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飛蛾撲火。照水將我接進來,原是為我好。”
阿田想:今日這話,如果讓照水聽到,他定然傷心。一片好意,自己卻不領情,還說出許多憂心恐懼之言,任誰都失落,都不高興。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府裏也不都順遂。將軍大意了,沒有全然地顧及你。若顧及,定然為你掃清完了障礙,再走。”
阿田就歎:“清岫,鸞蟾是自己溜回來的,不能怪照水。”
“那顧繡蓉呢?我不傻,知道她將兩個丫鬟送給你的用意,就是想監視你,跟蹤你,對你幹不利的事。上回你鬧腹瀉,焉知不是顧繡蓉背後使的壞?”
“沒憑沒據的,不能瞎說。”
“嗬嗬……你是不了解她。我記得,那年她十歲,因府裏一個嬤嬤怠慢了她。過了幾日,那嬤嬤就鬧肚子,連鬧了兩個月,得病死了。就這樣,老王爺還偏袒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那一日,我聽說你不舒服,立馬我就疑心到這上頭。”
清岫的話,讓阿田一驚。
她明白,繡蓉擅妒,但不想她的為人這樣狠毒。那是一條人命。
“隻要誰得罪了她,她準不放過,這樣的事還多著呢。前幾年,一個小丫頭端茶不慎燙了她的手,她有本事將那丫頭的手打殘廢了,又被攆出去,可憐那丫頭嫁了一個瘸子,三天兩頭地挨打。這就是我極度不待見她的原因。”清岫重重歎口氣。
是嗎?
“那,照水知道這些嗎?”
清岫緩緩搖了搖頭:“他剛回來不過一年,這些事也沒誰告訴他。在他眼裏,顧繡蓉就是脾氣刁鑽了一點,任性了一點,但本性不壞,且還知道悔過,本質上,還是不失善良。”清岫又加了一句,“他就是這樣認為的。可明明,顧繡蓉遠沒有這樣良善。”
阿田沉默了一會。
“清岫,你幫幫雙喜吧。雙喜被她賣了,在一個牙婆手裏。再晚一步,興許就在哪處妓院裏。”起初,顧繡蓉不管不顧地要賣雙喜,阿田還是驚疑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怎麽說賣就賣了?
經清岫一說,她已然明白。
清岫捏著拳頭:“這個顧繡蓉,陰狠歹毒。我這就去打探,看是哪家牙婆。”
不知為何,這幾年雲都牙婆盛行。販人的買賣很是興盛。照水對這一現象也是深惡痛絕,幾次麵見雲翦。雲翦反勸他耐心,當務之急非減少人販之患,而是邊關危急。
擇日不如撞日。
顧繡蓉想幹壞事,從來不看日子。
她想對阿田下手了。這一日上午,她叫人將紫雲紫露叫過來,詢問一番,看出二婢眼神裏的猶豫,令繡蓉大為生氣。好生**的兩個丫頭,本以為忠心,卻不想被阿田拿住了,如今什麽都不問,隻管在廚房學做糕點了。
不行不行。
這樣下去,這倆蹄子還會倒打一把。她的心血全廢了。
顧繡蓉叫來絮娘,二人密謀了一番。
絮娘激動的不行,肩膀一聳一聳的,說話也結巴了。“繡蓉小姐,果然這樣可行。阿田喜歡去塘子,那正好是咱們下手的機會。她一天要去三回,尤其是晌午過後,一呆就是一下午。”
絮娘給還繡蓉出主意:想法兒將牛黃支使出去。清岫也不在。鸞蟾受了傷,更是可以疏忽。剩下的,就是將梓桐苑內的兩個嬤嬤支開。“紫雲紫露好辦,就說紅圃軒事兒多,叫她們回來幫著幹半天的活計。”
繡蓉聽了就悠悠地笑:“絮娘,你這些招術都打哪兒學來的?聽著不像是一個村姑能說出口的話。”
“不怕您笑話,以前我當過丫鬟,被我那狠心的舅賣了。”
“哦,哪家的丫鬟?”
“不是在雲都,是別的地方。”
“說來聽聽。”繡蓉呷了一口茶,顯得有興趣的樣子。
“在宣城。那地方離虞山不遠。”
“宣城?我在那兒有個親戚,以前也時常走動。”繡蓉問是宣城哪家?
