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茂禮被人送回來時已經瘦了一整圈,回來後什麽話也不說,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吃不喝一整天,把全家人都急得團團轉,隻差沒跪在門口求他出來。春闈結果是不言而喻的,方氏精心打扮一番後借機來探望,“大哥,雖說家裏也不差你讀書這點錢,但祖宗早就說了,咱這代人沒這命,你又何苦折騰。”
清若暗中拉住清如的手,輕笑道:“二嬸說的有道理,以後阿爹留在店裏幫忙,也不用二叔這麽辛苦賺錢養家。”
方氏聽了險些被口水噎到,狠狠地瞪了清若一眼,卻見她笑得一臉天真,心裏暗想童言無忌,自己不要在意。事實上,方氏當晚便因為這句“童言”惹得一夜無眠,原想著楊茂禮考不上,正好給她機會奚落楊媽媽一番,卻忘了楊茂禮考不上的結果就是回家接手知海堂。
“肅三嫂,怎麽在門口站著呢,趕緊進屋坐。”清若買菜回來見肅三媳婦在院門口徘徊,連忙招呼她進來。自從柏青走後,肅三媳婦好一段時間不和她們說話,見著麵也是匆匆點頭離去。
“大*奶奶在屋裏嗎?”肅三媳婦猶豫一番。
清若笑道:“我阿姆在屋裏,我把菜拿回廚房,等會兒給你們沏壺茶吧。”
難得楊媽媽同意她出門買菜,一手挎著小竹籃,一手攢著一個小錢袋,心裏那個美啊。來到這裏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拿這麽多錢在手,果然有錢在手,萬事不愁。
偶然發現了家裏竟然藏有紅茶,細問之下居然是自己家產的,隻是火燒山以後,也就不再種植,所以僅存的幾罐紅茶都藏出了香醇。牛奶是呂氏拿來的,楊老太太心疼未出生的小孫子,特意讓人每天送一小瓶鮮牛奶。奈何呂氏吃不慣奶腥,本想推掉,卻意外發現方氏那又妒又恨的眼光,她索性轉送給楊媽媽說讓雙子補補身體。
這年頭,牛都是來耕作的,居然還有能產牛奶的牛,可見其矜貴,也可見楊老太太多麽的偏心。清如也不愛,所以每日一瓶的牛奶定量就落到了清若身上,既然發現了紅茶,那麽奶茶自然也就能完成了。
清若把紅茶搗碎放進小鍋裏熬煮,待茶水煮開轉濃,用漏勺撇去茶葉,又熬減兩分,再加入少許砂糖和半瓶牛奶。原本她想整瓶都放進去的,一怕楊媽媽罵她奢侈,二怕不成功太浪費,所以隻倒了半瓶。用勺攪拌至茶乳*交融,再次滾冒出奶花,拿出白底浮嫣紅梅花的大茶壺,用紗布隔濾掉茶渣倒入茶壺中。翻出了四個相襯白瓷杯,一樣是白底浮紅梅,一株兩朵傲雪春梅看著簡潔又喜慶。
當她把奶茶從壺裏倒出來的那一刻,一陣濃鬱香甜的奶茶香彌漫在空中,紅茶的醇香掩蓋了牛奶的生腥,牛奶的純滑中和了紅茶的苦澀,入口微甜,暖人心肺。
“若姐兒,你這是啥,這般好喝,我還是頭一回喝到。”肅三媳婦捧著茶杯,愛不釋手。
清若嘿嘿幹笑,這是英式奶茶,這個年代除了穿越女會做這種事,誰會想到牛奶煮紅茶。“我喝不完,就試試拿茶去煮。”
“你這丫頭,白白糟蹋了這牛奶!”楊媽媽嘴裏念著,但看得出她也極愛這口感,清如卻興奮地說:“阿姐,咱家還有很多茶葉,你都去煮把,回頭我給阿公送去。”
清若滿頭黑線,家裏多的是青茶綠茶甚至普洱,沒一樣能煮牛奶,她訕笑著轉移了話題。肅三媳婦跟著訕笑,眼神閃爍,楊媽媽立刻發話,“你們要喜歡,把茶端到自個屋裏去喝,大人說話,小孩都出去。”
清如不大情願,清若扯了扯她的手,朝她們見了禮,一人捧一個杯子出了門,剛回屋放下杯子,清如連忙鬼鬼祟祟地拉清若出來,偷偷躲在窗台下偷聽屋裏說話。
“你這是做什麽,阿姆發現還不罵你。”雖然她也有點好奇,但這麽趴著實在不太好看。
“阿姐,肅三嫂是來告密,我剛剛聽她說老三家的人看見老二跟老三家的東家在暗地裏做買賣。”清若被一串老二老三給繞暈了,“總的就是老二背著咱們在搞鬼,被老三看到了!”
