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惡魔
“是啊。”
浮焰斜斜地依在櫻空釋的床邊,代替櫻空釋做出了明確的回答。不住這裏,難道還能住別的地方不成?這個問題問的真是多餘!
“哦。”仿佛被浮焰略帶不屑地眼神望得有些窘迫了,玉幽將目光轉向了窗外,低聲說,聲音裏充滿了關切和心疼,“哥,你受委屈了。”
病房很大,很敞亮。然後,牆壁上的窗戶卻很小。隻是一個小小的正方形擺放在牆壁靠上的地方。有風吹過,便可以聽到窗戶上的薄紙輕微作響,看到它細微的顫抖。
浮焰不說話了。她忽然覺得,哥住在這樣一個大大的房子裏,確實是受了點委屈。以他的身份,是應該住在一個單間的。這裏太大,太亂,又太吵鬧了。
“嗬嗬。”為了打破這突如其來的尷尬,櫻空釋輕笑兩聲說,“沒什麽的,一切,隻要習慣了就好......”
但他的話隻說到了一半,就忽然覺得胃部有些收緊,然後,巨大的疼痛忽然從心髒傳來,且以很快的速度在他的體內遊走開來,使得他痛得彎下了腰,短小的額頭上,瞬間便沁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這疼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咬緊了牙關,卻還是難以忍受。
“哥,”浮焰連聲急呼,“哥,你怎麽了?哥!”
“哥......”
玉幽大驚。她怔怔地張開嘴,卻發現所有的語言都消失在了喉嚨裏。哥這個樣子,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一時也變得有些慌亂,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才好了。
“沒事。”強忍住體內傳來的陣陣劇痛,櫻空釋抬起了頭,蒼白的臉頰沒有了一點血色,但他的聲音卻依然很堅決。他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說,“急什麽急!別人還睡著覺了!”待玉幽和浮焰兩人都住了口後,他才望著一臉擔憂心疼的浮焰說,“浮焰,去藥庫給我拿藥。是偷。明白嗎?不要驚動任何人。明天早上,我們再給大夫解釋。”
夜已深,人們都已沉睡,他不想打擾到任何人的睡眠。
“嗯嗯!”浮焰連連點頭,聲音裏隱約帶著淚腔,“哥,我這就去!”
隻要哥可以不受任何疼痛,她願意去做任何事情!
“玉幽,你賠浮焰一起去吧。”櫻空釋望了玉幽一眼,低聲說,“不要讓她亂惹禍。”
浮焰是個性格毛躁的人,越是事情多的時候,她就越會惹事。他對她很不放心。相比而言,玉幽就顯得穩重了很多。
玉幽連連點頭,心裏的緊張卻讓她說不出一句話來。她隻知道,按照哥的意思做,就是對的。
貴婦人的房間裏。
黑暗中,貴婦人不經意地翻了下身軀,就將睡在床邊的女嬰撞了下去。與此同時,安靜的空氣中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啪”響,就仿佛什麽東西被摔碎了一般。
女嬰睡得很沉。她隻是略略嘟嘟了嘴,就繼續開始睡覺了。幼小嬰兒的睡眠時間總是很長的。
貴婦人霍地坐起身軀,一雙眼睛瞬間睜得又大又圓,強烈的眼神寫滿了她平生從未有過的驚恐。
然後。
她慌亂地撥掉蓋壓在身上的棉被,
雙腳慌亂地走下地麵。
甚至,沒有穿鞋。
黑暗中,她伸出一隻腳,將包裹著女嬰的棉被粗魯地踢到了一旁。下一刻,她的身軀怔了半響,就仿佛被人用棒從腦後擊了一棒一樣,眼前金星直冒,身軀踉蹌著退後數步,如果不是依在牆壁上,蒼白的臉頰看上去就快要使得她就要跌倒在地麵上了。
房間裏,黑暗中,小女嬰剛才摔下來的地方,一個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已經完全碎掉了。瓶中的透明蝴蝶也僵跌在了冰冷的地麵上,似乎連生命也失去了。
夜,這般黑!
貴婦人蒼白的麵頰,越來越蒼白了。
呼吸停頓,就似連心跳聲也消失在了胸膛裏。
隻有一個聲音,在她的心中回想不斷。那句話是菩薩對她說的,菩薩說,這隻透明蝴蝶,能夠為他們帶來福運,也就是,能夠為他們帶來他們期待已久的孫子。
而現在,破裂已碎,蝴蝶已死。這無疑就是說,他們的福運從他們的身邊溜走了。他們以後,也絕不會再有孫子了。
貴婦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攜著心碎般的蒼老淚珠從她布滿皺紋的眼角淌落而下。隻是這一瞬間的光陰,她似乎一下子就變得老了。頭發雖沒有變白,神情卻已將死。
走廊裏,玉幽拉著浮焰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從各個房間的門口偷步了過去。
在貴夫人的門前,浮焰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然後,不去搭理玉幽略帶催促的眼神,她的頭輕輕探到門的細縫間,向裏望去。
黑暗裏,她隻是微微一瞥,便望見了那躺在冰冷地麵上,已開始輕聲哭泣的女嬰。然後,她又看見了斜斜地依靠在牆壁上的貴婦人。
一絲不祥的預感從心頭掠過!
