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過去的她,什麽都不知道。
照水神情慍怒。不,是非常慍怒。果然如此。今日略施小計,顧繡蓉失了防範之心,將真情都吐露了出來。這個齷齪下作的法子,也真難為她想得出來。
照水看著燈光下她的一張粉臉,抑製住爆發的衝動。
他本性情寬和,怎奈顧繡蓉做的事,實在太過出格。若不是今日下套套出了她的真話,那麽……時日一長,自己缺乏證據,興許真的會認為,那一日自己卻是把持不住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從此被迫迎娶與她。
現在他已然知曉了真相。
照水將方才繡蓉吐露的言語,一一記在了宣紙上。
這是筆錄。
此外,他還有人證。
此人就是老管家,和府內幾名上了年紀的嬤嬤。
他們都在照水的授意下,躲在了房間隔壁,聆聽他與顧繡蓉的一言一語。想來,老管家等人心中的震撼,並不亞於他本人。
顧繡蓉心機深沉,為了達到目的,對自己下手,真的狠。
照水寫好了後,叫他們都一一出來,在宣紙上按上手印,證明方才顧繡蓉的話,他們幾人都聽見了。
幾個嬤嬤們都搖頭歎息,歎息顧繡蓉不該行這等難堪的事,很有失一個富貴小姐的品格。此等招術,恐怕隻有勾欄妓院的老鴇們才行得出來。
嬤嬤們退下後,照水叫住了老管家。
“劉伯,我瞧你心事重重,人也衰老了許多,是不是有什麽難事?說來與我聽聽,看看我能否幫你?”
照水麵對老管家,是真誠的。
一來,管家跟了父親雲翼二十來年,無功勞也有苦勞。
二來,老管家為人雖然謹慎膽小了一些,但兢兢業業,偌大的府邸,沒他的操持,也是一團亂麻。
所以,如果劉伯有難處,照水一定會幫。
他有這個能力。
“你隨我到廂房。”
照水示意老管家去另一處屋子。這裏,留下一個嬤嬤,專等顧繡蓉醒來。一旦她醒了,照水自有主張。
“是。”
老管家很羞慚。
他以為,自己挪用公帳銀兩的事,被照水發現了。
按照雲國律法,私挪主家物款,也算偷竊,要坐牢的,判流刑,臉上還得刺字。也是丟人。老管家一把年紀了,如此一來,名聲兒也就壞了。
“劉伯,坐下。”
老管家不敢做。
“劉伯,我不過詢問詢問你,想幫幫你,你的身子怎地在發抖?到底怎麽了?”照水更關心了。
老管家低著頭,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照水一驚,趕緊扶他起來。“這是為甚?休折煞我也!”
老管家就流淚,老淚縱橫。“小王爺,老奴有罪!老奴為了那不成材的孽障,明裏暗裏不知給他填補了多少窟窿!怎奈他不知悔改,還是往賭場鑽,十頭牛竟是拉不回來,就像中邪了一般。我也勸過女兒,不如叫他寫一封休書,兩個娃娃我來養。可老奴的女兒,偏偏一根筋地要與他過到老過到死,隻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板凳抱著走。明知自己受苦,卻還指望著浪子能回頭。可叫老奴說什麽好呢?老奴一時糊塗,竟動用了官中的銀兩,拿了給那孽障。這可孽障實在不可救藥了,滾下的利錢,就已然像個雪球了。老奴變賣房產,變賣所有值錢的東西,甚至連過冬的皮襖都給典當了。小王爺……你也看過老奴的屋子,四壁空空,能換錢的都賣了……小王爺,請責罰老奴吧,那些銀兩,老奴還不上了!”
原來如此。
老管家是被他女婿拖累了。
高利貸就是個無底洞,誰沾上誰完蛋。
照水也聽聞,近來雲都有放貸之風盛行,似乎這放貸的人很神秘,誰都沒見過他的真容,不知來曆幾何。但隻要向他的錢莊借了貸,那便如毒蛇纏身,這輩子都別指望將利錢還清。有僥幸能還清的,那也如油鍋裏滾過一回,生死不忘的。
照水也想去查查這債主的底細,無奈事情一多,偏就忘了。
此番聽了劉伯之言,又想起來了。
“劉伯,我不怪你。你也是無路可走,而手裏又管著現成的銀子,任誰都會起貪念。你到底挪用了多少銀子?”
照水問他數目。
老管家見照水沒有半句怨言,反而還顧及他的情緒,心中感佩,又要下跪。他囁嚅著說了一個數字。
這個數字,不算小,差不多相當於一戶中等人家兩年的收入。
“小王爺,老奴實在愧悔。老奴老了,本想著過幾年,就告老回鄉安度晚年的,豈料出了這樣的事。現在老奴的心,如在沸水裏煎熬,如在油鍋裏煎炸,隻想一頭撞死算了!”
