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時正準備將荷包收入囊中,卻被清若一聲尖叫下了一跳,見她扁著嘴,踮著腳尖伸手要來搶他手裏的荷包。殷時挑眉一笑,高舉起手,引得清若心急跳腳。
“怎麽,這個荷包很重要嗎?那正好,等價交換。”殷時看了荷包一眼,極為簡單的一對金魚,針法還欠缺火候,但神韻把握得不錯。像這樣的荷包,他平時是怎麽也不可能會帶在身上的,但因著是從清若手裏奪過來的,他破例係在身上,炫耀地朝清若笑道:“跟我今天的衣服還挺相襯的。”
清若捏緊拳頭,怒瞪他一身豆綠色長袍,交領袖口繡了一圈細密的祥雲瑞獸紋,外罩半臂素白長衫。這樣儒雅素淨的顏色更適合衛濛這樣白皙的人穿,但衛濛卻沒有殷時這般身高和骨架撐得起著飄揚的氣質。隻是,她硬是沒看出她那蹩腳的半殘次荷包跟他這一身衣服有半毛錢的相襯。
“乖,叫一句,我帶你去吃東西,聽說城西有一家蒸團子可好吃了,這天氣,第一批冬筍可以挖了,鮮筍團子沾五香甜醬最好不過了。”殷時自己描述時,口水都快滴出來,恨不得立馬跑過去。
“不了,我要回去。”清若賭氣轉身,跟他在一起總不會有好事。
正想著怎麽回家交代孔安寧沒跟她一起回來,殷時拉住她的手,將她往巷口的馬車方向拖,“走啦,我喊了輛小車,等下讓車夫送我們回來,很快的。”
“我不去,我又不想吃。”清若回頭瞪了他一眼,險些沒被他哀怨的表情給噎到,想到他的身份,故強作笑容對他解釋:“叔叔,我跟你不熟,我阿姆說不能跟陌生人走,會被拐去賣掉的,咱們還是各回各家。”
“那你回去怎麽跟你家裏解釋你小姨沒跟你一起回家。”殷時沒再勉強,隻是涼涼地歎一聲,然後親切地笑道:“要不我送你回去,也好跟你家人有交代。”
清若蹙著眉,瞪著殷時自以為親和的笑臉,小拳頭攢得緊緊的,第一次想高調一回做人。踟躕一會,最後放棄:“速去速回,要不然家裏會擔心的。”看著殷時眉開眼笑的模樣,她忽然有種彼此互換靈魂的感覺,好似對方才是九歲的孩子。“你幹嘛一定要拉我一起去。”
“因為你乖啊,你是第一個叫我叔叔的人,所以我要獎勵你。再說一個人吃東西多無聊。”殷時把清若抱上馬車,笑盈盈地跟車夫介紹:“這是我侄女兒,長得漂亮吧?”
車夫憨厚一笑,樂嗬嗬地點頭跟著誇獎,一大一小倆男人就分享當長輩的心態進行一路暢談,無視清若的各種怨恨和白眼。
清若百分之百確定,她們觸動了那個開關就是殷時,由於這一次的電流過大,所有燈泡集體短路。
當馬車還沒走到一半,就看見衛濛和孔安寧正對著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孔尚文。清若心道不好,趕緊捂住險些出聲的殷時,讓車夫趕緊往回撤。還沒到巷口,也不管殷時怎麽叫喚,清若掙紮跳下車沒命地跑回去,假裝是找不到孔安寧自己回來的,進門沒多久,孔尚文他們也回來了。
清若一進門就躲進荷月的屋裏,悄悄挑了窗戶一條縫,見孔尚文把妹妹帶到祖老太太屋裏,然後孔老太太就跟著趕人,讓兩個兒媳婦帶著孫女們到前廳去打絡子。
天井安靜得有些過分,清若尋了個借口出了房間,想偷偷去打聽消息。剛走近祖老太太窗口就聽到她中氣十足的一聲怒吼,“給我跪下,看來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不但不把你大姐阿姆放眼裏,連我你也不在乎了。”
孔安寧已經泣不成聲,卻不敢開口,祖老太太冷笑一聲,“你阿姆就是太疼你了,把你慣成這個樣子。你大姐前腳剛進來說姑娘家別亂跑,你後腳就帶著清若跑出去,自己還跟一個和別人訂了親的男人跑開,把外甥女丟在外麵。清若要是出了事,你怎麽跟你三姐交代!就不說清若的事,你阿姆已經和你說過衛家小子不是咱們這種人家攀得上的,退一萬步,他即使不和縣令家結親,他娘家在省城那麽多親,哪一個輸給縣令家姑娘。你倒好,容你自由,倒給自己貼金了,莫不是還要學衛家姑娘跟男人跑不成!”
