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楊茂禮正在家中聽著海亭捎回來的信息,可是肅三一臉沉重地闖進他的房間時,他心裏咯噔顫了一下。然後趕到大院時,滿滿一屋子人都在等他,發策更是一見著他便撲通跪下來。

“大舅舅,是我不好,我沒照看好小若。”發策一臉悲痛自責,枉他自以為學了一身武藝,但實際上他什麽也做不了,甚至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愣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想追上去時,人家已經騎馬遠去。

“起來再說。”楊媽媽幫忙扶起發策。

楊竹眉在旁也一臉內疚,不敢跟楊茂禮對視,畢竟是她提議讓清若去找發策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都不會想到一向平靜的木雲會忽然出現武藝高強的綁匪,更重要的是他們根本想不出與誰結過仇。

“顯然就是外頭來的人,咱們附近的從未聽說過會飛天遁地的人,這跟古書裏講的一樣!”聞信而來的方氏跟著丈夫身後,“大哥,你在饒南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了?”

“你這什麽意思!”楊媽媽橫眉冷目瞪得方氏有些膽怯。

楊茂禮為人親和這是眾所周知的,從未聽說他跟誰鬧翻,跟別說結仇。所以方氏的話剛說完,不單是楊媽媽不悅,連楊竹眉並楊老爺子也都瞪了她一眼。

“我隻是說說。”方氏餒了氣焰,好在呂氏不在,否則必定又要鬧起來。

楊老爺子一直沉默不語,聽著他們在各自猜疑,心中一片煩亂,楊竹眉小心翼翼地提出:“要不報官吧。”

“怎麽報官?這裏長幾個管鬥嘴管農收便有,讓他們去找人,還不如讓理事會尋些年輕力壯地幫忙找找。”楊茂輝插了嘴,木雲從來都沒出現這種事,誰都不知道要怎麽處理。

“老三,別鬧到理事會去,那些老爺子們根本幫不了什麽忙。”楊茂昌出聲阻止。

楊媽媽聞言,忽然鼻頭有些酸,“那小若怎麽辦,她現在都不知道在哪,有沒有受傷,會不會被打。”楊媽媽原是比較鎮定的人,可是聽到竟然無處求助,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

“茂昌說得對,鬧到理事會也無濟於事。”楊老爺子出聲讓眾人的心都跟著冷了下來。

“現在又不是兵荒馬亂的年代,也沒聽說人販子在附近走動,忽然冒出這麽個人公然在大街上就擄走人,必然是有目的的。咱們再等等消息”楊茂昌看著神色疲倦的兄長,勸慰道:“大哥,你在外多年,結交的人也多,你好好想想可有什麽時候不小心得罪人的地方。到底人心隔肚皮,說不定有些人小心眼記恨了。”

楊茂禮點點頭,經過不久前楊老太太這一出的洗練,他心髒也強大了不少,否則早在接到女兒被人當街擄走的消息必定緊張得不能自已。“我自認與人交善,偶爾跟同科舊友意見相駁,通常也是幾句話便和解了,從未有過結怨的事。且他們多數都是書香人家,極有修養,定然不會做出這種事。”

“那你春闈路上遇見的人呢。”同去春闈的人,天南地北什麽都有。

楊茂禮搖搖頭,他認識的多是世家商賈的有錢公子哥,誰會無聊到來綁架他的女兒。眾人顯得有些失望,楊媽媽更是低低啜泣,發策已經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楊茂輝拍了大腿,失聲叫道:“我聽說最近官府到處追捕收放子母錢的人,據說不少是地頭上有頭有臉的人私底下雇傭流匪去討債的,不會是被抓錯了吧。”子母錢其實是百姓間的暗話,其實就是印子錢,說白了就是高利貸,因為投母可得子,母錢生子息,複投而複得,所以久而久之便說成子母錢。

原本放高利貸是自古都有的,哪家有閑錢不想丟出去生點利息來,畢竟錢不嫌多嘛。一般人急需用錢時,不是當便是借,可是典當有分死當活當兩種,不管哪一種都算是虧的。死當呢,東西就要不回來了;可是活當的話,錢少不說,利息也高。而借錢更不用說了,身邊有有錢人還好,若是沒有,也是求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最後隻能變成插標賣身的份。

可是本朝開國初高祖皇帝在位年間,有個前朝巨富曾大膽創造出無抵押借款,隻要你有足夠價值的東西作保證或者讓有威望的人幫你擔保,簽字立據到官府認證,然後有條件地分期償還借款,如果到期不還官府可以介入,幫忙索取抵押物作為彌補。當然,官府也是有好處,否則誰不會閑著沒事做。重要的是這個巨富跟當時的貴族高官關係都不錯,偶爾幫他們放錢去收息。而當時國之新立,百業待新,有人能出錢幫忙恢複生產力,皇帝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待到高祖皇帝駕崩後,太宗即位時國內已經是國富民強歌舞升平。太宗臨終前尋了個前朝餘孽的罪名抄了那富商的家,斬殺了不少男丁,若不是當年和富商交好的貴族甚多,且關係都頗為親近,以至於有些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人都下床叩閽求情,恐怕早就被誅九族了。後來就沒再聽說富商子息孫輩的事,隻偶爾聽人說他們逃到南方出了海,個個在外都賺得金銀滿缽。

