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很快的,不急。
隻要阿田的臉痊愈,他願意等上兩個月、三個月。
婚事……還是要緩一緩。
好事多磨。
真的是好事多磨。
阿難師父又將一些備用藥遞與照水。“一月之後,還需用這些藥敷治。一日三次,不可怠慢。飲食上,隻能清淡,不能葷腥。還有,若喝水,隻宜喝溫熱的水。”
照水一一記住。
“師父,不難的。阿田性子寡淡,飲食也是輕簡。”
阿難囑咐完了,便說告辭。
照水苦留。
“師父,好歹在這裏過幾天。”
阿難就微笑。
“我還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回的。若回去晚了,那才是大大不妙了。”
照水不解。
他隻不想讓阿難師父太過勞累。
阿難就露出神秘微笑,想了想,點了點頭,搖了搖頭,卻不告訴照水。
這更讓照水覺得奇怪。
“師父,你莫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麽?”
阿難不答,隻是將頭頂的帽子,緊緊戴了又戴。
其實他的帽子,又寬又大,在這熱天,已然不合時宜了。昨晚用飯,照水見他熱得難受,曾好言勸他,將帽子摘下,頭頂也是涼快。
但阿難不答應。
照水心裏思怔:師父如此寶貝這頂帽子,莫非是金鑲玉砌的?可師父出家人,早就萬念俱空,與人世沒有半點貪念欲想,又怎會在乎這點金銀?
再看這頂帽子,普普通通的棉布纏繞而成,西域出家僧人日常戴的尋常不過的帽子,無甚特別之處。
照水苦留阿難師父用午飯。
阿難無法,因知照水熱情出於真誠,便道:“好。我明日再走。”
晌午。
照水便請阿難師父入後山,欣賞桑林美景。
阿難果然動容,誇讚虞山的景致在雲國境內也是屈指可數。
照水便十分動情告訴阿難:“虞山本來荒僻,這些一片一片的桑林並非出自天然,而是後天人為。這些樹,都是阿田親手嫁接栽種,日複一日料理,才變成了今日的美景。”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阿難雙手合十,道了一個喏。
照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以前。他曾是一個和尚,而且還十分虔誠。若非雲國邊關局勢,若非自己心內潛藏的使命感,相信他還是願意繼續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和尚。
阿難突然冒出一句:“可惜啊,這片桑樹林好是好看,卻不是紫色的。”
照水一愣“師父,為何這般說與?”
阿難麵色羞赧之色,歎息了一聲,這才誠實告訴照水:“實不相瞞,若非不周道人請我,中土這一趟,尤其是雲國,我還是要來的。”
“這又是為何?”
“你們雲國人,自稱尋不到觀音蠶,所以偃旗息鼓,斷了邊界貿易。可在我們西域人看來,雲國的觀音蠶從不曾絕跡過,隻是你們不擅於尋找。我來雲國,說白了,一是為赴不周道人的約,給你家阿田治病;再一個,我也受了國王的密派,來雲國尋找觀音蠶。所幸,被我找到了。”
他的話,讓照水大驚。
觀音蠶?
他和阿田苦苦尋覓了數年的蠶種,竟會讓一個西域外邦僧人覓到了?
他不相信。
“師父,你不了解我雲國舊事。在沐家那一場大火之後,這觀音蠶卻是失蹤已久。許多人費力費時尋找,都是一無所獲。何以師父您就能輕易尋到?”
阿難笑了一笑。
他指了指帽簷,告訴照水:“我何曾誆過你?蠶蟲就藏在我的帽子裏。所以我才那般著急。萬一天熱,將蠶蟲焐死了,那就功虧一簣白跑一趟了。”
是麽?
照水更是吃驚。
他要求阿難師父脫下帽子,與他瞧一瞧。
不想阿難別的事上熱枕爽快,與此事卻是不肯。
這真讓照水焦急。
“師父,我就看一看。我想知道,到底哪兒出了差錯,我左尋右尋,總是覓不得,您是在哪兒發現的?”照水還擔心,阿難師父不熟悉中原風土,尋得的所謂蠶蟲,其實是白蛾的卵。
這就鬧笑話了。
“照水,我是有備而來的。因觀音蠶的名聲很大。西域各處也有它的書介紹。我不會看錯的。”阿難很是肯定。
這更添了照水的好奇之心。
他知道:阿難師父雖是出家僧人,但也肩負了政治任務。這帽子裏藏的蠶蟲,輕易不會讓他看的。誰得到了觀音蠶,誰就得到了治國複興的鑰匙。
西域若強盛了,自然對雲國貿易不利。可阿難師父是恩人,照水覺得不能強迫了他。總是要他自願。
“師父,若得了觀音蠶也還是無用。良禽擇木而棲。觀音蠶隻吃紫桑樹的葉子。你隻帶走蠶蟲,卻未折下一株紫桑枝帶走,也是無用。”
“不錯,這便是我歎息的原因。”阿難看向照水,“你可願意為我尋一株紫桑樹?我可一齊國帶走?”