沒錯,若不是心疼女兒和兩個外孫,老管家真不想活了。更要命的,那個神秘的放貸人,還托隨從轉告他:若再還不清所欠的銀兩,那就徑直來康王府尋他了。女婿欠下的錢,嶽丈有義務幫還。
老關機最憂心的,便是因自己,毀掉了康王府的名聲,那就罪過大了。
這是他想自殺的最主要原因。
照水歎了一歎。
“劉伯,明日,你將你女婿帶來,我細細盤問與他。”
照水對老管家劉伯的女婿是有印象的。瘦高個,臉皮白淨,瞧著斯斯文文,不像是個敗家的浪**子兒。他來府中找嶽丈,見過照水數麵。每次見照水,都是規規矩矩地磕頭請安,說話輕言細語。照水對他的印象不錯。到底他結識了何人,遇到了何事,變成現在這副不可救藥的模樣?
這其中必有緣故。
“劉伯,那些銀子,就當我送你的。不必往心裏去。”照水安慰。
老管家就落淚了。
“你女婿叫個什麽名?”
“李德全。呸!我看錯了他!他哪裏德全,他分明是壞全、毒全、拖人下油鍋進地獄的全!”提起女婿,老管家又止不住咒罵。
“你帶他來,他若不敢來,你就說我願借他銀子。他手頭缺錢,拆東牆補西牆的,一定會來的。”
“小王爺,您還要借他銀子?這不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麽?”
照水就道:“自然是假話,不過引出那個神秘的放貸之人。此人就是毒瘤,破壞雲都風氣,我須知道他的底細。”
老管家也就明白了。“小王爺,他若不來,老奴我將他綁了,拖也要拖來!”
一時,老管家下去。照水就回到前廳,看著歪在椅子上,醉意依舊濃的顧繡蓉。“那醒酒石來!”他不想耗下去了。看在中表之親的份上,繡蓉還是回她自己家吧。
他們顧家,近支的親屬沒有,但遠房的幾個叔叔伯伯還在。且也不出五服。顧繡蓉若回顧家,並不算孤苦伶仃。
一個小廝趕緊遞來醒酒石。
照水將它放入顧繡蓉的口中。稍等了一會,繡蓉果然睜開了眼睛,醒了過來。她皺著眉頭,知自己是醉了,一抬頭,見表哥還在身邊,心裏更是春意濃濃。她掙紮著要站起:“表哥,我的酒量越來越小了,看來很需鍛煉酒量。晚上,我再陪你喝!”
繡蓉見照水不扶住自己,沒關係,她主動攬住表哥的手。
她沒忘記,表哥說要娶她的。
照水嫌惡地推開。
繡蓉驚愕。怎麽了?
“表哥,我頭疼,所以讓你攙扶著。方才,你說要娶我,言語也溫柔,為何現在態度又變了呢?”
照水轉過身,從桌上拿來寫好的宣紙,遞到繡蓉麵前:“你且看一看。這都是我記錄的字。記錄的,都是酒醉後的你,吐出的真言。我問一句,你說一句。你看,這些話可都是你說的?你若不承認,也沒關係,宣紙下麵都是在場的人按下的手印。你回答我話時,老管家幾個都在屋子隔壁,你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繡蓉起初還不明白照水的意思,接過宣紙,不明所以。
待她支著額頭,看完了紙上寫的字時,大驚失色。驚詫的,差點栽倒在地。
“顧繡蓉,酒後吐真言。當初我就不信,不想過然如此。我與你清清白白,你卻這般陷害與我,讓我愧對阿田。可歎她已不在人世,不能知曉我的清白,這便是永遠的遺憾了。”
顧繡蓉緊緊咬住唇。
怎地這般倒黴?早知如此,不該喝這該死的酒!果然喝酒誤事!
原來表哥的心裏從未放鬆警惕,一直在尋找機會,套自己的話!
表哥啊表哥,你的心機當真深沉!
不過,即便如此,顧繡蓉還是不承認,抵死也不承認!
她裝作萬般委屈地說道:“表哥,我不知你為什麽要寫這些東西?雖說酒後吐真言,但也有人隻會說胡話。我說的,我自己都記不得,你又怎麽能當證據?我一個姑娘家,又哪裏敢那樣,又哪裏想到那樣做?真正連名聲兒丟到腦後不要了。”
見她裝無辜狀委屈,照水更是惱怒。
“你是不想承認?”
“沒做過的事,不能承認啊!表哥,你就是將我送進衙門,水火棍一齊上,我也萬萬不招認的!”
繡蓉更是大聲抗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