“賴家。”
“可是……賴榮成家?”繡蓉提醒絮娘。
絮娘有些驚異。“卻是他家。”
繡蓉就跳了挑眉,不待與絮娘細說了。近幾年,她不去賴家,非路途遙遠,而是另有原因。又一次,她去表哥賴榮成家吃酒,途中一時興起,自己獨駕馬車,踩死了賴家一個老仆。聽說,事後那老仆的兒子,有來鬧過。但表哥袒護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那老仆的兒子將屍體背走後,也就沒下文了。
但一想起自己在宣城畢竟出過人命,繡蓉就懶得去了。
“中午,你叫那兩個嬤嬤過來。她們會撥算盤。我就假意向她們請教。她們不敢不來的。”
“那我吃了飯就去。”
繡蓉敢在今日下手,更重要的,還是老管家不在府上,出去采買了。
今日,與阿田真是災日。
晌午,梓桐苑內清靜無人。
阿田照常提著一個籃子,去了塘邊采挖菱藕。菱角是好東西,入了夏,十分鮮嫩,剝開了,拿來做湯,極為爽口。
那繡蓉已然備好了一輛馬車。
趕車的,沒有別人,是她自己。
車內,還有牙婆王婆。
阿田全神貫注地摘菱,不妨背後有人。繡蓉和絮娘親自下手。絮娘抄起一塊瓦片朝阿田的頭上砸去,阿田倒地,當即昏迷。絮娘就和繡蓉使眼色。二人擔心阿田醒來,不停在她耳邊叫喚。阿田全然無反應。繡蓉和絮娘放了心,遂合力將阿田拽進一旁的馬車內,將一個大口袋套住她全身。王婆也過來幫忙。
繡蓉駕著馬車,一溜兒從大門出去。待將阿田送到牙婆家裏,方喘了口氣。
王婆就道:“顧小姐,您是個膽大的,下手準、狠,是個當王妃的料。”王婆還朝顧繡蓉豎了豎大拇指。
繡蓉沒空和她囉嗦,隻是吩咐:“趕緊賣了。按我的吩咐,就賣進雲錦院。”
“為啥一定是雲錦院?”
繡蓉就冷笑:“那地方嚴苛。稍不入老鴇們的眼,就是一頓毒打。我呀,是希望她幹脆就死在那裏頭好了。”
王婆就“哦”了一聲。她並不知阿田的來曆,隻當是一個蠱惑了照水將軍的狐媚的不正經的丫鬟。
繡蓉為防紫雲紫露疑心,更不想讓那兩個嬤嬤猜疑,更是駕馬兒,疾速從大街經過。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梓桐苑該關門了。
紫雲紫露沒發現阿田,心生疑惑。那兩個老嬤嬤也在苑內各處找了好幾遍,還是沒找到阿田。那絮娘就來了,懷裏揣著一封信。
“你們別找了,阿田她走了。”
“什麽?”
四人都不相信。
絮娘就將假冒的書信取出,甩給她們看。四人皆不識字。
絮娘也不識幾個字,但好歹能寫一點。這信,就是她自己瞎寫的。信上,就寥寥幾個字。“我念給你們聽。我走了,回老家了。將軍回來,別告訴他。阿田。”
四人雖然不信,但都沒想到,繡蓉和絮娘做了手腳,將阿田發賣了牙婆,要往妓院裏賣。一時,四人默默無言,都覺得,阿田雖在府裏呆了不長,但為人還是不錯,心裏有些留戀。
絮娘又看著紫雲紫露:“繡蓉小姐依舊叫你們回紅圃軒伺候,你們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她忍住笑意,努力裝出一副不舍的樣子,又假裝埋怨:“究竟她為什麽走了呢?真傻!老家?她還回得去嗎?她那酒糟的爹娘,見她回來,還不得再將她賣了?”
絮娘回到紅圃軒。
繡蓉笑得眉眼彎彎。不,是笑得眼睛都快沒了。
想不到,一個眼中釘肉中刺,這麽快就拔了。早知她這麽好對付,當初就該快些行動!磨磨唧唧的,讓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晚上,繡蓉就和絮娘喝酒。
她二人地位不同,但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一旦喝上酒了,就得啃雞脖子。
繡蓉拍著手兒:“我猜,現下阿田也該醒了。她是哭個死去活來呢,還是破口大罵詛咒咱們死呢?”
絮娘就想了想:“我猜,她是一聲不吭。”
“為什麽?”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哭叫罵人有用嗎?”
“你說的是!”繡蓉更為得意,遂叫一個婆子過來添酒,多多上雞脖子。這一晚上,她要痛快喝個夠。繡蓉又命婆子下去,將房門關嚴實了,卻又叫絮娘過來捶腿。
“繡蓉小姐,我吃著呢。”
絮娘自以為有功,臉兒有些大。
“叫你捶你就捶,哪來這麽多廢話!”繡蓉虎下臉來。
“繡蓉小姐,您是和我開玩笑的吧?我……我到底不是這府裏的奴才!”絮娘拉不下來臉。
繡蓉就冷笑。俗話說的,鳥盡弓藏。絮娘沒讀過書,她不懂。現在,阿田已除,絮娘也沒什麽用處。不過,要攆走了她,她會報複,會泄露口風,與己不利。但亦真亦假的,來得來個下馬威。
“絮娘,我沒拿你當奴才。我是信任你,拿你當貼心的人兒待。如今,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好了,你才好。我若不好了,你更糟糕。讓你捶個腿,其實是與你開玩笑。我也是人,兩手齊全,難道我自己不會?”
她如此說,那絮娘反而慌了。
“繡蓉小姐,還是我來捶。您的手細皮嫩肉,仔細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