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病,也是病得蹊蹺。

著實蹊蹺。

他找到經年的禦醫,反複看了病曆記載。十年前,皇上不過偶然風寒。可病一日日地就重了,弄到後來不能下床的地步。

諸多蹊蹺。諸多疑點。

老禦醫是唯一活在世上的了,其餘人等不是病死,就是失蹤。

即便這名老中醫,歸隱山林多年。也是照水費了好大力氣,尋出來的。

鮑妃送給皇上的盆花,照水搬回府邸後,也是命人觀察研究。他將盆花安置書房外側的通道。詭異的是,康王府邸的花蟲,聞了別的花香無恙,但一飛到盆花花蕊,吸收了花蜜,或在盆土上休息停留,不多時就死了,蟲兒的屍身變成黑色。

毫無疑問,花盆有毒。

是花兒有毒,還是土裏藏毒?

照水又請來高人研究。

鮑妃沒事獻殷勤,皇上病重,不聞不問,隻管送花,已存了歹意。看來,鮑妃母子非但要璽宴的性命,為了通暢後路,更將皇上視為眼中釘,也要除之後快了。

那些給皇上看過病的老大夫,有自然死亡的,但也有死於非命的。

鮑妃和鹿辭定然下了黑手。

一隻蟲子飛來,歇在鹿辭的臉上。

鹿辭的臉扭曲了幾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他嚇了一跳。

照水!

果是照水!

照水提著劍,坐在身旁,冷冷不言。

他雖不言,但他手裏執的長劍,劍尖散發的淩厲光芒,還是唬得鹿辭立馬坐直了。

鹿辭尋找顧三。

溪邊、林中,並無顧三人影。

難道,他趁自己睡著了,跑了?奶奶的,不過在燕子磯吃了個小虧,這廝就慫了?和那幾個弓箭手一樣,都他媽溜了?

好歹老子還是皇子,母妃還在宮裏,他們就怕成這樣?

照水啊照水,你真是我雲鹿辭命中的克星!這世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

沒錯,若不是照水,自己早當順當了太子!

若不是他,父皇也被母妃弄死了!

整個雲國,就是自己的天下!鮑家的人,都可在雲國耀武揚威,一洗以前恥辱!

鮑妃是妃,且出身低微,勾欄出身。

璽宴的娘親為後。

皇後與妃子而言,當然前者尊貴。

皇後母儀天下,教管後宮妃子。鮑妃年輕時候,因行為不端,被璽宴娘親訓斥了幾句,又見雲翦和皇後恩愛,心裏嫉妒,且記了仇。她雖進了宮,但鮑家的人依舊得不到尊重,受不到優待,更讓她心頭無名火起。

加之,弟弟一心想去沐府求學,鍾意沐家女子,誠懇求親。想來,自己的弟弟也是堂堂國舅。但沐家的人,毫不給臉。

這更讓鮑妃受傷。

那些大臣內侍,麵上對她禮貌,但心裏都存了歧視之意。他們對待皇後,那才是真正的俯首帖耳,恭恭敬敬。

鮑妃更是嫉妒得發瘋。

怎麽,勾欄女子就當不得太後,就不能母儀天下了麽?

鮑妃憋足了口氣,讓世人知曉她的厲害。

皇上不知曉,所有人都不知道。

當年皇後的死,和她有幹係,大大的幹係。

皇後染病,不過小恙。

可她聽說皇後怕貓。專門從宮外弄來模樣可怖聲音可怕的野貓,收買了皇後身邊的宮女,深更半夜,將野貓放在皇後的寢宮,以此驚嚇皇後。

璽宴的母親,與其說病死的,實則是被鮑妃嚇死的。

這麽些年,死在鮑妃手裏的,少說也有十來人。

這些死去的,都是冤鬼,都是怨恨。為防事情敗落,鮑妃更要登上九五之尊,如此才無人翻案!

她想當太後的心,比鹿辭想當皇帝,更渴望更迫切!

“別找了,顧三已在我手裏。”

照水說得淡定。是的,如不出所料,他手下的人,已經捉拿住顧三。

鹿辭有些懼。

同時,也很懊恨。

不該大意,不該喝水,更不該睡著了。

“照水,我可提醒你,我是皇子!你犯上作亂,已是死罪難逃!”鹿辭強迫自己站穩了,理了理衣衫,還擺出皇子的一套。

“鹿辭,犯上的是你。”照水的聲音平靜。

“我犯上?我父皇好好地呆在宮裏!我犯什麽犯?”

“那麽,我問你,你帶一千人馬,來燕子磯幹什麽?”照水依舊平靜發問,實則內心翻湧。在小島,鹿辭就試圖活捉阿田。在燕子磯,他依舊不放過。

有什麽,衝著他來好了,何必為難阿田?他一次次地逼迫,間接害死了阿田爺爺,間接害得阿田毀容。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鹿辭!不,還有鮑妃!

