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繡蓉還是著人一趟趟地送吃食。
照水不吃。
這些都是精致的糕點。若存放太久,也是浪費。若再讓跑腿的送回去,那人必被繡蓉喝斥。照水便將這些吃食送給村裏的孩童。
那清岫已然到了如州郊外。
馬兒已被他賣了。
他用錢散漫,銀子已花沒了。以前,在康王府不缺銀子,清岫從無用錢的概念。如今錢沒了,他頓覺窘迫。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心裏藏著恨意。照水他是永不相見的了。雖是無心,是誤殺,但畢竟自己的爹爹因他而死,從此成了孤兒,過早體會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照水是有罪孽的。阿田死了。清岫心裏也更增了恨意。如此種種,讓他的性情大變。
見此處風景優美,清岫也走累了,便停下歇歇腳兒。
他懶得回頭。
因知道,那絮娘還在後頭執拗地跟隨。
他們大概走了一二百裏。路途不遠不近。但絮娘是女子,行走都靠兩隻腳,已然不易。清岫問過她,如今他什麽都不是,就是一個窮光蛋,為何還跟著?
“公子,我看上的,是你這人,與你有錢沒錢沒啥幹係。”
絮娘說的是真話麽?真話。她雖歹毒。但對清岫卻是癡心一片。這也是前世的冤孽。本以為,跟了清岫能過一點好日子的。但清岫一無所有了後,絮娘發現,心裏還是喜歡他。哪怕清岫是個乞丐,自己也要跟著。
清岫聽了,並不感動,反而平靜。
他並沒有接受絮娘。這跟她失去貞潔沒有任何關係。隻因,他不喜歡她。他喜歡的,已經不在人世。
“公子,我們就別走了吧?我看這裏不錯。”絮娘小心試探。
清岫又打量了此處。
冬天就要來了。長途跋涉,也沒個終點。真正形如乞丐。
“你喜歡這裏?”
“別走了吧。絮娘早沒了父母,公子您也是孤兒,咱們……可是天生一對。是上天讓我們在一起,咱們就此住下吧。”
“你可想好了?住下可以。我並不會給你任何名分。”
雖然阿田是照水的人。但她死去還不到三個月。如此形景,他哪有心情娶妻?再說,他一無銀子,漂泊不定,就算有心娶也不能娶。更何況,他壓根就沒娶絮娘的心思。
絮娘一聽失望,但馬上就笑:“公子,絮娘不著急,絮娘可以等。”
如此,清岫就和絮娘住在郊外一個叫落紅莊的村子。
清岫見村裏的人不識字,代寫書信什麽的,都得去熱鬧集市,或是去鎮上。他賃了幾間屋子,在門前擺了一個攤子,擺上筆墨紙硯,幫人書信。
絮娘呢,雖然口口聲聲說心儀清岫,不在乎窮富。但她懶散的毛病一點兒沒改。清岫火極。每日賺的銅錢叫她去買米買麵,都被她買零嘴兒吃了。惹得清岫要趕她走。絮娘卻又哭泣哀求,說打小兒就如此,被舅舅賣到人家當丫鬟,也還是懶散。她這毛病是娘胎裏帶來的,改不了的。
哀求完了,又給清岫捏腿捶背。
絮娘雖然外表平庸。但清岫畢竟是年輕男子,需求旺盛。日短夜長,門一關閉,也頗無聊。禁不住絮娘扯了衣服一夜夜地撩撥,也就順勢摟了瀉火。反正出於本能。
有了夫妻之實,絮娘更指望清岫能娶了她。
她的心裏,還有一個妄念,那就是:清岫是一意孤行。照水並未趕他。有朝一日,清岫一旦回去,自己就是與他患難與共的妻子。他若被封個什麽官的,那自己就是堂堂正正的誥命夫人。
所以,不管清岫脾氣變得如何古怪,絮娘總是低眉承受。
這一日,天氣大好。
清岫提醒絮娘該去集市買些日常用品。絮娘還在榻上伸懶腰,打嗬欠。昨晚上,清岫變了幾樣花式,她很興奮,也很疲憊,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我起不來。”
