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然不對頭了。

照水畢竟是男人,並非無動於衷,且還正處於血氣方剛年紀,就算修佛多年,萬念俱灰,可一旦春心萌動,便是萬物複蘇。

如此肌膚相觸地走了一路,彼此都有些不自然了。

終於,和尚走到紫竹林了,阿田就道:“和尚哥哥,且放我下來吧。”

“我還能堅持。”

“我擔心……有人看見。”

照水想了想,也就將阿田放了下來。說來也是笑話,阿田傷的是脊背,於行走卻是無礙的。但和尚掛念,非要背。阿田在和尚麵前,有意無意地,也是示弱。

走到那廟門口,牛黃已然在那等了一會了。這漢子高興,這下有了容身之所,再不要四處流浪了。他已在廟裏走了一圈。有廚房,那就有吃的。有房間,那就有睡的。反正,有屋子,就能遮風擋雨。至於破不破的,牛黃不考慮。

照水卻犯了愁。廟本就小,這下又來了一個粗莽漢子,怎生安排?佛堂是清淨之所,到了晚上,他還要念經的。若和他同居一室,想來又會吵了他。

和尚還是有辦法。

因就告訴牛黃:“這廟後,多的是樹林,地方也空曠,你若願意,不如砍些木頭搭建屋棚。”

和尚考慮的是,畢竟牛黃是個單身俗家漢子,阿田又是未嫁人的姑娘,如都擠在廟內,多有不便。

牛黃一口答應。

“俺有口臭,又有腳臭。要讓阿田姑娘聞到了,隻怕吃飯也不香了。俺這就去砍樹。”

照水就囑咐:“到底吃飯還是一處。”

牛黃就笑笑:“俺還是自己另外做飯。俺吃葷,不吃素。恩人,俺就在後頭搭個屋子,以後那就是俺的鄰居了。有啥,你叫一聲。”

照水想了想,也覺得不錯。如此得個有力氣的鄰居,遇事也能幫襯幫襯。

牛黃就拿了斧子,去砍樹了。他已經選好了一處空地。

照水就托著一丸藥,進了禪房。

阿田側身躺在榻上,見照水猛然關閉了房門,目光躲閃,心頭猛烈跳動。

照水就尷尬道:“阿田,你莫要害羞。我進來,是為你塗藥膏的。究竟你背上的傷,越早治療越早好。”

阿田就咬住唇,臉紅得像三月裏的雞冠花。她用手絞著衣服,不說行還是不行。

照水的臉也紅。他為說動自己,坦**進禪房,心裏一直在做激烈鬥爭。

“阿田,我也別無他法。你若願意,還請轉過身去,將衣衫tui下。我稍稍就好。”

阿田一聽要tui衣服,羞得一下捂住了臉。

“不過,你若不願,那我即刻就出去。隻是,你背上的傷就好得慢了,若留下疤痕,便是一生遺憾了。”

阿田就眼睛潮潮地看著照水。

忽一下子從榻上站起。她沉默一會,這才告訴照水,聲音輕輕的:“和尚哥哥,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不是說過嘛,阿田是你救的,阿田什麽都聽你的。隻是,大白天裏,你雖栓了門,但窗戶沒遮蓋,若是有香客經過,那便不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照水。

為了阿田,他決定將廟門閂上,今日不上香了。

窗簾已被照水的僧袍遮住,禪房一片幽暗。

“和尚哥哥,你且來吧。”阿田閉上眼睛,衣衫褪至,露出雪白的脊背。

照水一時真的呆住。

他的心頭如萬千的螞蟻爬過,微微的癢。

他趕忙默念清心咒。一邊念,一邊強作鎮定地給阿田擦拭。這是怎樣感覺?酥酥癢癢,像是吃了蜜糖,又像是掉在棉花堆,晃晃悠悠,腳步都不穩了。

照水不知道是怎麽塗抹完的。

一閉眼,全是阿田的美背。揮之不去,甩之不掉,簡直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妄念一生,便已破戒。

阿田穿好了,將身子轉了過來,聲音低低的:“和尚哥哥,我已經不疼了。你想吃什麽?”

“我來做。你且還是歇著。”

照水沒來由地不敢看阿田的眼睛了。

那雙眼睛清澈如碧水,再看一眼,就會將他深深吸引進去,再不能逃出的。

照水此刻大汗淋漓。

下身更有某種莫名的燥熱。

阿田的頸脖、腰、胳膊,對他而言,都好像會說話,會走動,會變成他如影隨形的影子。和尚最終倉皇離開,手中的丸藥差點摔落。

阿田默默地盯著他。

到了晚上,牛黃已然搭建了一個簡陋的屋子,也算是與大蛇作伴。

照水做好了晚飯,提醒牛黃來吃。

那牛黃也是個有意思的。他反倒送給照水幾隻紅薯。“山裏挖的。恩人啊,這裏可是好地方啊。那山裏啥都有,俺竟是撿拾不過來了。”

