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依舊過自己的平靜日子。
想念藏在心裏,麵上隻是淡淡。
那絮娘每日照舊囉嗦,不是嫌飯菜淡了,就是嚷幹活兒累了。阿田左耳進右耳出。那牛黃自是不耐煩,伸出拳頭,警告絮娘:“休要再挑三揀四,你若離了俺阿田妹子,便是她的造化。”
牛黃回虞山的時候,在采桑鎮上買了幾把刀。長的短的都有。
絮娘不怕蛇,卻是怕他手裏的刀。這惹惱了牛黃,他莽勁兒一上來,先拿一把刀子猛戳在桌上,再拿一把射向牆壁,將白眼仁兒瞅著絮娘,嘴裏哼哼。
絮娘怕了,行動就收斂了一些。
絮娘就暗悄兒告訴阿田,說這牛黃以前一定殺過人,瞧他握刀子的姿勢,真像給人開過膛似的。
阿田的蠶已然結完了繭子。
雪白的蛾兒破繭而出,在屋子扇著翅膀飛行了數個時辰後,就飛不動了,死了。每一隻蠶,再結完繭子後,羽化成蛾後,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這是一隻雌蛾,沒有雄蛾與它交.配產卵,阿田便不能再得到蠶卵。她懨懨地將繭子捧在手心,心裏並不覺得百忙活了一場,反而覺得充實。
“以後,再看造化吧。這枚蠶繭,我且留作紀念。”
如今,虞山離的桑樹已經生長的蓊蓊鬱鬱。阿田自我安慰:“蠶卵以後肯定會再有的。我不信,偌大的雲國,真的會沒有一粒蠶卵。”
她已經想好了。這枚碩果僅存的繭子,她會抽成一根細長的絲,染上顏色,在一方手帕上繡上虞山特有的茉莉花,送給照水。
照水是晌午時到的。
當阿田聽見了噠噠的馬蹄聲兒響,隻認為是經過的客商,並沒有想到是照水。那絮娘不幹活,每日隻在附近閑逛,這躲在紫竹林捉蝴蝶,頭一個看見了馬車。見那駕馬的人,是一個身穿白袍的威武將軍,微微驚愕,覺得熟悉。偏頭想了一想,咦,這不是照水麽?
照水沒戴帽子,頭發正蓄著,留了一個短板頭,瞅著就像刺蝟。
絮娘竟然咯咯咯地笑開了。可馬上,她就閉了嘴。笑啥?照水再不是以前的和尚了,人家是世子爺,貴公子!
她更是驚喜地發現,照水身後還有一人,騎著一匹棗紅大馬,定睛一瞧,卻是清岫。絮娘就覺得喜不自勝,忙把頭發撫了又撫,衣衫扯了又扯。
“王爺,我先去叩門。”
清岫很知分寸。他是照水童年的玩伴,那時童言無忌。可現在到底不同了。照水是襲爵的王爺,又是聖上親封的大將軍,身份貴重,他提醒自己時刻保持恭敬態度。
照水就歎息,因覺清岫太拘謹了,其實何必?
那絮娘聽了,乍然一驚。王爺?她和阿田因對雲都發生的事一概不知,自然驚異。絮娘就從林子邊兒鑽出,對著清岫癡癡地笑:“公子,咱們又見麵了。”她雖花癡清岫,但一雙眼睛仍舊不離照水打轉。他這是從邊關回來了?難道來接阿田?
如他真成了王爺,那阿田縱當不上王妃,也是王爺的側室夫人呀!絮娘的心裏又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都有。
“原來是絮娘姑娘。我和我家王爺是來接阿田姑娘回雲都的,她現在在哪?”
清岫下了馬。
照水也下了車。
“她麽……塘子邊挖茭白呢。”
“嗯。”
照水點了點頭,大步朝著屋後塘邊走去,看都沒看絮娘一眼。
那絮娘緊緊跟在清岫後頭,小聲兒不停問著什麽。清岫極不耐煩,但魏了照顧照水情緒,又不好發作。
照水在塘子邊停了腳步。
阿田果在這兒。一手提著青籃,一手捋著袖子,小心翼翼地折著水邊嫩嫩的茭白。不一會兒,籃子裏就裝滿了白嫩的茭白。
阿田全神貫注地幹活,一絲兒沒留神背後有人。
照水便擺手,提醒清岫暫且退下。清岫會意。絮娘就想張口。清岫便對她搖手。絮娘明白,便對著清岫媚媚兒一笑,跟著清岫到菜畦附近。
“絮娘,讓王爺和阿田說會兒話,你不用去打擾。”清岫開了口,背著手。
“我……沒去打擾呀。有公子您陪著我,我不管阿田的事!”
