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若疲勞過度暈倒的第二天,夏園傳出了流言:原本萬姨娘住的佛堂鬧鬼了。

春桃神秘兮兮地湊到戚氏耳邊嘀咕了一陣,戚氏秀眉一挑,斜了個眼刀過去,連幫她梳頭的春梨也被鏡子的表情嚇了一跳。戚氏揮手會讓春梨停止擺弄,自己挑了兩支羊脂玉簪插上去便了事。

“大少奶奶,我絕對沒有說謊,是秋霜自己說的。”春桃指天發誓。

“秋霜?那個跟秋韻一起去了夏園的?”戚氏知這兩人原本都在秦氏身邊當二等丫頭,後來不知怎麽分到夏園去,是想讓她們去頂了夏初夏末的位子,可惹出秋韻這種事,秋霜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接著說吧。”

春桃得了令,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夏園昨夜的情況,好似她親眼所見一樣。“差不多就到子時,園子所有人都睡下了,今晚是夏末當值。夏末那性子誰都知道,見了人愛理不理,也不說笑,可她說忽然聽到後院尖叫一聲,把整個園子的人都嚇醒了。然後就看到佛堂的燭火亮起來,還有木魚聲,還有念經聲,就跟萬姨娘在的時候一樣。”春桃自己說的時候打了個冷戰,望了窗外陽光明媚,猶豫一下繼續道:

“不但如此,二少奶奶在屋裏就哭起來,好像說著什麽,我要不回來,你的東西都不在我這裏。總之就是一夜胡話。”春桃一邊觀察著戚氏的表情,見她眉頭緊鎖,便斷了描述,轉而說:“二少爺心疼這個少奶奶是誰都看得見的,秋霜說,今兒早去伺候時,二少奶奶都不起來,就是二少爺也是一雙黑眼圈,什麽都不說,也不許他們將昨夜的事外傳。隻說是二少奶奶身體還沒恢複而已。”

戚氏聽著心亂如麻,對春桃的轉述半信半疑。她倒不信什麽神神鬼鬼,但從清若昨夜的情形來看,事情可不是那麽簡單。雖然殷奇與殷時之間矛盾不少,可她跟清若倒是還算和睦,特別是最近辛苦的是清若,而最終得益卻是她。要知道,她進門才清楚丈夫的德性,雖有婆婆撐腰,掃清了丈夫身邊的鶯鶯燕燕,可是從婆婆的性子來看,沒過十年八年她是甭想掌這個家,當這個事。

況且秦氏又不止殷奇一個兒子,相對起來,殷琛更有魄力。若殷琛娶了得力的媳婦,恐怕她這個長嫂立刻就要被比下去。如今殷時正得寵,眾人對清若也稱讚有加,清若倒也醒目,好處多時未少了她。這次掌權又是多虧了清若,若這個月做得好,說不定以後的理家大權就落到她手裏了。

趁殷琛還沒娶媳婦,殷時又是庶子,丈夫靠不住,她隻能靠自己。誰讓她肚皮不爭氣,不能生個兒子出來,這兩年她已經明顯地感覺到秦氏對她不如以前那般殷勤親密了。

“你們不許胡說,哪容易那麽鬧鬼,興許是二少奶奶夜夢了。你們底下這群丫頭別亂嚼舌根,仔細被老爺聽到了,把你們都打發到莊子去。”戚氏的話很有震懾力,春桃立刻閉嘴恭立。

春梨嚅嚅道:“可是大少奶奶,今日、今日好像是萬姨娘的忌日。”

“什麽?!”戚氏跟春桃都被嚇了一跳,而春梨則被她們的驚呼嚇了一跳,淚眼直眨巴。

戚氏緊緊地盯著春梨,厲聲道:“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今日是、是萬姨娘的忌日,我記得每年這個時候,夏園都是通宵點燈的。二少爺也會為萬姨娘誦一通宵的佛經,可是今年,因為二少奶奶的事,我想二少爺一定沒有去誦經了。”春梨越說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幾乎要埋入胸口。

“難道是說萬姨娘是因為二少爺沒去誦經的關係?”春桃驚咋道。

“不許渾說,萬姨娘把二少爺當寶護著,他老大才娶了媳婦,萬姨娘就是知道了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責怪。”戚氏進門時,萬姨娘還給了她兩對鐲子,那水頭光澤絲毫不比她嫁妝裏任一對玉鐲差。難怪殷時哪怕庶子還這麽囂張,母家是個大戶,就是當了妾都比當正室的驕傲,隻不過萬氏本身就是個懦弱性子。

“可是大少奶奶,昨夜……”春桃吞吐難言。

戚氏有些心煩,她掌權第一天就碰上這事,煩惱地說:“都不許亂傳,等下陪我過去看看二少奶奶再說。”戚氏又吩咐春桃把她收藏的安神方子找出來,抄一份,再去庫房尋一些滋補藥材。清若那小身板,確實要補一補,否則怎麽夠折騰。

等到戚氏一群浩浩蕩蕩地過來時,清若也才勉強有力氣起床。看到戚氏來,她慌忙要下地,被殷時攔住了。

“弟妹又何須計較這些,你身體要緊,爹也說了,你今後就不用去萱園了,瞧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樣了。”戚氏瞥了殷時一眼,見他對清若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心裏有些泛酸,臉上卻笑吟吟道:“二郎真是娶了媳婦愈發體貼了,弟妹你可真是有福了。”

殷時撇了撇嘴,正想開口,暗中吃了清若一招,隻得扯了扯嘴角,不予理會。心裏暗惱明明裝得跟病西施的樣子,力氣倒是不小。

“大嫂說的什麽話,大哥跟大嫂也是伉儷情深,聽說大哥為了大嫂,把所有妾侍都遣散了。”清若半倚靠在殷時懷裏,“虛弱”地動了動幹澀的嘴唇,努力不去*舔舐那特意營造的蒼白效果。見戚氏欲言又止好幾次,清若這才想起,這屋裏就殷時一個男人,隻好借口把他打發出去。殷時起初不肯,讓她暗中又掐了一把,隻好不悅地起身告辭。“大嫂,是不是有什麽要與我說?”