清若從沒聽過祖老太太說這麽多話,句句清晰得力,字字咬牙切齒,聽在耳裏可謂是剜心剖腹的疼,連她站在外頭都覺得有些站不住腳。完全想象不出這個說話淩厲的人竟是平時說話遲緩和藹可掬的老嬤,莫不是之前都是唬人的,這才是真麵目。
“不、不是的,我沒有,衛墨也沒......”孔安寧嘶啞著聲音,卻說不成話。
“還不趕緊向你阿嬤認錯,這個時候還頂嘴,你做個作孽的混丫頭,虧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供你讀書學字,你竟闖出這樣的禍端來。你是吃了豹子膽還是昏了頭,這要是被你小哥撞見還好,被其他人撞見,你說你以後還怎麽找婆家。衛家那小姐虧得齊家人不嫌棄,她今個已經點頭嫁了,否則她以後誰還敢要。你呢,你還沒許親,你到底想把自己糟蹋成什麽樣。”孔老太太一邊哭著,一邊罵,跟著又向婆婆請罪,“阿姆,安寧這丫頭犯渾,我也有錯,你別氣壞身子,我打她就是了,你好生歇著,千萬別被著混丫頭給氣著。”
孔老太太說著就開始打,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孔安寧的手臂。她咬著牙,光是哭著不敢出聲,比起之前用尺子打手心,這點力氣根本算不了什麽,但被向來和藹的阿嬤這麽字字誅心罵,這羞辱被任何疼痛都跟令她難過。
“夠了,她也不是懂事的小丫頭,讓她回屋省過去,家裏的小輩多,丟了臉她以後沒法在家裏立威。”祖老太太激動過頭,緩下氣來顯得有些無力,“尚文嘴快,讓他也閉緊些,別再隨便當小輩的麵拿安寧開玩笑。都不是年紀小的人,整日嘻嘻鬧鬧讓孩子看了就跟著有樣學樣。”
見婆婆要起身,孔老太太迅速收拾好表情,起身去攙扶,同時伸腳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女兒,眼角示意她起來幫忙。孔安寧微微顫顫地起身攙住祖老太太的另一邊,扶她上床躺好,蓋上被子。剛要退下,祖老太太又開口:“過兩天讓王婆子過來一趟,安寧年紀也不小了,年初讓她推了好幾門親事,這陣子都不敢上門來了。”
孔安寧張著嘴巴,好似要說話,被孔老太太怒瞪下噓聲了,“阿姆,你且休息,我去給你倒點湯來。”
祖老太太沒再說什麽,隻是擺擺手示意她們離開。清若早在孔老太太她們出來之前躲入荷月的屋子,隱約隻聽到院子又細細的哭聲,還有低低的碎罵,她張望過幾次,但在荷月的好奇側目下收斂了行為,專心練字。
直到晚飯,孔家安靜得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除了孔安寧祖孫兩人又回屋子開小灶外,一頓飯依舊是該吃吃該喝喝。隻有清若如坐針氈,盡管這禍不是她闖的,可是她也算是幫凶。
“清若清如,吃完飯跟我回屋裏。”聽到孔老太太這一句話,她反倒安心了不少。
看清若的坐立不安,身為雙胞胎妹妹的清如也隱有一些靈犀。這些天,跟兩個表妹玩得很融洽,也常常忘記了姐姐的存在,隻覺得她跟著小姨跑進跑出很忙碌。盡管大人不說,小孩子靈敏的直覺也能察覺到氣氛細微的變化,特別是看到清若的樣子,清如大抵想到是清若和孔安寧惹了麻煩,讓孔老太太不高興了。
所以,一回到孔老太太屋裏,她立刻膩到孔老太太身上撒嬌:“阿嬤,叫我們過來有什麽事啊?阿姐,過來坐啊。”清如把她扯過來,同坐在孔老太太身邊。
清若因著心虛,不太敢坐,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孔老太太,直到她點頭,才小心翼翼坐下。
孔老太太看了一聲,摸著清如的頭,輕聲說道:“這些話想來你們阿姆也跟你們說過了,我就嘮叨多一次。如今你阿爹當了舉人老爺,怕是你們阿公不會讓他再考下去的,怕又跟這些年似的背井離鄉,走些關係,捐個路子,等哪天鄰近有缺就頂上去。”
孔老太太似乎不打算她們聽得懂,自顧自己說:“你們也算是跟著吃過苦,也跟著熬到頭了,特別是你阿姆,總算是不用再被人指指點點說跟著個窮秀才四處跑,要知道你們阿姆當年也是被提親踩破門檻的,不知怎麽地就是死了心眼要嫁給你阿爹,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雙子對望了一眼,默默感慨原來父母當年還有這麽一段故事。清若則在想,有其姐必有其妹,想來孔大姨和大姨夫之間應該也會有一段故事才對,否則孔安寧不會這麽倔強地想要自己挑選丈夫。
孔老太太繼續道:“但是正因為如此,你們行事說話更要謹慎小心,讓人挑了刺,隨時就可以把你阿爹倒騰下來。你們也快十歲了,再過些年,及了笄,就要開始談親了,現在要是出了差,別人要是尋就起來,說楊舉人家的姑娘從小就沒規矩地胡來,到時哭都來不及。”
孔老太太沒有具體說明什麽,但清若清楚,她指的是她跟孔安寧的事。雖然想起來,這些天除了沒事出門多一些外,其實她什麽事都沒做,隻是身邊不停有突發事件發生。但其他人並不這麽認為,隻會覺得哪裏熱鬧你便往哪裏湊,之前累積下的好形象一瞬間就被折損了。
“總之,從今天起,你們要學的不隻是單純的女紅,也要開始學習各種不同的禮儀,你們的一舉一動關乎你阿爹以後的仕途,知道嗎?”
清如不明所以,隻跟著清若點頭應是,孔老太太見她們還算乖巧,便又閑扯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然後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