。

一行又是五六日,方出了這惠縣。柳蔓月身上幾散了架子,連眼圈兒都熬得凹了下去,卻半個字也沒說過。白瑩白香一旁細心服侍,可她連腿都不叫錘,隻怕再有何動作擾得皇上睡不好。

“夫人,已出了惠縣了,趙大人說路上能慢著些個了,待過兩日到了前麵縣城歇息兩日再自上路。”小安子在門口低聲向裏頭說道。

“嗯,大夥兒也都辛苦了,到時好生歇息一回。”說罷,柳蔓月合著眼睛,把頭靠在身後的木頭板子上麵兒,又道,“咱們帶的銀票,若是能換便換上幾張,路上別委屈了大家,都好生歇息兩日。”

“是。”小安子聽她沒旁的吩咐,這才退了下去。

聽說總算是能慢點子了,白瑩那裏方鬆了口氣。這些日她強撐著,身上架子都快散了,可眼見著連自家主子都沒叫苦,她便也咬緊了牙關不敢吭聲。

這會兒腦中忽的想起白萱那丫頭,若是她在,就是不敢當著主子的麵兒說,背後也能嘀咕幾句吧?打著心疼主子的主意,偷偷的跟小珠子他們嘀咕隻怕也少不了。再看看那邊兒坐著的白香,這丫頭的直性子倒是極好的,主子不叫添麻煩,她便決計不哼聲,竟連半句苦都沒說過,隻是那臉上的疲憊,掩也掩不住。

“還好這回同來的是你呢。”

見白瑩瞧著自己,臉上帶著絲笑的說著這話,白香一頭霧水,全然不解她的意思。

“夫人!”外頭忽的傳來趙統領那急急的聲音,把柳蔓月從瞌睡中一下子驚醒了。

人醒了過來,先是低頭去看身邊兒睡著的小皇帝,抬手摸了摸,臉上是溫的、鼻子裏頭的氣息也與尋常無二,這才鬆了口氣。回過了神兒後方朝外頭看去:“何事?”

“似有大批的馬隊過來……聽著,似是軍隊一般……”

“北麵?”柳蔓月眉頭一挑,疑聲問道。

趙統領咽了咽口水,嗓子裏頭有些發緊:“……南麵……”

柳蔓月腦中一片木然,再低頭瞧了瞧身側的睡著的小皇帝。若是北麵,那便是接應的人馬,若是南麵……

“可要先避避?”

聽著外頭趙統領的聲音,柳蔓月苦笑一聲:“還如何避?這裏四麵不見山,這會子更連片林子草叢都不見,等他們來吧。”

已盡力逃了這些日子,這會子卻還是被他們追上了。遣著大隊的人馬過來,怕是已經抱上了不死不休的想頭。

抬了手,摸了摸懷裏頭藏著的防身匕首,垂著眼眸看著正自熟睡的那人。走了這麽遠,還是被他們追上了……罷了,若能拚上一命換回幾命那就是賺了。

又伸出雙手放在他臉上摩挲著,便是死,也不能叫你落到他們手中……

“白香,看住炭盆兒。”

白香聽到這話愣了一愣,轉頭朝一旁的炭火盆兒看了過去,雖不解其意,卻也點了點頭。

白瑩隻覺得似是不對,可卻沒想通她說這話到底是何意。後有追兵,自己隻能盡力一拚,拿這命抵了,也便圓了這場主仆之情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是柳蔓月幾人也能聽著那宛若天邊響雷一般的動靜,直震得地動山搖。

眾人皆沉了臉色,把幾輛馬車圍在中間兒,擺出陣形,準備拚個魚死網破。

眼見遠處人馬越來越近,待能瞧清楚馬背上人的裝束時,趙統領不由得詫異起來,轉頭看向身邊兒的幾個護衛,眾人也是皆露驚詫之色——來人,身上竟穿著大恒軍中服飾?他們,竟策反了何處的軍隊不成?!

便是四方駐軍,若無皇帝手諭、軍符,亦是不能調動的,除非哪方大員養的私軍想起兵造反!

正愣著,孫貴那邊忽的策馬前行,迎著過來的那些個人過去,更是叫眾人心中一揪,這人要是暗通了京中,倒也難怪會被他們追上……

正想著,孫貴已遠遠的迎著了那些個人,同前麵帶隊的兩位將軍打扮的人說著幾句話,就見眾人齊齊抬頭,朝這裏看來,再又策馬前行,向著這處過來了。

行到車前二三十丈遠,眾將官齊齊下馬,跪地高乎:“臣等救駕來遲,皇上萬歲、萬萬歲。”

攥著匕首的手緊了緊,聽了這萬眾一乎,柳蔓月心中一陣愕然,眉頭皺了皺,挑開窗子往外瞧去。遠的看不清,近的卻看見了孫貴便在那隊跪著的人馬當中,忽然起了身子,一手抓過放在邊兒上的帷帽戴在頭上,轉身走了出去。

“來者何人?”

眾護衛愣神之際,忽聽後麵傳來一聲女子的問話聲音,自知是柳美人。出宮那會子便被她那果決唬了一唬,這會兒見她竟還能出來問話,聲中連顫意都不帶分毫,不由得心中慚愧。眾人適才見被人追上,已皆生出了必死之念,被他們這忽的一跪皆弄得有些個發愣,竟還沒她反應得快。

“臣,孫秀芨,奉皇上之命調兵進京攔截胡國奸細歹人,隻因隱藏行跡繞開了大道,沒能迎上聖駕,接了孫貴書信方繞道前行,救駕來遲,還望皇上贖罪。”當頭那人一身鎧甲,聲音清朗,聽著卻似是個少年郎,倒不似那三五十歲的老將,讓柳蔓月挑了挑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