等到殷時離去,春桃又打發了其他下等丫頭,屋裏就剩戚氏、清若和各自一個丫頭伺候。清若眼睛一眨,對她的行為表示不解。

戚氏坐到床頭,看著清若蒼白的臉,將她的手放入掌心,這才發現她的手不但小巧瘦弱,而且很是冰冷。不禁心酸地說:“你這是何苦,都是做媳婦的,孝心到就行,非得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戚氏的模樣仿佛錐心痛,不知情還以為她們是關係要好的親妯娌。

清若有些吃驚地收回手,懦懦地說:“夫君到底不是太太所出,聽說以前與太太關係又不好,若我過門不為夫君多盡孝心,那往後我要怎麽在這裏過下去。”清若扮演的是一個懦弱膽小善良的小媳婦,與萬氏倒有七分相似。戚氏心道,難怪殷時會喜歡,大抵是對母親思念過度吧。

畢竟一個鄉下姑娘嫁到高門來,丈夫又是與嫡母不和的庶子,要在高門大院生活,卻是得處處小心,處處陪好。戚氏對清若不禁多了幾分同情,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別擔心太多,太太沒你想的那麽可怕,她與二郎關係確實不是極好,畢竟也不是親生母子。但咱們可是親妯娌,都是爹跟太太的媳婦,往後你就別這麽拘束了,有什麽問題盡管找我就行了。”戚氏扮演的是一個寬厚大度的長媳,雖然不是很盡然,但清若還是給予極大的捧場。

戚氏心想,要是能收服了清若,這對她絕對是有大好處。畢竟清若也算是舅老太爺的侄女,這背後靠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一定小,他們的婚事到底還是左念慈做主的。

新官上任,安撫了病患民心以後,就轉入下一個話題,“聽說,你昨夜噩夢了?”

清若臉上一驚,然後有些尷尬地點點頭,隻聽戚氏又道:“其實我能理解,你身子這麽弱,這園子到底也冷清了些,做些噩夢也是難免的。過幾日,我讓人過來修葺一下吧,要不把後院跟後頭的兩排屋子打通,反正那裏沒人。”

“不、不用了,大嫂。”清若忙受寵若驚地搖頭,靦腆道:“大嫂,我覺得我住這麽漂亮的屋子已經夠好了,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反正每年各園子都要修葺,隻是二郎不常在家裏,所以這些家奴也怠慢了,隻是緊著你進門簡單收拾一番而已。”戚氏對清若也看輕了一分,到底是小家碧玉,“這佛堂也該撤了,萬姨娘都走了那麽久,這前頭熱熱鬧鬧,後頭卻陰森冷清,是個人住久都要生病。”

清若終於等到她提起這事,於是拿起手絹,捂住臉,偷偷弄出些眼淚來,然後低低地道:“我雖不知萬姨娘是怎麽走的,可是要是把佛堂拆了,她回來怎麽辦。”

“呸呸呸,什麽回來怎麽辦,萬姨娘早就極樂拜佛去了。你可不許亂說。”戚氏緊張地道。

清若眨巴著淚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說:“可是、可是,她真的會回來。”

戚氏心一驚,見清若不像說謊的樣子,壓低聲音問道:“昨夜,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清若搖頭,“夫君說不能與外人說。”

“我是外人嗎?”戚氏有些不悅。

清若想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我也不知昨夜發生什麽事,早晨夫君喚我起身時,說我哭了一夜。我便與他說,萬姨娘昨夜入我夢裏,問我怎麽得了那翡翠鐲子,我聽夫君說萬姨娘生前也極愛這對翡翠鐲子,不敢私瞞,隻好老實。可她不信,非讓我把她其他嫁妝還回來,我急哭了,我哪裏有她的嫁妝啊。”清若說著,表情也快要哭出來,“我與夫君說了,夫君不信,可我從過門不久,就常常夢見萬姨娘到我床頭哭。”

清若的描述很精彩,連說帶演,就是一旁是夏初也跟著細細嗚咽,“我也夢見幾次,那是二少奶奶沒過門之前的事。姨娘說二少爺娶了二少奶奶,她讓我給她找禮物送二少奶奶,說了好些東西,可是我都找不到,她就每日都來纏我。等二少奶奶過門後,才沒再夢到,沒想卻是去找了二少奶奶。”

這主仆一唱一和,讓戚氏跟春桃都暗暗心驚,常聽說夏園陰森,她們以為是佛堂的關係。這裏是花園靠西北,陽光雨露偏少,後院樹木多又少人打理,故顯得陰森,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原因。

“興許是萬姨娘高興二少爺娶親,所以才想著要給禮物。”春桃安慰了夏初一句。

“可我真找不著姨娘說的那些,不知是不是什麽時候弄丟了。”夏初也是個實力派的,眼淚說來就來。

春桃有些訕訕然,被她們主仆二人哭得,她連安慰的心情都沒有了。戚氏也有些疲累了,隨便安慰了幾句,讓清若多休息別亂想,然後就離開了。

“大少奶奶,你覺得二少奶奶她們是不是在說謊?”哪有那麽巧,都夢到的事。

戚氏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不過聽說八字輕的人容易夢到過身的人,我娘就常夢見我祖母。”隨即又歎口氣,“管她是真是假,反正先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