清岫惱火,就來揭被子。
被子一揭,絮娘就撒嬌兒。
她噘著嘴,這更讓清岫不耐。他下定決心:以後哪怕缺女人,也不能再沾她的身子了。這女人,又饞又懶,他是倒了八輩子黴讓她纏上了。
無奈何,清岫隻得背起籮筐,自己去集市。
集市離落紅莊和江心灘都不遠。
這一日,阿田也背了滿滿一籮筐的菜去賣。更讓她欣喜的,是一棵棵橘子樹,都栽活了。江心灘的紅土,非常適宜樹苗生長。這樣一算,不出三年,樹苗就能掛果了。
雖說,不能覓到觀音蠶,是生平憾事。但她想借勤勞雙手致富的願望,卻漸漸清晰起來。一旦橘子長成,如州百姓不吃,賣到別處也是可行的。
阿田幹一行,愛一行。為了能讓果樹結出最大最甜的橘子,她尋了不少農人,虛心請教。更難得的,她還去尋有關果樹栽培的書籍,找出自己的不足。
所有的事,都是相輔相成的。
讀書的同時,也讓阿田學到更多的字。
她的毛筆字,寫的也比以前好。
看著樹苗一日日長高。有好心的,也過來勸:姑娘,你這傻勁兒可是犯大了呀。再怎麽打理,結出的都是毒果子,何苦來呢?還不如早早拔了,換別的樹木。
阿田聽了,總是笑,初心不改。
她選擇栽種橘樹,心裏還有兩個不能說的秘密。阿娘臨走之前,張著嘴,一張枯瘦的臉看向阿田,問她有沒有橘子?她想吃橘子。
阿田隻能搖頭。
如今,她是在還阿娘的心願。阿田在九泉之下,看到自己種了這麽多橘子樹,一定會高興。
再有,照水也喜歡吃橘子。在虞山,前後山坡林子都有不少野果。有棗兒杏兒李子。但照水一概不吃。時常趕集,他往往省出錢來,買幾個橘子,路上解渴。這些,都被阿田細細記在心裏。
她幻想著。待到橘樹長成,自己能和他相遇。
她自豪地看向他:照水,你若喜歡,隨便吃。都是我種的。
可若能找到觀音蠶,那麽她會在林子裏插種上桑樹。如此就更美妙了。
阿田很順利地賣完了所有菜蔬,輕裝而行。她估算著,此時牛黃也在另一集市上賣完了所有的魚蝦,往回去了路上了吧。
這一來一往的,阿田竟和清岫在半路上撞著了。
清岫本來沒留意麵前的人。
他心裏煩躁,對未來沒有打算,得過且過,隻是低頭行走。可不想,在阿田轉身之時,清岫莫名地抬起了頭。一瞥,他就愣住了。
麵前女子的背影,怎麽那般熟悉?
她……她怎麽那麽像阿田?
清岫驚詫之餘,下意識地,就呼喚了一聲:“阿田,是你麽……”
他沒想到的是,前麵女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回了頭。
真是阿田!
阿田沒死?阿田沒死!
清岫仔仔細細打量她,阿田渾身完好無損。
他激動上前,緊緊握著阿田的手:“阿田,太好了,你還活著!我就知道,你沒死!照水卻還偏偏為你立了一個衣冠塚,真是晦氣!”
阿田的反應僵硬、遲鈍。
提起照水,她的眸子還是迅速眨了幾下。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清岫。
她打量了一下清岫,清岫麵容憔悴,衣衫農人裝扮。他到底怎麽了?為何這樣落魄?
“清岫,是你呀……”
阿田想裝作不識的,但已然來不及了。更何況,她心裏有許多疑問。可是,當務之急,不能讓照水知道她還活著,她的下落,這很重要。“清岫,請別告訴照水……我在這兒,求你了。”
現在的她,猶如重生,還在休養生息,還在恢複狀態,她沒準備好,也不打算見暫時不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