便是因為皇位,因為無上的皇權,才讓他們失卻了人性!

這樣的人,又怎可配登大典,配享有榮耀地位!

一旦鹿辭奪權,將帶給雲國百姓深重的無盡的災難!

他耗盡所有心力,也要阻止慘劇發生!

這是他的責任,他的使命!

他姓雲!

他的身上,流有雲姓祖先驍勇善戰住的血脈!

這一刻,照水才真正明白,父親雲翼的良苦用心!

他是那麽反對自己出家的真正用意!

這世上的所有人,活著都不是那麽容易。每個人都是負重而行。他不能因痛苦纏身,就選擇置身事外,放下所有的所有不管不聞不問!

這便是他和父親的所有隔閡。當然,更因沐家人的慘死,生生將他們隔成兩個冰冷的世界。照水眼眶濕潤。父親過世數年了,自己才真正了解了他。

或許,他也是想遁世的,也想隱居的。

但他背負了皇族責任,從無也未想過逃避。

不過,十年的和尚生涯,他也不曾後悔。不然,又何以結緣阿田?

“你說我來作甚?自然是觀賞風光,遊覽美景。”

他的話,更讓照水憤怒。

“是嗎?大好的雲都你不呆,卻來如此荒山野地,好雅興呀?”

“是呀。荒山野地,我最愛的。這裏空氣新鮮,人跡罕至,我可打獵,更可小憩。”

“既然如此,為何要帶這麽多兵馬?私自調動宮廷內眷侍從兵衛,也是死罪!”

“照水,你管這麽多幹什麽?我母妃的侍從,我是她兒子,我想怎樣就怎樣?你若不服,隻管去告狀呀!如今,我父皇就我一個兒子,他不體恤我,難道還憐憫你?為了你的所謂罪狀,殺了我不成?”

這便是鹿辭的所有底氣。

“他不殺你,你便要殺了他?”照水反問。

鹿辭一慌。

“你胡說什麽?我殺我父皇作甚?”

“鹿辭,你和鮑妃做了什麽,你們心裏有數。”

看著照水從容鎮定,鹿辭眯了眯眼睛,還是慌。莫非……他看出什麽蹊蹺?不會。母妃行事縝密,從未出過差錯。這十年來一直相安無事。

一定,一定是照水為了套話,誘騙自己。他才不上這禿驢的當!

“休要胡言亂語!論身份,我在你之上!若論年紀,我也為長!我來這兒,自然為了遊山玩水,難不成,你以為我會看上你家阿田,強擄了她不成?”鹿辭看著照水,又出諷刺之語,“葉阿田,容貌已毀,在我眼裏,就是十足十的醜女。我鹿辭貴為皇子,要什麽女人沒有?照水,你稀罕那醜女,不見得天下人全都稀罕!”

“你給我住口!”

“怎麽?她醜,誰都看得見,還不許我說了?”

鹿辭想借口阿田之醜,洗刷刻意捉拿阿田的嫌疑。但這無用。照水有證據。他不想和鹿辭胡扯了。拿住他,帶回雲都。

鹿辭看出不對,想逃。

論單打獨鬥,他自知不是照水的對手。

逃為上。

照水哪裏讓他走?

“鹿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行的那些肮髒齷齪事,我都知曉。你開賭場,逼迫官員賭博;你開妓院,買賣未成年少女,送給心腹官員。你以為,我真不知道?”

此言一出,鹿辭大驚。

照水……到底是如何知曉的?

“一派胡言!”

“我說過了,我有證據。將你捉拿回雲都,見了皇帝,我再一一抖出來。”

“證據?真的有?”

若照水真有,那真對己大大不利。

“鹿辭,我何必騙你?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這雲國的太子,永遠不會是你。當然,你也永遠當不成雲國的皇帝!”

照水的緩慢從容,在鹿辭看來,就是傲慢,就是不屑。

“為甚?我是當今雲國唯一的皇子,舍我其誰?”他抬高了嗓音,一腳踮在石頭上,神態恢複了傲慢。

照水聲音輕輕:“因為,璽宴根本沒死。那不過是我故意放出的煙霧彈。”

鹿辭臉色大變。

“我不信!”

“你為什麽不信?你親眼看到他死了麽?璽宴在我身邊,我將他保護得很好。你若篡位,便是謀逆!”

鹿辭氣急敗壞。

“好,就算璽宴活著,他不過一頑劣孩童,我哪裏比不上他?他不過仗著是皇後所出,論才幹,論韜略,遠在我之下!”

照水冷靜聽完。

“太子還小,還在成長。或許,他有不及你的地方。但有一樣,是最重要的,你及不上他!”

“是什麽?”

“善良,仁義。身為帝王,最重要的是仁。鹿辭,我早說過,你心術不正,不配當雲國的皇帝!可你不聽,竟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別的就不說了。僅說一件。你私設賭場,從中牟利,害得家破人亡,便已失去作為人君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