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肅三一家住的院子跟清若她們住的地方剛好隔著廚房和大院,繞了三道門,拐了個彎,便看到肅三媳婦坐在地上敲欖仁。身邊有一麻袋的橄欖核,足有六斤重,顆顆油亮飽滿。地上擺著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盤,旁邊幾件工具,一把錘子,一根長針,一把鉗子。隻見肅三媳婦先用鉗子鉗掉橄欖核兩端,再將橄欖核立起,用錘子輕敲了幾下,欖核裂開,用長針把欖仁剔出來。

清若見著新鮮,湊過去問,“肅三嫂,你這是做什麽。”

肅三媳婦被嚇了一跳,見清若一副好奇寶寶蹲在旁邊,笑道:“挑欖仁,炒菜用。”

“欖仁還可以炒菜?”清若瞪大了眼睛,在她印象中橄欖這東西又甘又澀,多吃容易上火,而且吃多肚子餓,通常用來煮湯,但從來沒想過橄欖核內的欖仁還能炒菜。

“本來就是榨油的,怎麽不能炒菜,我見前段日子油又漲了幾分,每個月都多出不少錢。正好有認識的,他隻剝了外層的肉去做菜,剩下的橄欖核就低價賣給了我,尋思著不過就是費些力氣活,能省不少銀子。”肅三媳婦看清若求知若渴的模樣,打笑道:“康六媳婦之前就說若姐兒是個巧手的姑娘,做飯都有自個兒的心思,莫不是你又想到什麽好法子了不成?”

清若訕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什麽心思,就是瞅著好玩,他剝了果肉幹嘛去了,又苦又澀好吃嗎?”

“當然不是生吃了,那是煮熟了才剝的,先用鹽水泡上兩天,撈幹加上煸得金黃的蒜粒,用小火慢炒,最後加幾滴鮮榨的欖仁油。盛上來的是油光鐙亮入口綿爛的,是極下飯的一碟小菜。”肅三媳婦說著都快把清若的口水給勾引出來,不過就是一盤炒橄欖,怎麽在肅三媳婦口裏就變成一道精美的菜肴。“若姐兒,怎麽一個人來,是大*奶奶有事找嗎?”

清若連忙擺手,“沒有,我阿姆讓我來看完柏青,不知道他身體好點沒有。”

肅三媳婦聽了,歎了口氣,低頭又繼續幹活,“柏青啊,好是好點了,不過還是下不來床,你想去看看就進去在左手邊那間屋子,嘉姐兒也在屋裏呢。”

“清嘉堂姐?”清若吃了一驚,對這個存在感幾微渺茫的人出現在這裏感到大為吃驚。

“她也隻是快你一步,你要不要進去看看?”肅三媳婦頓了一下,前頭清曼和清如正鬧翻了,這會兒她不敢保證清嘉和清若會不會也吵起來,急忙轉了話題,“要不就先陪我嘮嗑嘮嗑吧。”

正好清若也沒打算跟清嘉去麵對麵,點點頭,坐在肅三媳婦身邊看她熟練地把一顆顆欖仁完整的剔出來。沒過一會兒,清嘉紅著眼睛出來,看見清若跟肅三媳婦正坐在門口剔欖仁,匆匆福了身便走了。

等清嘉走遠後,清若才不緊不徐地起身,走到柏青房門口敲了敲門,才推門進去,隻聽柏青沙啞著聲音道:“怎麽又折回來了。清若,怎麽是你?”

清若笑著走過去,看見柏青把枕邊的小瓷瓶藏進被子裏,“怎麽不能是我,我替我阿姆來看你,不知你身體可好些了。”柏青偷偷用枕頭浸去臉上的淚,掙紮想起身,被清若拒絕了。“得了,你和我還見外呢,又不是沒見過你睡懶床的樣子。好了,你別亂動,都傷著呢還介意這些做什麽。”

因為傷在臀背,上身隻有一張薄薄的毯子蓋著不敢重壓,怕弄到傷口。雖不知傷勢如何,但想到清如的腿傷,估計柏青也好不到哪裏去。

“清如傷得如何,要不要緊,嚴不嚴重?”柏青有些難為情,見清若把一個胭脂盒大小的盒子放在床頭,忽然想起清如也受傷,連忙問道:“我已經看過大夫了,這藥你拿回去給清如用,她姑娘家可別留下傷痕病根才好。”

“嘖嘖嘖,我都沒說這藥給你,你倒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清若取笑道,柏青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接話,她忙續了話題,“這藥膏是慈慰堂出品的,對各種皮外傷很有效,因著我小姨跟慈慰堂的衛墨姐姐是閨中姐妹,才送了我這個。小如的傷口沒見皮肉擦在擦這個也不頂用,我就拿過來給你了。”

柏青低聲道謝,緊跟著就一陣沉默,幾番偷偷打量,卻欲言又止。清若隻當沒看見,隨口問道:“方才我看見清嘉堂姐來看你了,怎麽沒沒一會就走人了?我倒不知原來和你清嘉堂姐也這麽熟悉。”

“沒有,就是、偶爾見著說多句話而已。”柏青嚅囁了一會,問道:“清如可有讓你捎什麽話?”