清若在一本某朝名人錄野史的雜書裏偶然得知這個典故時,不免心神激動,這絕對是穿越同行。什麽子母錢,明明是銀行的免抵押貸款,恐怕裏麵還有其他融資投資的概念。在為“老鄉”的勵誌生涯感到興奮時,也感慨站得高,摔得痛,畢竟是徹底的封建社會,這套姓資也好姓社也好的理財經終究是行不通的。

在這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時代,你賺再多皇帝也隻會認為你是在幫他存錢,隨時說抄家便抄家。但也多虧了有這位富商的家財奉獻,本朝才有了後來近三百年的國富民強。

但畢竟這屬於皇家強盜史,為了粉飾太平便不再允許個人私放子母錢,被抓到的一律按餘孽處罰,甚至連那富商的名字也不許眾人提起。但久而久之富商的名字被遺忘了,但是子母錢卻遺留下來,有利可圖的事自然會有人挺而冒險。

“不是已經許多人沒人管這事了嗎?”楊竹眉說道。

“誰知道,聽說京城和江南一帶的州縣管得都很緊,咱們離得遠,消息也慢了許多。但總之這事還是別沾惹的好。”楊茂輝手握著好幾間店鋪,就是算上兩個兒子長大娶媳婦也不用愁吃穿。

就在所有人都被子母錢的事情轉移了主意力的同時,肅三急忙忙地從外頭跑來。

“三老爺,剛剛門口說有人送信來,沒說是誰就走了。”肅三將信遞給了楊茂禮,“快、快打開看看。”楊媽媽催促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上。

“上頭寫什麽?”楊竹眉問。

“要、要三百兩贖金,一天之內。”楊茂禮拿信的手都跟著顫抖著,“我去哪找三百兩啊!”

一提到錢,楊茂輝立刻噓聲沒再開口,方氏也灰溜溜地轉開了眼睛。楊竹眉忿忿地瞪了他們一眼,“茂禮,我讓策兒去湊湊,雖然不多,但湊個百來兩還是能行的。策兒……”

發策聞聲已經準備出動,楊老爺子喝住了,“站住,我還沒說楊家出不起這個錢,你這鄭家的著什麽急。”

“三叔我……”楊竹眉不好意思說這是她內定的兒媳婦,要是出了事,她也自責。

“好在之前黎員外買下海亭的錢還全用完,再到知海堂那裏拚拚湊湊也許還夠……”楊老爺子遲疑了一下,這綁匪真會挑時間,上一批貨款還未追回來,另一筆賬又撥出去采購,如今知海堂可以說湊不到三十兩現銀的。

楊茂禮也急得滿頭大汗,雖說海亭如今是偷偷掛在他名下,可隻是產業,根本都變現不了,對方要得那麽急,就算去饒南求助黎員外來回也得花上一天時間,也別提黎員外到底能不能馬上提那麽多錢借他。

“那子母錢……”楊媽媽一出聲就被丈夫否決了,“不行,外頭風聲緊,不能冒這個險!”

“理事會應該還有底……”楊茂輝自然是不會舍得名下的那幾間店鋪的。

“之前阿姆生病,理事會已經幫了不少忙,而且這事可大可小,雖說小若年紀尚幼,可是要是傳出去,將來……”楊茂禮暗暗捏緊拳頭,恨自己白讀了那麽多年書,如今連救女兒都成問題。事情被傳開了,清若的安危是一回事,將來尋親家時別人要是介懷起來,也是有理說不清的事。

楊茂昌上前一步,對楊老爺子恭敬地說:“阿爹,不如這樣吧。少卿出嫁時嶽丈私下給了一百兩想幫她打副麵頭首飾充門麵,我想進楊家門就是楊家媳婦,自己賺錢買給她便是,哪有花嶽丈的銀子。所以一直沒動那筆錢,原想著等兩個丫頭長大再分給她們。如今若丫頭遭遇到這種事,我這做叔叔也沒什麽本事,隻能幫忙湊一湊了。”

眾人聽著皆是一驚,方氏吃驚的是居然還有這種內幕,楊茂輝則對方家的家底暗暗吃驚,而楊茂禮夫婦則被他的主動給嚇了一跳。

“不行,這是你嶽父給的,阿爹都說了,楊家不是給不起。”楊茂禮婉拒。

“大哥,這是救命錢,我隻是借你,以後你還我便是。”楊茂昌說得鄭重其事,然後朝眾人拱了拱手,轉身離去,方氏麵上不悅,也給楊老爺子福了福身子,緊追上丈夫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