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更將阿田嚇著了。

和尚哥哥在夢魘,如何讓他醒來?阿田的前胸被照水緊緊貼著,又灼又燙,讓她心頭一顫一顫。

阿田實在沒轍了,就狠掐著他的肩膀,照水受了疼,口中叫喚了一聲,但仍舊不放開阿田,嘴裏依舊喃喃:“阿娘,你是生氣了麽?你若不高興,隻管掐,隻管打,孩兒不嚷疼的……”

阿田心內就哀歎一聲,有些不忍心掐了。

她鬆了手,怎生辦?和尚哥哥是要抱她一晚上麽?

她臉漲得通紅,熱汗涔涔。

雖然尷尬,但阿田的心裏,竟是生了一絲憐憫之意。和尚哥哥是想娘了。想來他的阿娘是不在人世了。

那自己呢?自己的娘親也在九泉之下。自己和和尚哥哥都是這世上同病相憐的苦楚人兒呀!

“照水……你醒醒……睜開眼……”

阿田的心弦似被撥動了,看著照水的光頭,竟覺得可愛又可憐。

這和尚到底覺出了不對,也覺抱著的,不像是阿娘,迷茫睜了眼,燈下一看,自己摟著的哪裏是阿娘,分明是阿田!

照水嚇了大大一跳,連忙下榻,忙不迭地穿上僧袍,將汗擦了又擦,對著阿田又愧又疚,嘴裏不停說著罪過罪過,又念佛又作揖,臉兒窘得幾乎要鑽進地縫裏去。

阿田也低著頭,不敢看照水了。

窗外,就有風吹進,吹得油燈忽閃忽滅。

“和尚哥哥,你是夢魘了,阿田不怪你的。”

照水還是覺得歉疚。“以後,貧僧再不了。啊……不,此次已是造次,又何來以後?”這和尚辭不達意,不免又是慌張。

阿田就覺得,自己還是趕緊走了的好。

但願一覺過去,等明日天亮了,和尚哥哥也就忘了。

阿田就轉過身去。“你睡吧,我也去睡了。”

“好。”

阿田進了禪房,將燈滅了。黑暗中,她卻又沒了倦意,一閉上眼,老是想起照水抱著他的那一對堅實有力的臂膀,還有那**的胸脯……

和尚哥哥的汗味兒,竟也是好聞的。阿田想著想著,嘴角竟泛起一絲甜甜的微笑。

翌日一早,阿田就起了床,煮了一鍋野菜粥。

等了一會兒,仍不見照水起來。阿田就疑慮。和尚哥哥不管睡得多晚,早起是一定的。難道,他生病了?

阿田不放心,就去佛堂看。

裏頭空空如也,照水不在。阿田的心也空落落的。和尚哥哥哪裏去了?她又去廟後的菜畦裏找,也沒人。

正倉皇時,忽見和尚領著大蛇從林中鑽了出來。阿田就一笑。

照水不預看到阿田,也立住了腳,目光來不及躲避,看著阿田笑靨如花,這和尚也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跟著阿田笑。這其實有點傻。

二人就看著對方,誰也不敢先行一步。

還是那照水意識到了失態,收斂了神情,溫言道:“阿田,一大早來菜地,可是為鋤草?不用忙碌,我來鋤就是。”

阿田就搖頭。“和尚哥哥,我來是找你吃早飯的。”

“難為你掛心。”

阿田聽了,覺得這話有生分克製之意,品嚼了嚼,心裏有些不舒暢,可又不好說什麽。

二人遂一前一後回到廟裏用早飯。那蛇也自去附近覓食。

照水吃完了,便去尋鬥笠,換芒鞋,背上也搭了一個包袱。阿田見狀,更是問:“和尚哥哥,你是要出門?”

“是。我要去一個鎮上,尋一個人。”

“尋人?有多遠?阿田跟著你,路上也好照應。”阿田頗不舍,目光依依。

“你不用跟著我。到底路上顛簸,一來一去也需幾晝夜。我辦完了事,就會回來的。這一早上,我去了附近村裏,相告了幾個常來上香的女居士,你若害怕,她們會來陪你過夜。”照水讓阿田隻管放心。

如此,阿田真不好說什麽了。

和尚哥哥還是關心她的,真不能要求更多了。

照水也就走了。

阿田欲言又止,站在廟前悵望。

時節正值梅雨。空氣沉悶,燕子低飛。一日之內,時不時地,總會落點零星的小雨。阿田這才想起,和尚哥哥沒帶雨傘。

這行走半路上,小雨變了大雨,豈不就淋成了個落湯雞?

