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老管家是有辦法。薑還是老的辣。

照水承諾老管家不必還挪用的銀兩,又答應規勸他女婿,心內愁結已經打開,言語之間已然流露出喜色了。

紅圃軒的下人是多,但都是女人。女人的力氣哪裏敵得過男人?

更何況,女仆們中的大多數還是康王府的人,不過派遣到顧繡蓉那裏伺候。她們表麵忠心,但都是牆頭草,時刻關注風向的。

顧繡蓉的貼身女仆,也沒幾個。

老管家一發威,那些派遣來的,就都齊刷刷地站到牆根邊兒,隻管聽老管家的吩咐了。

顧繡蓉沒奈何,使喚不動她們,也隻有幹生氣幹著急。但她當然不肯走。老管家幹脆就命人幾個小廝將紅圃軒內的東西都逐一搬空了。

顧繡蓉渴了,沒茶盞;餓了,無人端飯;想睡覺,床榻也不在了。

老管家這招真狠。

顧繡蓉氣得跳腳,找了照水好幾次,怎奈照水已吩咐下去了,若是她來,一概不見,不管什麽原因。那繡蓉破罐破摔,使出潑婦一樣的招術,逢人就告,自己的身子被照水破了,此番他非但不認賬,還要攆她走,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

她說的,無奈別人又不信。

在下人看來:將軍待阿田姑娘一往情深,矢誌不娶,又哪裏會一心二用,隨便和繡蓉表小姐上床呢?這太不可能。照水癡情的形象,已足夠讓府內上下人等感動了。

看著下人躲閃而又揶揄的目光,顧繡蓉更像發了瘋。

紅圃軒內空空如也。

老管家便將她的體己銀兩卷成幾個包袱,放在軒外的馬車上。“表小姐,趕緊去車上看著你的銀子,還有銀票,被人拿了,或是偷了,老奴我一概不負責。”

顧繡蓉氣得臉嘿嘿。清晨時分,她萬般不願離去,最後氣昏了過去。

老管家就叫幾個婆子將她背到車上去,馬夫授命急急駕馬離去,車後揚起滾滾的飛塵。

鸞蟾走了,顧繡蓉也走了,康王府內清靜許多。

照水許久不練字了,此時也拿起紙筆,拿出沐家人的字帖,潛心靜氣地繼續練習。一時的專心致誌,讓他忘了心裏的苦痛。

再進宮中,璽宴的腹瀉變嚴重了。

璽宴拉著照水的手,有氣無力地嚷嚷:“照水,我要死了。這麽拉稀下去,我疼也要疼死。”

看著璽宴黃瘦的笑臉,照水便輕輕撫摸他的額頭:“你不會死的。”

“不,我不是你。你失去了阿田,依舊能活。可我遇到一點點挫折,真的活不下去的。”小人兒蓋起被子,遮住臉,又不停地哎喲叫喚。

照水便問貼身的宮女太監,近日裏,太子殿下都吃了什麽?

“糕點、果子、蓮子羹、鴨湯、鹵肉……”太監報了一大串的名兒。

“都是經你們手送來的?”

一個太監就誠實道:“今日,鮑妃娘娘也常給太子殿下送酸梨、波斯棗等果子。”

一聽鮑妃娘娘的名字,照水的心頭就一緊。

他想起了不周道人。一直到現在,還沒他的消息。之前清岫沒和他翻臉時,告訴過他:不周道人尋到了那個叫冷琴的女子。鹿辭在後跟蹤,可被道人甩掉了。

鹿辭公然攔截冷琴。

背後文章不少。鹿辭是鮑妃的兒子。雖他一直假裝低調,但追蹤不周道人一事,已然泄露了他所有心事。鮑妃和冷琴一定有幹連。

那麽,沐家一案,換句話說,也和鮑妃逃脫不了幹係。

鹿辭攔截冷琴,是要殺她。

那麽,冷琴一定知曉鮑妃當年的一些事情,鮑妃要滅口。

不然,沒有其他的理由解釋了。

璽宴被立為太子,鹿辭雖不動聲色,但內心肯定是不服的,不甘的。璽宴還小,皇上身體又弱,一切仍有變故。

此時的照水,因未曾和不周道人會麵,仍不知冷琴為何人,更不知曉她就是當年混進沐家女扮男裝的管家、鮑妃的心腹。

鮑妃本來對璽宴是不聞不問的,這下陡然送出許多涼性的果子,其心已昭然若揭。但僅吃這些果子,並不足以讓璽宴連續腹瀉。

且又無證據,鮑妃給璽宴吃的果子不幹淨。

“璽宴,我幫你奏請皇上,你去我府裏調養幾天如何?”