“那跟肅三嫂有什麽關係!”清若瞥了一眼。
“肅三哥跟著三叔,肅三嫂自然也是他們那邊的,所以她得了信息就跑來跟阿姆說。阿姆還說老三家想和咱站在同一陣營,連這些事都不和咱們說,分明就是說一套做一套。”清如不悅地說。
清若凝眉,心想,呂氏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任何能展現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可既然她都沒跟楊媽媽提起,那為何又跟肅三媳婦露底。卻聽楊媽媽淡淡地啟聲:“肅三媳婦,既然三奶奶讓你別和其他人提起,你怎麽跑來跟我說了。”
肅三媳婦似乎早料到楊媽媽會這麽問,歎了口氣道:“大*奶奶,我和肅三都是跟著三老爺,原想著等服侍三老爺三太太百年後,我們也就回去了,所以三位爺和奶奶之間的事我們從來都不想插手,我本也猶豫了許久,可這個家就三老爺和大爺大*奶奶不嫌棄我們,我們又怎能看大爺的家產到最後被掏空了。大爺宅心仁厚,但是到底是讀書人,三爺早在外頭置了產,就是到最後分不到也沒多虧。”
肅三媳婦頓了一下,喝了口尚有溫熱的奶茶,又繼續說:“這事我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假,三奶奶說她五弟妹的東家是方員外,好幾次見著二爺跟方員外在內屋談事,方員外是什麽人,可是咱們木雲最有錢的。他也是怕妻姐在婆家吃虧,留了心眼,據說好幾回都聽到二爺托方員外給周寰生意。你說咱知海堂方方正正的大門不進,怎麽每次都是要避著人談生意,這也就算了,我還聽肅三說起,之前康六在的時候常有貨物好次被弄混出賬的事,每個月都要平白折損不少。”
楊媽媽聽得有些入神,之前楊茂禮就是因為這種事被攪渾得心情煩躁,知海堂現貨買賣的交易額不大,多是一些熟食生意,而幹貨海貨這些東西要麽鎮上的人吃不起好的,要麽根本都不需要,所以常常是借著楊家在縣城省城的人脈,幫忙找外地買家,或者直接買到縣城的酒家去。一般來說後者是主要的,但隻不過是表麵上的事,若方家真有心幫忙,他們在省城的交際勢必會大於楊家。
若真如肅三媳婦所說,楊茂昌將貨物樣品交給方家,然後用次品的價格賣給方家再高價轉售出去,賺取中間差額,而知海堂最多隻能是不賺不虧。萬一不小心把明賬上給其他人的貨物低價買給了方家,那對方追究起來,錯的隻能還是知海堂,楊茂昌再大的責任也就是一頓臭罵。可長期如此,不但知海堂名聲不好,恐怕細算起來,連保底的庫存都沒有了。
“大*奶奶,如今柏青去了海亭,多虧了三老爺打點,日子雖苦倒也能學點東西,家裏那小的也開始懂事,我也沒啥好操心的,隻是到底把三老爺當自家長輩了。”肅三媳婦說著邊用眼角打量著楊媽媽,言下之意便是我是看在老爺子的麵才跟你說的,跟站不站隊沒關係。
楊媽媽哪裏聽不出她的意思,笑著回答:“你跟肅三對阿爹的情誼誰不知道,也沒人當你們是外人,隻是這事你跟我說我也不頂事,阿爹知道不?”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到底隻是想讓大*奶奶和大爺留個心眼,很多事不能隻靠著情麵去做。”肅三媳婦也不敢說太直白,他們畢竟才是親手足。“大*奶奶,這事你可千萬不能說漏了,萬一……”
“你放心,你這麽好心顧著我們,我還會害你不成。今天這事我記著了,來日必定好好謝謝你。”楊媽媽感激地說了幾番好話,肅三媳婦見此也就沒多待,嘮叨多幾句便起身離去。
見肅三媳婦要離開,姐妹倆忙不迭跑回屋,等到確定她已走遠,兩人才回到楊媽媽屋子。一進門卻看著她坐在屋裏發呆,桌上還有大半杯涼透的奶茶,姐妹互望了一眼,輕輕走過去。
“阿姆,咱們不能再坐以待斃,老二老三他們,唔。”清如快言快語剛出口就被清若捂住了嘴巴,怒瞪了她一眼。楊媽媽轉頭看兩姐妹鬼祟的行為,挑了挑眉頭,清若隻好硬著頭皮說,“阿姆,對不住,剛剛我們躲在外麵偷聽了。”
難得楊媽媽並不在意,拿起奶茶,入口皺了眉,又放下杯子,啟聲:“聽見就聽見罷,你們也都不小了,知道也不妨事。”
“阿姆,既然肅三嫂都這麽說了,咱不能放他們這樣,得去告訴阿公才行!”清如急切地說。
楊媽媽冷笑,“告訴又如何,你怎麽知道你阿公就不知情?”
“可是……”清如被母親的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清若默默走到母親背後,給她揉捏著肩膀,楊媽媽頓時享受地閉著眼睛,好一會兒她才說,“阿姆,其實肅三嫂說得對,咱們得留個心眼。三叔有阿嬤護著,怎麽都不會虧到他。二叔他本就把著知海堂,就是阿公把一分為二,咱們也不一定要得到好的,說起來這些年阿爹除了讀書多,什麽都沒有。如今小如又和清曼鬧起來,我想二叔定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咱不害人但不得不防。”
“你想說什麽?”楊媽媽眼睛沒睜開,很享受女兒軟軟的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