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停下了活計:“人隻有靠自己。靠別人,都是假的。”

牛黃更疑惑了。“咋是假的呢?照水待你的情意可是實打實地真!俺看啊,你們這緣分就是前世修來的。阿田,去找他吧。你看你,一天到晚地幹活,魂兒總不在,何苦來呢?”

“我魂兒在呢。”

牛黃就歎氣,蹲了下來,又拿起斧頭劈柴:“休要說。方才做飯,你將鏟子拿錯了好幾回。去挑菜,隻管撿雜草挑。我不提醒你,你已經將雜草洗了下鍋了。”

阿田就笑了笑:“以後,我注意一些。”

牛黃更納悶了。“如此說來,你……真是不想去找他了?”

阿田點點頭。

“真不去?”

牛黃心裏十二萬分的不理解。

“真不去。”

“阿田,你的心狠。你明知將軍在找你,你卻寧願躲在這兒,當一個實實在在的縮頭烏龜。你真的忍心看著將軍像個沒頭蒼蠅地四處找你?你這不是在折磨他嗎?”

牛黃一激動,劈柴的斧子移了隼,砍不得柴,隻得找了個物件修斧子。

“是呀,我是在折磨他。但時間長了,他會忘了我的。就如同,他說要當一輩子的和尚,但現在還了俗,還不是將朝廷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有些事,猜得了開頭,猜不了結尾。還有些事,是既猜不了開頭,更猜不了結尾。人生就是個謎,幾人能猜對?”

她這話裏,似藏了玄機。

這更讓牛黃聽得一頭霧水。“什麽開頭結尾的,我不懂這些大道理。你也不過比我多識了一點字,就這樣故意地賣弄起來,好讓我氣餒了聽你的,對不對?”

阿田就苦笑:“牛黃,我不過一番比喻。我是說,照水不認識我,他的日子也一樣地過。這世間,其實沒有什麽人離不得什麽人。認識是緣,離開也是緣。緣來緣去的,隻要心裏記得就好。”

她的話,讓牛黃傷心了。

“你寧願將他藏在心裏,也不願去找他了?”

“是呀。我和照水之間,距離太大。這一點,不周道人就曾告誡過我。還有,照水的爹爹康王爺也警告過我。他們……其實都說對了。隻是,那時候的我,還是有些不甘心。就因為這不甘心,所以也才會不管不顧地跟隨了照水去了雲都,進了王府。雖然呆得並不暢快,但那段經曆,我還會放在心裏,永不忘記。”

牛黃想了想,似乎又懂了一些。

“說來說去,你隻是要強。”

“也不是。剛才我說了,我想當一棵樹。可照水隻想讓我住進溫室裏,當一朵嬌豔的花兒。可我哪裏是花,我是一株礙眼的雜草。雜草怎麽能住進花繁枝茂的高門大戶裏呢?人人見了雜草都要拔除的。但在野外就不一樣了。雜草可以生長成樹木,參天的大樹。”

“你這話繞的我頭疼。不說了。俺說不過你。”

牛黃讓阿田歇會,到了晚上,又揉麵餅,蒸熟了端在桌上,然後就找個借口,說要去村外找篾匠修理竹筐,興許半夜才回來,叫阿田別等他。

阿田心裏很感激牛黃。雖然他性子躁,腦子也不大好使,說話也愚鈍,但他心眼好。這段日子,是阿田人生中一段艱難時日,幸虧有牛黃陪伴。

因此,她也認定了,牛黃就是自己的哥哥。

阿田哪裏知道,牛黃這一走,就走到岔路口,雇了兩車,連夜到了雲都。

沒錯,牛黃要捉絮娘。

他不知,絮娘在繡蓉的勸說下,蔫頭蔫腦地真的離開了康王府。繡蓉說給她賃了屋子,讓她好生住著。但到了那處,卻讓絮娘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顧繡蓉給她找的什麽屋子?分明就是兩間茅房。絮娘十分生氣,但想想,又怪不得顧繡蓉。畢竟,攆她走不是她。

絮娘唉聲歎氣,又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哭自己命苦。

她下定決心,不管怎樣,都要在雲都熬下去,一心等著清岫回來。她一邊抹淚,一邊詛咒發誓:“雲清岫,我一定要嫁給你。什麽身子破不破的,我就要嫁給你,你賴不掉的。什麽鹿辭皇子不皇子的,我不稀罕,我就稀罕你。”

吃了一個冷餅子,絮娘昏沉睡去。到了半夜,破窗外有竄進幾隻老鼠,更讓絮娘嚇得驚叫不停。她抖抖索索的,又點了燈,躲在角落,不敢埋怨照水,卻是咒罵阿田:“都是你害的,我都是你害的!你這個狐狸精,禍害精!我巴不得趕緊死了的好!你骨子裏**,將你往風塵堆裏送,是成全你。就算死了,也是風流死的,你如何不滿意呢?可歎將軍竟然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就將我攆了!你到底給照水下了什麽蠱,弄得他為了你,恨不得將整個府都掀翻了天?”

