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收回了目光。
她相信一人也能過得好。比如和尚哥哥,他年紀輕輕的,獨居苦廟修行數年,不也是一年年地照過?
和尚哥哥可以,她葉阿田也可以。
“阿田,咱們繼續趕路吧。”
“好。”
可是阿田又慚愧,和尚哥哥掏出的那塊玉佩,委實值錢,且一定是心愛之物,要不不會珍藏在懷。
她試探地問:“那和尚哥哥,那玉佩是何人送你的?”
照水就道:“既送出去了,我就不想了。東西再好,究竟是東西。再怎麽,不及人金貴。”
阿田更是感動。
她一把握住照水的手:“和尚哥哥,是你幫了我,救了我。隻要你不嫌棄,我就留你身邊,給你當牛做馬,報答你。”
她眼裏滿滿的殷切,真有為他赴湯蹈火的衝動。
“不用。我是出家人,修的本就是普度眾生,分內之事。如遇到別人,我也是一般對待。”
照水這一番解釋,不知怎地,卻讓阿田心裏微微失落。
待到了集市。
照水就忙活起來。買筆墨紙硯、買米麵糧油、買蠟燭燈芯。
二人將買的東西,背了滿滿兩籮筐。
待到中午,照水又帶著阿田去一處茶攤,要了幾個素包子,兩壺茶。
那趕集的,賣貨的,過路的,見了他帶著一個姑娘,有認識的,就笑,拿他開趣。不管別人怎麽問,照水隻說阿田是暫居他廟裏的香客,請他們休要再開玩笑了。
這一回兩回下來,阿田反而丟了羞怯,不在乎了。
看著旁人指指點點的,她反而挺直了脊背,大大方方地坐著,坦坦****。也是奇崛。
那照水又去一個書攤,挑了幾本書,揣在袖內。
待回程,照水終於告訴阿田:“我要教你認字。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不識字,終是可惜了。”
“什麽?你要教我認字?”阿田一臉的興奮,似不敢相信,眼睛晶亮晶亮的。
“不錯。我還要教你寫、寫好看的字。”照水滿眼的認真,輕聲允諾。
阿田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廟了。和尚哥哥太好了,她夢寐以求的就是能像讀書人一樣提筆寫字。聽說,那些學問高的,還會寫詩填詞做文章。
雖然籮筐有些沉重,但阿田還是歡喜的雀躍不已。
晌午時,天放晴了。那日頭從晦暗的雲層中掙紮出來,起先發紅,接著就是璀璨的金色了。濕潤的地上也漸次幹燥了。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廟前,剛丟下拐杖,就驚異發現廟門口躺著一個醉醺醺的漢子。照水打量了一下,此人並不像是附近的山民,他雖衣著華麗,但短卦卻又補綴著獸皮鳥毛等物,且手裏又握著酒葫蘆,腰間還插著一把斷刃,裝束很有點像山裏的匪目。
照水想了想,就提醒阿田隻管進去,權當看不見此人。
不想,那人卻睜開半眯的眼睛,猛然地扯住照水的衣襟,嘴裏叫嚷:“你這和尚,見爺爺在此,竟敢不理?快,給爺爺倒茶,與爺爺醒酒。”
醉漢拉扯的生猛,照水隻好放下籮筐。他提醒阿田:“你趕緊進去。”
“哪裏來的小娘子,這般俊俏?哎呀呀,爺爺在山裏,可難得瞧見這樣好看的小娘子!”那醉漢覷見了阿田,一下又跳將起來,噴著酒氣,攔住阿田,一雙眼色眯眯地轉來轉去。
阿田很是厭惡。
照水就道:“你是要醒酒茶麽,和尚給你倒。”
那人就嘿嘿一笑。“算你識趣。”且又從腰間抽出短刃,明晃晃地對著照水,“和尚,你進去,這姑娘留下,我要拉了進山裏當壓寨夫人……”
阿田就有些懼怕。方才在集市,就有人說,不遠處三十裏,有座什麽什麽山,那山裏有幾個凶神惡煞的盜匪,**擄掠,無惡不作。
照水鎮定道:“我且與你倒。這姑娘是我俗家的妹子,你可不能帶走。”
那人就哈哈一笑,手裏耍著短刃來回晃動:“和尚,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爺爺得給你一點厲害瞧瞧?”
照水隻得一退。
這人卻又撲通一聲,重重倒下了,鼾聲如雷。
照水趁勢撿起短刃,囑咐阿田:“你且進去,整理一下筆墨。無事,不要出來。”
“可是?”
“我且坐在這等他醒來。”
阿田終究不放心,將筆墨紙硯堆放好了,就出來瞧。
一看,廟門口空空如也。照水和尚、醉漢,都不見了。
阿田驚異,那醉漢莫非醒了,抓住和尚哥哥痛打了一番?她想叫,又不敢叫。
但見前方的林子裏,那和尚卻又步履輕鬆地走了過來。阿田更驚異。“和尚哥哥,那漢子呢?”
