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秦氏發話,清若第二天一大早就過來請安,做足了新媳婦的溫順樣。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服侍著秦氏,晨昏定省不說,從一早秦氏睜開眼睛到晚上伺候秦氏洗腳休息,就是貼身丫鬟秋菊秋桂都沒做到這個份上。秦氏吃飯她就站著布菜,秦氏喝茶她就提壺倒水,秦氏洗手淨麵她就端盆絞帕。更重要的是她時時刻刻都麵帶微笑,秦氏稍微有絲不悅,她就惶神惶恐地恭立聽訓。從沒有一句抱怨,也不曾不見勞苦疲憊,好似把秦氏當成自己的生母那般供奉。
出門也不穿漂亮衣裙,不帶累贅釵環,就算有紅蕾和夏初跟著,也不讓她們幫忙幹活。殷樂樂偶爾出現挑幾次刺,她也都笑臉妍妍地不軟不硬地應下,施姨娘搶著幹活,她委婉表示媳婦孝敬婆婆是應該的。不說殷稷山對清若滿意得讚不絕口,就算平時秦氏幾個手帕之交來到殷家,看到清若如此也大為稱讚,個個都羨慕起秦氏能有這麽好一個兒媳婦。明明不是正經婆婆,卻能享受著媳婦孝敬的待遇。
秦氏聽著也有些飄飄然,可回頭也有些困惑,無論她怎麽挑剔,清若毫無怨言,好似服侍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樣。問及她為何要這麽殷勤,清若忙驚訝道:“這不是媳婦該做的嗎?夫君的生母已故,太太也是夫君的母親,所以孝順太太也是替夫君盡職而已。”
秦氏有些尷尬,她對殷時從未有過照拂,卻受清若這樣尊敬,縱是鐵打的臉皮也會被燒穿。再者,清若愈是謙卑恭敬,她愈不好挑刺。原本是三朝回門,但因路途遙遠,改選了四月初二回去,可這之前,清若對秦氏的孝敬隻有多沒有少。
有時候連殷稷山都有些看不過去,忍不住暗諷秦氏幾句。雖沒直說,但也暗示她進門時殷老太太已經過世,她是一進門就掌家管事,根本沒受過任何委屈,如今卻安心地享受著媳婦的孝敬。底下的家仆更是對這個溫柔善良賢淑親切的二少奶奶養足了好感,但凡在路上碰到她都會行禮問安,趁著秦氏沒看到,能幫她做的都盡量幫著她。就連左管家看到她時也都會忍不住停住腳步,恭敬地給她行禮,清若則回他一個俏皮的微笑,令原本為她擔憂的左管家也哭笑不得。
漸漸地,家仆之間、閨友之間、貴婦之間到處都人在說清若的好話和秦氏的幸運。聽了幾次,秦氏覺得不過心,就讓清若回去,清若又換了口吻,自責道:“難道是媳婦做得不好嗎?大嫂過門時難道不也是這樣嗎?”
這一句話可把自詡為標準好媳婦的戚氏也給拖下水,嚇得她除了早上請安,平日沒事也多帶著兩個女兒過來。可到底不如清若勤快,做了幾日樣子就累得下不了床,不得不佩服清若的耐性。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原本想要給清若下馬威的秦氏被伺候得連硬話都不好說一句,殷稷山也因此對殷時多是另目相待。
殷樂樂一頭疑惑地問秦氏,“她怎麽那麽賤骨頭,做這麽多事還樂嗬嗬的。”
秦氏聞言,立刻板起臉,怒斥道:“你這是什麽口氣,你二嫂以身作則,這是給你立榜樣,你還惡言相向。往後你到了婆家就會知道,做媳婦可不比做女兒,哪裏容得了你任性。”
殷樂樂從沒想過秦氏會主動因為清若來數落她,看著清若不知疲倦地來回奔波,心想著如果做媳婦都像清若這樣,她寧願一輩子不嫁。“娘,你當年也這麽做過嗎?”