照水想,換個環境,換個地方,換了飲食,或許璽宴的腹瀉能很快好轉。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從虞山回來後,璽宴也來過幾次,他府內做的飯菜,璽宴嚐過,總說好吃,幾天下來,臉上就掛肉。

“好啊。”璽宴非常樂意。

“那,今日就出宮。”

照水不信了。他找過給璽宴診治的太醫。太醫查不出病因,隻說他感染了風寒。照水略懂一點藥理,見太醫開的藥方,又不是給風寒病人用的。

這就不妥。

照水知道,宮裏的太醫都由鮑妃管理轄製。這太醫敢胡亂給璽宴開藥方,興許得了鮑妃的授意。

宮門深似海。

照水想去見鮑妃,但又不能冒然唐突。

一切,在沒有切實證據之前,都不能打草驚了蛇。

卻不想,當璽宴強撐著起來,坐進轎內,卻被一人擋住了去路。此人不是鮑妃,卻是鹿辭。

鹿辭看著照水,悠悠而道:“康王,這宮裏你倒是行走的來去自如嘛?”

“不敢。”

“我看你很敢。”

鹿辭的言語中充斥了挑釁,可聲音卻又溫和。讓遠處侍立一旁的太監和侍衛看了,隻當他們在親切談話。

鹿辭不知,照水已然看破他的偽裝。看破而不說破。

“我真的不敢。太子殿下腹瀉不停,我出於好意,請他來我的府上調養幾日。”

鹿辭就淡淡:“是麽?難道皇宮不是更好麽?”

鹿辭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阻止照水將璽宴帶走。母妃將慢性毒藥抹在了送去的果盤上。璽宴體內攝入的毒,是微量的。但一天天積累下去,積少成多,就會腹瀉成疾,腸斷而死。璽宴的腹瀉,依舊是慢性中毒的症狀。若再康王府調理好了,他和母妃的計謀豈不白費了?

“隻是去我府上小住。大皇子殿下若不舍太子殿下,也可屈身一齊來我的府上。”照水沉穩回對。

“是麽?我謝謝你的好意。但璽宴是我的親弟弟,他病了,自有我這個當哥哥的照顧,如此假借外人之手,豈非失了皇家的顏麵?雲景逸,你這樣,便是難為我。”

鹿辭見有數名父皇寢宮的內侍經過,更是微露笑臉,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照水也就溫言:“不是為難。我也姓雲,當今皇上也是我的皇伯父。拋開尊貴不講,你我也是叔伯兄弟,我並非外人。大皇子您事情多,照顧璽宴這等小事,我就替您分擔了。”

他故意給鹿辭一個台階下。

鹿辭就皺眉,四兩撥千斤的:“雲景逸,璽宴是太子,他若在你府上出了什麽好歹,管你是不是姓雲,有無軍功,都要坐牢抄斬的。”

彼時,內侍已走,鹿辭的神情也就隨意本真了幾分。

照水輕輕一笑:“照顧璽宴太子,我義不容辭。如果真出了好歹,我甘願坐牢。如今,康王府裏的,都是下人,真正的主人就我一人。我的生死微不足道。但保住了國本,我雲景逸雖死猶榮。”

鹿辭一時啞口。

那璽宴已然很不耐了。他忍住腹痛,掀開轎簾,對著鹿辭:“皇兄,囉囉嗦嗦作甚?我要去哪兒,還用得著你批準嗎?究竟你是太子,還是我是太子?”

鹿辭就道:“璽宴,你雖是太子,可你終究是個孩子。小孩子心智發育未全,關鍵時候還是得聽大人的。”

此言一出,璽宴就捂住耳朵,頭搖的像個撥浪鼓。

“我不想聽!我雖是小孩,但我什麽都懂。我不想死。我隻知道,去康王府能讓我的身體好起來。你不讓我去,是不是想讓我死?”

璽宴就在轎內跺腳,期望鹿辭早點離開。

“哪裏?我是你的兄長,自然希望你活得好好的。”鹿辭有些結舌。

璽宴就冷笑:“既然這樣,你幹嘛攔著照水?你該做的,是同他一起,速速將我送進康王府,這才是正經。”

“璽宴,康王府裏的條件,比皇宮還是差一點兒。你就安安靜靜地在東宮養病,也是一樣地能養好。”

“才不呢!那我說了吧,我不喜歡你,看到你就難受,就惡心,就拉肚子,所以想避開你,去照水家裏,你滿意了吧?”璽宴任性起來,說的話很難聽。

鹿辭的臉變得煞白。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說幾句駁斥璽宴的話,但照水在場,又隻能強忍著,默不出聲,以示恭敬。

究竟,璽宴是太子,地位在鹿辭之上。

璽宴的話,讓鹿辭大失顏麵。若照水不在,他真的控製不住,伸出兩手,狠狠掐住璽宴的脖子,將他脖子扭斷了事。

“哦,那麽是為兄的錯了。我當反思,想想究竟哪處讓你對我不滿意。你想去哪兒,都隨你的意思。康王府瑣事多,你每日的吃食,就不必勞煩景逸,我命人從宮裏送給你。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