這絮娘雖然矮小,容貌也平庸了點,但青春年華無醜女,方才那嫣嫣一笑,還真有幾分動人姿色。
可惜,這幾分姿色在清岫看來,還及不上阿田的十分之一。
他便正色道:“姑娘自重,我不過好意提醒。”說完,便往屋後去看大蛇。菜花蛇已然看見了照水,扭著尾巴想出籠子。清岫看出來了,前去安撫,喂它食物。
絮娘吃了個癟,心裏異常惱怒。這阿田到底上輩子積了什麽德,燒了什麽高香,這輩子竟遇到許多貴人!
她又見清岫站在一邊,但目光也掃向阿田,一動不動。哼哼……那顧繡蓉說的對,清岫公子爺對阿田有意。那……那她絮娘算什麽?合著阿田是花兒,她就是爛菜幫子;阿田是水裏的鯉魚,她就是爬的烏龜王八?
絮娘越想越氣,真恨不得撿起小石子兒擲向阿田解氣兒。
阿田的籃子已然滿了。可有一根茭白,離塘邊有點遠,阿田踮起腳,伸出手兒,還是夠不著。
“我來。”
一聲溫柔的聲音傳來,阿田手都抖了。
這是……照水?
她訝異回了頭。陽光之下,清風拂過。立在她後頭的男子,不是照水,還是誰?照水以疾快速度,彎腰采折了茭白,遞到她的籃子裏。而後,對著她微笑,上前握住她的手。阿田的手心暖暖的,甜蜜似夢。
“不。我手是髒的。”她即刻抽回。
照水不讓。
“髒了也要握,且讓我看看你。”
照水恨不得將阿田摟入懷中。他撫摸她的頭發:“你瘦了。可收到我的信沒?”
阿田點點頭。“收著了,也回了,你收到了嗎?”
照水點點頭:“收到了,現在就揣在身邊。”他指了指胸口。
二人互相打量對方。
在阿田眼中,照水變了。以前的迂腐和尚,竟成了一個威武的能打仗的將軍。她的心裏湧起濃濃的自豪。照水的頭發也長了好些。再過幾個月,待頭發梳成了發髻,看著就是一個完人了。
完人。這便是阿田給照水的評價。
照水放下了阿田手裏的籃子,終是忍不住,還是輕擁住了她。“阿田,我來,便是帶你回雲都的。戰事已經結束了,雲國贏了。”
“真的?”這是喜事,阿田也十分驚喜。
“嗯。雲幽十三州已經收複,邊關百姓可不再受洛國軍士騷擾之苦了。”
“真好。”阿田雖是一介村姑,但也關心國家大事。隻是,住在這偏僻之地,與外麵接觸甚少,無法得悉外界境況。
“你不必幹活了,以後也不必了。我來接你。這兒就不必再住了。”照水執起阿田的手,撫摸她手心的繭子,“這雙手,以後定要養的肥肥白白。”
阿田就笑:“那就不是我了。”
“不幹活也是你。你跟著我回康王府,一切事情都不用你張羅,日子久了,你便習慣了。”
阿田想了想,卻又黯然起來。“你爹爹……又怎能容得下我?”
照水就歎了口氣,神情哀傷而又凝重:“忘了對你說,我爹爹已經薨了。”照水將前後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阿田也愕然,又安慰照水,畢竟他們父子一場,就算有嫌隙,但親情血脈仍在。
照水又一歎:“不過,就算他在,我還是要接你回去,這是之前就想好的。”
阿田就猶豫起來,囁嚅:“我,我還是留在這兒吧。我習慣了。”
“你可是要在這裏種桑?無妨的,將桑枝挪到雲都,也是一樣。不,雲都也有桑樹。對了,你喂養的蠶兒結繭了嗎?”
這也是照水關心之事。
“結了。隻可惜就一枚蠶卵,那蛾兒飛出蠶繭後,因無雄蛾jiao配,不多會就死了。要不,就有新的蠶卵,我又能養蠶了。”
“不要緊。你養的蠶,名叫雪蠶。繭子成色雖不錯,但和雲國曾名聞遐邇的觀音蠶不能比。當娘,我娘飼養的就是觀音蠶。隻是沐家滅門後,觀音蠶也跟著銷聲匿跡了。若你有心,我定當助你尋到觀音蠶卵。我心裏一直有個預感,那觀音蠶若重現天日,也定然隻在雲都。你跟我去雲都,一來可以闊大視野,二來更可以繼續尋覓蠶卵。隻要你有恒心,你便是繼我娘以後,雲國最好的蠶桑娘子。”
阿田被照水的話打動了。
“我不過是興趣,並不敢論及以後。”
“阿田,你聰明,又好學上進。跟我去雲都,更可以識更多的字,讀更多的書,結交一些談得來的人。便我家裏,就有一座藏書樓,裏頭什麽書都有。”
照水的話,讓阿田的眼睛都發光了。“真的麽?”
“你去了就知道。哪怕你一日三餐都在裏頭,也隨你的意。”
阿田就笑,可又自慚:“我才認識幾個字呀,你家的書,我定然讀不懂,看了也白看。”
“好了。說來說去,我隻問你,到底跟不跟我去?”照水輕輕放開她,眼裏依舊是滿滿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