照水如實道:“我也尋過。”
阿難想了想:“這樣,你若能尋到紫桑樹,我就將帽中的蠶蟲與你瞧。但隻有三天時間。三天過後,不管你尋不尋得紫桑樹,我都要趕回西域,耽誤不得。”
“可若尋不得,你帶回蠶蟲不也是無用?不如,你將蠶蟲留下,我替你喂養。待找到紫桑樹,我將桑枝和蠶蟲一並送與你。”
“除了紫桑葉,你拿什麽喂養蠶蟲?”阿田皺了眉頭。
“蜂蜜,還有蜂蜜可使得。”
“蜂蜜?”
“不錯。蜂蜜隻能是雲國自產的黃蜂蜜。這等蜂蜜也不好尋,又要新鮮,又要味道上佳的,但總比紫桑樹好尋。”
阿難更是皺了眉頭。
“這等煩瑣?看來,我縱然帶走蠶蟲,即便它不渴死,也得餓死,曬死。”
“不錯。所以我更想看看您藏的蠶蟲到底是不是觀音蠶。我的母親出身蠶繭世家,幼時我常出入母舅家,也學到了一些蠶繭知識。師父,到底是不是觀音蠶,我一看便知。”
“我這蠶蟲兒是在西山便撿到的。”
“西山?”
雲國位處西麵的山巒很多,卻不知他說的哪一處。
“忘了名字了,當地人告訴我,那裏就是西山。”
照水便詢問那處山地特征。
“很多石頭,全是石頭。那座山,光長石頭,不長別的。我是休息的時候,在石頭縫隙裏發現了一條白色的小蟲。起初以為是菜青蟲,但捏起一看,根本不是。我翻出書,對照一番檢查,發現這幾隻蟲子,正是我要尋找的觀音蠶。”
照水更是疑惑。
“師父,快快與我一看。”
阿難師父也就不好不與照水瞧了。他小心翼翼將帽簷翻開,打開裏麵的一層白裹,拍了一拍,果然裏頭有三隻肥肥白白的蟲兒掉了下來。
照水將它們握在手心,看了又看,足足看了一盞茶的工夫。
觀音蠶有一特征。
通身雪白,和雪蠶並無二樣。所不同的是,觀音蠶的頭頂凸起,凸起小塊形似蓮花座上的觀音。吐出的絲,有香味,非雪蠶的白,而是五光十色。紅的紫的綠的黃的銀的都有。拿蠶繭紡絲,可不用染色,織成絲綢可直接穿在身上。
照水留意的便是這幾隻蠶,頭頂有無“小觀音”。
可他失望了。
分明這幾隻蠶,就是雪蠶。
但阿難師父和他意見不同,一口咬定了,說就是。
照水不想與他爭執。
細細回想,他突然想起母親說的:觀音蠶怕熱,喜將桑葉卷起,藏匿其間。更喜爬下樹幹,躲在陰涼的石頭縫隙離。若遇熱,蠶蟲頭頂的“小觀音”便會發蔫發軟,水分蒸發,縮成皺皺的皮,外表看似與雪蠶無二。
阿難也端詳著觀蠶蟲,嘴裏道了一句:“奇怪,它們頭頂的凸包怎麽不見了?”
照水聽了,心內更是狂喜。
阿難師父的話,更恰恰證明,此蠶就是他一心尋找夢寐以求的觀音蠶。
他拍拍腦袋,認為自己鑽了牛角尖了。
為什麽不從觀音的習性入手尋找,卻偏偏一意孤行地要去桑林遍布的地方?
不過,想想還是奇怪。
母親說過,觀音蠶隻吃紫桑葉的汁液。就算它們偶食蜂蜜,也不宜長久。
那西山,既有觀音蠶存活,可見一定是有紫桑樹的,隻是阿難師父沒發現而已。那麽,要不要再去搜尋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