清若笑著心想,你總算還是問出口,這情也算值的,但也隻能到這了。“有,她說過讓你好好養傷,這次是她連累你的,實在對不住。”

“就這些?”柏青臉上掩不住失望。

“那你還想聽什麽?”清若反問,“按年齡算,我還得叫你一聲哥哥,比我們年長這幾歲,你應該也比我們懂多些道理才是。既然如此,那就算罷。”

不知為何,清若覺得自己冷漠得有些過頭,輕易地讓一對有情人放手,她也覺得理所當然。她甩了甩腦袋,把這份罪惡感拋開,大概是之前的二十幾年見多了愛情和麵包的抉擇,對於能重生到這個有包辦婚姻的地方心中暗藏竊喜。

柏青聽清若雲淡風輕的口氣,顯然被震住了,他抿唇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清若,你真狠,你早就知道我和清如互相喜歡的。”

清若眉頭微蹙,卻笑道:“喜歡這個詞說得有些早,我才十歲,不懂這些,也不知道小如懂不懂。總之日子還很長,還可以喜歡很多人,說不定你會遇見更喜歡的那個。”

“我不會。”柏青矢口否認。

“會不會跟能不能是兩回事,柏青,以後你會懂的。”清若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這種話不符合她的年齡,好在柏青並沒有太在意。“我出來很久了,我得回去了,聽說你下個月還去海亭,你要保重自己。”

“清若!”柏青叫住轉身欲走的人,聲音有些顫抖,“你喜歡過人?”

“沒有。”其實有的,她的初戀是在十二年前,也是天真地以為默默喜歡一個人就夠了,可當對方知道她的感情時對她說,我不需要你時刻都在關注我,因為我不會喜歡你。她暗戀了四年得到這麽一句話,當時哭得很慘,等到後來才發現慶幸當初喜歡過,進入社會見多了人,連說愛的勇氣都沒有。

“那你是不會懂的。我阿爹打我時我就已經明白了,隻是心裏很不甘,沒努力過怎麽知道可不可能。”柏青揚嘴輕笑,眼神卻意外很哀傷,還有一種不適合他這種年紀的滄桑。

清若默不作聲,或許失戀會讓每個人都成長,就想發策一樣,放下了,腰板就能挺得更直。相對而言,她更欣賞柏青,且不說他跟發策誰付出的感情多,但至少他還有勇氣爭取,雖然這個社會單靠個人努力是不夠的。“可不可能就等五年後再說吧,,你若有本事前來提親,我絕對幫你。”

柏青抬頭看著那張堅決正經的小臉,忽然覺得眼前人有些陌生,跟他印象中的人脫離了形象。“多謝。”

清若沒再多待,出了門,向肅三媳婦告別後就轉身回家。一路上她小碎步快得有些淩亂,跟心裏的情緒一樣,臨到院門口看見清嘉一個人彷徨地站在路邊,她停了腳步,踟躕了一會,走過去。

“堂姐有事嗎?”見清嘉神色慌亂,眼眶紅得跟兔子一樣。

“沒、沒有。”清嘉胡亂地摸著臉,逃避清若投來的探尋目光。

“因為柏青嗎?”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但清嘉眼中的驚詫證實了她的話。清若苦笑,她真比法海都更狠,一箭三雕踩痛了三個人的痛處。“對不住,當我沒說。”

“若妹妹。”清嘉伸手拉住清若的衣袖,幾乎快把唇瓣咬破才鼓起勇氣說,“你能聽說我幾句嗎?”清若點點頭,清嘉牽起她的手,拉著她跑了幾條巷,好不容易到一個少有人住的地方,才放開手。“若妹妹,你也知道柏青哥他是無辜的,因為我阿姐和如妹妹才被打,還要被趕去海亭,我去過海亭,那裏什麽都沒有,吃的住的都不如鎮上,他才十五歲,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麽事。你能不能跟阿公求求情,讓肅三哥別趕柏青去海亭。”

清若打量著清嘉,前幾次見她都是畏畏縮縮地躲在一邊,努力把自己當做路人甲,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更不會想要爭風頭,可如今卻因為柏青居然開口求人。清若覺得好笑,自己竟然被清嘉當做可靠的說客。

“這不是我能做主的。”她搖頭道。

清嘉又開始咬唇,櫻色的唇瓣都被她咬出紅痕來,“我知道阿公對你很看重的,就是對如妹妹都沒誇你的多,你隻要去說說,指不定能成。”

清若依舊搖頭,“堂姐,別說我真的幫不了,就算我的話能讓阿公點頭又怎麽樣。讓柏青去海亭的是肅三哥,不是阿公。”反正她都當過兩回壞人了,也就不多這一回,清若索性說道:“柏青為什麽去海亭,我想你是知道的。二叔二嬸應該也不會同意你跟柏青的事,小如已經放棄了,你也別再執著。”

“你都知道?”清嘉顯得很不可思議,“我阿爹是說過我,我也知道沒結果,可是,我隻是偷偷喜歡而已,不會逾越的。”

“既然你都知道沒結果,那又何必放在心裏。”清若不知道若她沒有來這裏,發策會不會跟衛墨在一起,柏青最後和清如走到一塊,還是跟清嘉,或者誰都沒有。

清若也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麽走回來的,竟然沒有迷路,一進門昏昏沉沉地就問楊媽媽:“阿姆,什麽時候帶我去廟裏,我想拜拜菩薩。”

楊媽媽見清若一臉疲倦,以為她生病了,緊張地說:“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就是心裏堵得慌,想跟菩薩訴訴苦。”清若勉強扯出一點笑容,但心裏更是糾結,她想去廟裏問問菩薩,若說她是給這個家帶來轉機福氣的人,為什麽她遇見的都是些難過的事,生生扯斷了多少人的淚線,拆散了多少對苦命鴛鴦。

“下個月十九觀音誕,到時再一起去拜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