她凝步,想要破門而入。
“浮焰!”玉幽拽住她的衣袖,低喊,“哥說過,不許你亂惹事!而且,哥現在疼得很厲害,極需藥物,我們快走吧!”
浮焰輕輕怔住。
哥疼得很厲害......
隻是這一句話,使得她緩緩轉身,忘卻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情不自禁地跟著玉幽繼續向藥庫偷偷溜去。
房間裏,黑暗中,長久的靜默後,貴婦人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她充滿絕望的眼眸漸漸變得平淡冷漠起來,接著,又變成了一種惡毒的光芒。
孫子,孫子沒有了......
永遠也不可能再有了!地麵上破碎掉的透明小瓶,僵跌致死的透明蝴蝶,這些,就像是一個又一個黑色的感歎號,將她心中所有的希望都格殺了!心,變得窒息。腦海裏,空白一片。隻有目光,雖空空洞洞,但那蒼白的焦點,卻緩緩落定在了小女嬰的臉上。女嬰,她的孫女,就完全像是一個和她沒有半點血緣的幼童一般。她的目光開始變得惡毒。如果不是她,小瓶就不會碎,蝴蝶也就不會死。她根本就不是她的孫女!她是她命中的魔咒!對!一定是這樣!原以為她的出生會給她帶來快樂和驚喜,卻不想她還是個女娃。而現在,她又殘酷地毀滅掉了她所有的希望。
這一切,都隻因她——
這可惡該死的女嬰——這令人出離憤怒的魔咒!!!
黑暗中,貴婦人緩步走向了躺在冰冷地麵上低聲哭泣的女嬰。她的目光,閃爍著惡毒的光芒,閃爍著殘忍的凶光!
恐怖的氣息在房間裏無聲地流淌著......
時間的走動變得凝滯......
她和女嬰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終於,她輕步走到了女嬰身旁。
然後。
緩緩俯身。
右手輕輕地探出,修長的五指在黑暗中泛著冰冷陰森的光芒。
似乎猶豫了一秒鍾,她的手指斷然地扼在了女嬰稚嫩的脖子上。
屋外,天氣突變!
道道閃電攜著陣陣雷聲劈裂而下!
從窗戶斜斜照進來的道道閃電,照在她惡毒的臉上,照射在她惡毒的皺紋裏。她的臉龐,她的眼神,就像是一隻完全複活的惡魔!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她的手,死死地扼在女嬰稚嫩的脖子山。黑暗中,女嬰睜開了她小小的眼睛,望著她尚不熟識的親奶奶,望著本應離她極其遙遠的死神,小小的臉龐漲得通紅。然後,她弱弱的目光漸漸變得遙遠、變得渙散,體內血液的流動也漸漸凝滯。直到最後,她小小的身軀完全變得僵硬,她的親生奶奶,這才住了手,息了聲。
屋外,道道強烈的閃電頻頻撕碎著凡世的黑暗,陣陣雷鳴聲嘶力竭地吼叫著!
瞬間,大雨滂沱而下!
是誰,在為那小小的生命歎息?是誰,在為那世間最殘酷的人情,大聲哭泣?又是誰,拚命撕碎著黑暗,卻依然無法將光亮照進世人的心底!?
大雨,越下越大。密密的水珠中,陣陣潮濕的霧氣無聲地從地麵上噴濺而起,漸漸變成了一片朦朧......
夜色,越來越深。就仿佛世間再也不會有光明,再也不會有希望。
藥庫裏,浮焰整個人忽然呆了一下。恍惚中,她感覺她心底的某個角落開始變得坍塌,一些細微的東西正沙漏般漸漸走去逝去。
茫然回頭,她便看見了屋外的大雨。
“下雨了......”
她低聲喃喃。
“啊!”玉幽大驚,“下雨了!”
浮焰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到一個擺滿藥品的貨架旁,信手拿下了幾瓶藥品。照顧櫻空釋將近半個月,他需要什麽藥,她已經很清楚了。然後,在她回過頭的瞬間,她便看見了藥庫房旁的一個暗屋。
小屋黑暗,很深,但也很小。
牆壁是黑色的,牆壁上也有蠟燭。
浮焰微微怔了怔。然後,不再理會一旁的玉幽,她的手臂輕輕一揮,牆壁上的蠟燭便一支支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