虞山的確豐盛。山裏生長的竹筍、金針、蘑菇、菌類,還有各種野果。偶爾,餓了,還能從地裏挖到紅薯和芋頭。

牛黃很滿足。今天晚上,他在火塘裏煨熟了幾十個紅薯,預備當明天一整天的火食。本來,照水叫他改口的,不必恩人恩人地叫。可牛黃念恩,還是恩人恩人地叫著順口。照水也無辦法,隻好隨他了。

那牛黃吃飽了後,就爬到了棚頂上,看著天上月亮,托著腮,不知道他想什麽。

照水喜歡吃紅薯,阿田也喜歡。

晚上,阿田並不想歇息。她還想孵化蠶卵呢。為此,她備了一個小盒子,將蠶卵小心地放進去。彼時天熱,並不需棉布遮蓋,但通風還是要的。不然,蠶卵被飛進來的小蟲吸上了,那就汙了沒用了。

阿田點上蠟燭,夜裏精心伺弄。

明日一早,便去虞山尋找,看看有無桑樹。對了,和尚哥哥說過,那采桑鎮,名為采桑,卻蠶桑,但桑樹卻有。如走一趟,剪幾枝桑枝,回來嫁接了。如此,蠶寶寶就可放心吃桑葉了。

阿田忙碌完了,夢裏,還做到蠶吃桑葉的沙沙、沙沙聲。這聲音極其動聽,有如天樂,令阿田歡喜的笑出聲。

一轉身,背上的疼痛隱隱還在,又令她“唉喲”叫喚一聲。

阿田喜蠶勝過養雞,勝過種菜,也勝過紡績。

那牛黃呢,漸漸熟悉環境,時不時地,就去村中閑聊。照水曾告誡:不必去,自己且過自己的日子。可牛黃不聽。

那些村民更笑照水:如此二男一女,更叫人猜測了。

那牛黃也覺出村人的無聊和可惡,一下又不去了。每日裏,隻是在山裏打獵。

照水呢,練習書法也更勤了。

牛黃不識字。某一日來找照水,陡然見了那大字,以為天書,又羨又慕,嚷嚷著要學。照水也就教了幾日。牛黃卻又受不住悶,丟下筆,又往山裏去了。從此不學。

還是阿田有始有終。她現在非常忙碌。每日裏除了養蠶,還得識字。又養花又種菜的,把個荒蕪小廟布置的花團錦簇、綠意盎然。

照水見狀,卻道:“阿田,我是苦行僧,弄得這樣繁茂,倒是像在紅塵繁華之地,我於心不安。”

阿田也笑:“和尚哥哥,你隻裝看不見就得了。一閉眼,花就是滅的;待睜瞧了,花才和你一齊開放。”

和尚大驚。

她說的,似是悟禪。且她這話也極通透。

“阿田,你是一個有悟性的,相信很快,你就能認不少字了。”照水就不往下說了。

這段時日,阿田果過得安逸。

過了數日,在她的伺弄下,那幾枚黑黑小小的蠶卵,真的孵出一點灰白色的小蟲了。阿田趕忙拉了照水看。

“我撿到的是上好的雪蠶,這種蠶蟲結出的繭子雪白如玉,織成的絲綢光潔絢麗。和尚哥哥,這下我可有了致富的法子了。咱們以後不用過苦日子了。”

“怎麽一說?”

“和尚哥哥,你笨呀!以後我便日日在房間裏,孵化蠶卵,等結成了繭子,就拿去集市上賣,漸漸地,我們可不有錢了麽?”

阿田是真心疼照水。和尚就不能過點好日子麽?

照水就歎:“阿田,這樣我就當不成苦行僧了。再說,我已經習慣過苦日子了。”

“和尚哥哥,出家是為誦經參禪,研究佛法,並不隻為苦行,心裏吃苦就夠了。”

阿田的話,又叫和尚一愣。

“阿田,你真的有慧根。”

“謝謝誇獎。”

但和尚並不像阿田那般喜悅。相反,看著這些蠶蟲,還勾起他內心的深深隱痛。疼痛還未結疤,也不可能結疤,依舊是血淋漓。阿田啊阿田,你可知,我的阿娘便是名冠雲國的蠶娘!你尋來的蠶卵,固然是好的。但到底不是最上乘的蠶種。

大雲國最上乘的蠶蟲,已經不見多年。世人都道絕跡。是呀,沐家的人都死光了,如何能不絕跡?

雲國沐家,世代以養蠶為業,但闔家三十餘口,卻死於爹爹康王的l利劍之下。

和尚就輕輕地道:“我想,以阿田的聰明,一定能將蠶蟲喂養得肥肥白白的。好,我先去練字了,有一天,蠶蟲結成了繭子,你再與我瞧。”

說完這話,和尚就走了。

阿田看出了照水的淡漠,心裏奇怪,想問,但又不好問什麽。許是,和尚哥哥哥累了,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