這絮娘,罵罵咧咧個沒玩。

她恨阿田,真的是恨到骨子裏去了。

可歎,絮娘和繡蓉都還不知道,此刻阿田早已離開了雲錦院,去了一二百裏之外的豆腐村了。

紙到底包不住火。

雲錦院裏的老鴇,都知道阿田跑了一事。

她們疑心紅玉。可偏偏紅玉不認賬。再說又沒證據。但老鴇不甘心,又尋了幾個粗俗的小丫頭,故意找茬,當著紅玉的麵,狠狠地責打。

紅玉心知肚明。

“媽媽們,休要再動粗了。鹿公子說過了,早不許打人了。你們記性不好,偏是忘了?”

幾個老鴇就冷笑。“拉倒吧,那鹿公子一月都不來一回,哪裏就能看到?我偏要打!到底那阿田是生了翅膀了,還是吃了仙藥,那麽容易地就飛出去了?白花花的銀子啊,就那麽沒了,換誰不心疼?我不打,我難受!”

老鴇們還下手更狠了。

紅玉看不慣,就上來奪雞毛撣子。

這一下,就幹起架來了,大家亂糟糟一團。

說曹操,曹操到。

今日,鹿辭卻突然過來了。

他訓斥了鸞蟾後,又命人部署,到底要將冷琴捉到。此人若還活在世上,對母妃大大不利。母妃已經知道冷琴還活著一事,在宮裏也慌張不安。

鹿辭自詡孝順。隻要令母妃不高興的事兒,他頭一個上前衝鋒陷陣。

鹿辭善於偽裝。

在父皇雲翦麵前,裝得穩重樸素。在太監宮女麵前,有儼然一副正人君子。

不知底細的,還真的替他抱屈。認為他不過出身差了一點,論文韜武略,待人接物,都在璽宴之上。這雲國的皇儲之位,該是大皇子鹿辭才對。

鹿辭偽裝久了,也頗覺得累。既累,總要找個減壓的地方消遣消遣。這首選之地,就是雲錦院。鹿辭來,自也是為了聽紅玉唱曲兒。

偌大的雲錦院,鹿辭賺了不少錢。這些銀兩,都充作了他的私庫,用作以後叛亂的軍餉之用。

嗬嗬,說來也真正想不到,堂堂的皇子,竟然會在雲都繁華之地開設一家妓院。當鹿辭進來的時候,老鴇們正和紅玉鬧得凶。

“你們、你們在幹什麽?”看著紅玉屋子裏這架勢,鹿辭愣了愣。

紅玉聽出聲音,一抬頭,見是她日思夜想的鹿公子,當即就休了戰,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嬌嬌弱弱的姿態,對著她不住地抹眼淚。“公子,媽媽們欺負我。院裏跑了一個姑娘,她們偏說是我放的。如今拿幾個小丫頭,故意地提在我的麵前,撒氣兒揍她們呢。”

紅玉一邊說,一邊將身子窩在鹿辭的懷內。

她好久沒和鹿辭燕好了。想著數月前,和他在榻上千般繾綣,那真是難分難舍,萬般柔情。

紅玉貪婪地吮吸著鹿辭身上的味道。鹿辭卻有些抗拒。

他心機深沉。對一個風塵女子,又哪裏會動真心?他開設雲錦院還有一個計劃。雲錦院的姑娘,個個都是有拿手絕活兒的。他需要籠絡人,拉攏朝中一些有勢力的文臣武將。到時候,這些姑娘不接客了,賺不了錢了,但可以當成禮物送給她們,以作拉攏之用。

鹿辭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紅玉,首當其衝的也要送人。隻不是現在。在鹿辭心內,雲錦院的姑娘們都是棋子。

鹿辭輕輕推開了她,忍著不耐。鹿辭一直未娶親,沒娶正妃。在他心裏,自己的妻子,日後也會當雲國的皇後,要母儀天下的。不是一般的女子配不了自己。

在這一點上,鹿辭很自傲。

雖然鮑妃勸說過好幾次,但鹿辭都找理由推遲,一味延遲婚期。

眼下這紅玉,充其量就是一個玩物兒。當日,誘她在農村野外的茅棚裏跟了自己走,目的就是讓她當一枚與己有用的棋子。

既是阿物,他也就是玩玩,哪裏會弄半點真心?

可在紅玉心裏,卻認為鹿辭是自己可以依托終身的良人,一廂情願地認定,此生就非鹿辭不嫁了。她知道,自己當不了正棋,就算當他的小妾,也是心甘情願的。

鹿辭推開了她,讓紅玉微微失落。

“公子,您許久不來了。我還以為,您將紅玉給忘了呢!”紅玉的眼內含著哀怨。

鹿辭甩甩衣袖,隻是問:“到底跑了哪個姑娘?都在冊子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