阿田找了一把雨傘,循著照水的步伐,急急欲追。她想叫喚,但又閉了口。也罷,不如就在後頭跟著,隻要能看見和尚哥哥的背影,她也是歡喜的。

這一走,就從早上走到了晌午。

阿田有些累了,但前頭的照水仍舊健步如飛。

待到了前方一簇荊棘叢,阿田腳下一滑,跌了一跤,嘴裏“哎喲”叫喚了一聲。照水警覺,遲疑了回頭,阿田趕緊隱入樹叢。

照水想了想,幹脆就坐在一塊石頭上,打開包袱,吃起幹糧來。又用一個缽子去河邊取水,大口大口喝著。

阿田就帶了把傘,其他都沒帶。

她早餓了。看著照水吃饃饃,心裏饞得緊。

照水吃飽了,繼續趕路。黃昏頭上,終於走到一座橋上。過了這橋,前方是便一個叫采桑的小鎮。照水要尋的不周道人,就在那鎮後不遠的古洞裏修行。

阿田終於支撐不住了。她扶住橋杆,想歇一歇。照水渾然不知身後有人。

偏這個時候,空中真的下了雨。雨點子變成黃豆粒那麽大。打在身上,疼。

照水走得更快了。

阿田想喚照水,但喉嚨幹澀,竟是一句話說不出,嗓子啞啞的,隻得眼睜睜地看著照水越走越遠,以至不見。

天黑時分,瓢潑大雨才停了。

照水進了采桑鎮,在那古洞卻沒找著不周道人。那守洞口的小童告訴照水,說是師父遠遊去了,你來得不湊巧。

照水十分悵悵。他牽掛阿田,並不在鎮上留宿,借了盞燈籠,依舊原路返回。

待返回橋上,就見黑沉朦朧的前方,有個人橫著躺在那兒。照水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強盜。等大了膽子走了過去,提燈一照,照水大吃一驚。

怎麽會是阿田?

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阿田,阿田……”照水扶她起來,焦急喚了又喚。阿田聽見了,但身子癱軟無力,隻困難地將頭輕輕點了點。

照水管不得那麽多禁忌了,跪在橋上,一把將阿田抱在懷裏。她渾身上下已然濕透。再一模她的額頭,果然燙得厲害,他更是心疼。

照水就有一肚子的話要問阿田。這傻丫頭為什麽不乖乖呆在廟裏,為什麽非要偷偷跟了他出來?

今夜,看來是趕不回小廟了。

他背著阿田,提著燈籠,下了橋,尋了又尋,方找到一個破屋子。和尚撿了一些枯枝木柴,架了個火堆,升起了火。

阿田躺在火堆旁,雖被火烤著,但頭更燙得厲害了,半點沒有緩解。

她昏昏沉沉的,嘴裏也開始說胡話了。

照水用缽煮了熱水,喂了阿田幾口。火光的映照之下,照水發現阿田的麵色很是不同,臉上陡然冒出許多觸目的紅色小點子,又有點像是疹塊。

照水的心一緊,難道,阿田是出天花了?

這可不妙!他來不及細想,閉了眼睛,將阿田的衣裳胡亂脫下了,然後背過身去,放在火堆旁烤火。火苗很旺。照水將她的衣服烤幹了,又閉上眼摩挲著替她穿上。

“阿田,我非褻瀆,莫要責怪我。”

穿戴完了。照水熄滅了火堆,又背著阿田,重回鎮上。他依稀記得,采桑鎮有個會診天花的白胡子老郎中,但地點他卻忘了。

這幾下折騰,天就亮了。

天明時分,采桑鎮就有許多住戶推了窗,啟了門,庭前院後地打掃,抬眼一瞧,就看著一個年輕和尚背著一個俊俏的大姑娘,一路疾奔。他麵色焦急,逢人就打聽白胡子郎中的住址,引得鎮人好奇,拉了照水的衣袖,問長問短。

人群中,大多是熱心的。

其中一人指給照水地址,又好心相勸:“你這和尚,知不知道,你這樣背著一個姑娘,已然是破了色戒了,你需還俗才是!”

照水並不想解釋。

另一人又好意道:“和尚,那郎中年紀大了,一日之中,隻一個時辰看病,你需早些去,若晚了,延誤了診治,這姑娘真要成一個麻子了!”

圍觀的路人,都看出,阿田就是中了天花了。

采桑鎮離照水修行的小廟幾十裏遠,但民風卻大不同,甚是淳樸,待人也是寬厚。

照水順利地尋到郎中。已然錯過時辰了,郎中就不想待客,又以為照水是個不務正業的花和尚,更覺厭惡。照水無法,無奈報出不周道人的名諱。“陸道長是貧僧的一位忘年友,與貧僧一向有來往。貧僧十二歲時,也出過一次天花,給貧僧看病的正是大夫您。這些,貧僧都記得。”

那郎中聽了,藏在白眉毛下的一雙眼睛亮了亮,又打量了一下照水,微微若有所思,態度也改了。

他抻開了阿田的衣袖,照水更是一驚。

阿田的胳膊、頸脖、手掌、手心,已然紅腫,嘴裏更是發出痛苦的叫喚聲。

郎中就告訴照水:“所幸,你送得及時。若再晚一些,恐怕就晚了。”

照水更是焦灼,心口激烈地顫動,聲音也跳躍不穩:“大夫,既及時,想來她這症狀與性命無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