“醒了後,就走了。”
“果真?”阿田不信。
照水就解釋:“佛門清靜之地,就算是盜賊土匪,也都需回避的。無妨了,我們進去吧。”
可阿田還覺得有點不對,但又不敢說什麽。
吃過粗茶淡飯,照水就預備正式教阿田認字了。
他首先教的是個“永”字。這和尚在宣紙上寫了一個剛健清新的“永”,告訴阿田:“別看此字簡單,但內裏藏有乾坤。你看這是點,這是橫撇,這一筆是豎鉤,這一筆是撇捺。這天底下的字,不管簡單還是複雜,都離不開這幾個筆劃。將筆劃寫好了,方才能練字。”
阿田一聽,就覺識字不是一件易事,心裏彷徨。
“阿田,你且跟我來。”照水帶著阿田來到廚房後頭,那牆角裏按著一個大水缸,水杠上是一個竹蓋子。照水將蓋子揭開:“你看,這缸裏的水是不是黑的?”
阿田就看了一眼,卻是黑水,且聞著有濃濃的黑墨之味。
“這便是我以往練字洗筆淘下的水。識文斷字都需下苦功夫。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照水又將蓋子蓋上了。“有時候,我寫的累了,就來這兒看看,以此激勵自己。”
阿田固然驚歎。
“和尚哥哥,你如此苦練,到底為什麽?”阿田雖不識字,但見過照水寫的字,她當然不懂何謂書法,但就覺得他寫的,瞧著說不出的好。
照水沒有立即回答她。
“你不是我。當然不能像我這般。”
這話更叫阿田聽得雲裏霧裏。這和尚哥哥,越是相處下來,越覺得他心事重重啊。
阿田果是聰穎。
一個下午,已然跟著照水練了幾個字,寫的還頗像樣。
那照水教得認真,見阿田抓筆姿勢不對,便上前握住她的手,親自教引。這就免不了肌膚接觸。可照水專心致誌,心無旁騖,麵色從容,阿田雖害羞,但還是斂心靜氣,細細聽照水講解。
照水說,這“日”字,原是象形,是古人看紅日迸發,一時興起,畫了一個圓,再添一點,如此造字,也是生動。還有那“月”,也是如此,那鍾鼎文上刻的“月”字,形狀彎曲如鉤,如畫下的一般無二。
阿田就聽住了,心裏更是佩服和尚的學問。
至晚間。
和尚喚大蛇進廟,與阿田用了齋飯後,囑咐阿田早些歇息,誦完經後,卻又在穿堂的燈下依舊練字。天熱,尤其晚上更甚。和尚幾欲揮汗如雨。他的案頭,除了佛經,便是曆朝曆代的書帖,一摞一摞,小小的書案已是不能放了。
這些破舊的書帖,論價可是價值連城。
阿田見照水辛苦,又給他倒了碗枸杞茶。
“和尚哥哥,擦擦汗,別太累了。”阿田遞來巾帕。
“無妨。你不曾來時,我夜夜如此。”
他擦完了汗,忽聞巾帕有一點香味,看了一看,麵色似窘:“阿田,我是出家人,用不得那些俗家的東西,尤其是女子的貼身之物,真是褻瀆菩薩了。”
他肅斂起來,又念了一句阿田聽不懂的偈語,這弄得阿田倒忸怩不安了,也很窘。
一時,二人就無語。
深夜。照水睡下後,卻入了魘。
夢中那和尚嘴裏不停叫喚:“阿娘,阿娘……不要走。我聽你的話,每日練字,從不懈怠。你可是怨我墜入了空門,當了和尚?阿娘……”
照水痛苦大叫,閉著眼,手也往前伸著,似要抓住什麽東西,眉頭緊蹙。
阿田在禪房早聽見了和尚呼喚,心有不忍,又兼好奇,就點了燈過來查看。帶走到地鋪前,那照水一把抓住阿田的胳膊,阿田不妨,頓時跌坐在他的腿上。
那照水還是閉著眼,但已將阿田緊緊摟在懷中,讓她不得動彈,嘴裏低喃:“阿娘,你終於理我了……阿娘,你不要離開我……”
阿田的臉紅到了腳脖子根兒。
天熱,照水是卸掉僧袍入睡的,身上隻穿了一條褲子,用腰帶係了,別的地方可都一覽無餘。
他年輕力壯,身子也矯健,臂膀和胸脯全是結實的肌肉。
所謂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阿田心急,不知照水到底怎麽了,忘了披件衣裳,身上也就穿了個小褂小褲,這下被和尚緊摟著,緊得能聽見他激烈的心跳。
她的褂子上,也滿沾了照水的熱汗。
“和尚哥哥……我……我不是你的阿娘啊……”照水渾然不覺,還在癡癡入夢,他彎著腰,又將頭靠入阿田的懷中,幻想還在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