秦氏噎住了,不搭理女兒。
除了殷稷山看不過眼,最心疼的就是殷時,每天晚上等清若回到院子,他早早讓夏末夏初把熱水備好,親自為她按摩揉腿。看著她原本圓潤的小臉又瘦出輪廓,心裏揪得跟麻花似的。
“小若,夠了吧。如今不隻是整個殷家,就是商行裏那些商戶夥計,乃至一些旁的來往的人,個個都知道你賢淑孝順的美名了,你就別折騰自己了,我心疼。”殷時每天晚上擁著她入睡,隻覺得她一天天瘦弱,真擔心會不會有一天忽然就消失了。
可清若卻不這麽想,她又不是聖母,平白無故去做這麽卑賤的事情,還是去伺候一個對自己丈夫不好的嫡婆婆。要不是想著她接下來的計劃,她早就落逃了,恐怕軍訓都沒現在這麽累。換做是在現代,她絕對會去角逐奧斯卡影後,她絕對是影後中的影後。
她揉了揉笑得發僵的臉頰,安慰殷時道:“再一天,一天就好。你當我喜歡自虐啊,我也很累,每天這麽折騰我都快懷疑我要精神分裂了。”雖然是折騰,可是想想接下來的計劃,清若又覺得事情不是那麽難過。
殷時拗不過她,隻能在她回院後更加溫柔地待她,所以雖然日子辛苦,清若過得倒是挺開心的。
掐著時間,在給秦氏洗完腳,準備端水出去倒掉時,清若忽然就暈倒了。一時間,整個殷家都沸騰起來,殷稷山連忙讓人去請大夫。診斷結果卻是長時間營養不良,睡眠不好,疲累過度所造成的,看了看清若瘦骨嶙峋的模樣,忍不住感慨,不久前在殷家祠堂看到清若時明明是個標致漂亮的小姑娘,如今怎麽變成這副模樣雲雲。
就算別人不說,秦氏自己也心虛,她當然沒有故意挑剔清若,可是暗中使些小手段還是有的,隻是清若從來不說也不抵抗,她也就不當回事。
“哼,你就這麽照看二媳婦的?”殷稷山訓斥了秦氏一句。
“我、我早叫她不要去,她偏不肯聽。”秦氏支吾難言。看著清若躺在床上的病弱模樣,與坐在一旁原本高大的殷時相比,更顯得她嬌弱無比。秦氏心裏苦不堪言,她自認並沒有對清若動過大手腳。
忽然清若尖叫了一聲,雙手不安地揮舞著,嘴裏高叫著“婆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殷時急忙撲過去安撫,眼尖地看到端倪,抓住她的手,捋起袖子一看,發現她纖細現骨的手臂上竟然有多處淤青,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太太,小若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眾人看了也是觸目驚心,原本就消瘦的小身板,如今又是遍體鱗傷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對秦氏拋去憤怒質疑的目光。殷稷山更是怒不可遏,當眾對秦氏罵道:“二媳婦那麽盡職待你,你還有什麽不滿!她今年才不過跟樂樂一樣年紀,你竟如此狠心待她,難道你就不怕樂樂出門後也受如此對待。”
秦氏百口莫辯,“老爺,我可以指天發誓,我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她、她身上的傷,一定是她自己故意弄的!她是想陷害我!”秦氏顯得有些癲狂。
“太太,小若過門後第二天就去服侍你,這麽些日子風雨無阻,盡心盡職,我敢說就連秋菊秋桂都不曾有她如此盡心。你說她想陷害你?她憑什麽要去陷害你,請說話摸著良心!”殷時盛怒之下的模樣跟殷稷山十分相像,秦氏看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父子,心裏顫得跟打鼓似的。
圍觀的眾人都是親眼看到清若這些日子的行為,心裏對秦氏或多或少都有些怨恨。
忽然,紅蕾從人群中擠出來跪地哭訴,“老爺,我家姑娘向來睡覺都是最沉,雷打不動的,可是最近一些日子,每晚都噩夢醒來。我們勸她不要去,可是她不聽,說伺候婆婆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我沒想到會成這樣,我怎麽回去跟交代。”紅蕾一哭,苑芳和夏末夏初也跟著低低嗚咽,氣氛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殷稷山終於忍不住對秦氏擱下狠話,“你回去好好反省一個月,這個月內不許出萱園一步,家裏理事就交給大媳婦去。”除了秦氏,戚氏是最驚訝的那個,她沒想到竟然她會是受益者。
“老爺,這怎麽可以……”秦氏還沒說完,殷稷山對殷時吩咐道:“我許你在家照顧二媳婦,待她身子好轉後讓她不必再去萱園,下個月初二你們要回綿縣,別讓嶽家人以為咱們虧了她。”殷時連忙起身感激,又聽殷稷山對戚氏道:“你去尋些滋補的方子,每日督促廚房給清若加餐,務必要讓她身子快點好起來。這個月家中事務就由你看管,大小事不必經過太太,要是不懂就去找左管家,或晚間問我就行。至於太太……她也該好好休息一陣了。”
沒空理會秦氏的哭聲哀求,殷稷山憤然甩袖,轉身離去。
一旁看著的左管家連忙吩咐家仆必須嚴令今日的事不許外傳,否則,殷家定然會因秦氏而聲名掃地,要知道如今清若的可是許多人眼中好媳婦的榜樣。
終於等待所有人的散盡,夏末夏初苑芳紅蕾四個人清完場,關好門,回到裏屋時。清若眉開眼笑地坐在殷時懷裏,手捧著一大碗紅豆粥,正心滿意足地吃著。
“二少奶奶,你可把我們給嚇死了!”夏初拍著胸脯說道。
紅蕾已經迫不及待地上前邀功,“若姑姑,我演得像不像?”夏末敲了紅蕾的腦袋一下,連忙往窗外使眼色,紅蕾吐了吐舌頭,跟著蹭過去。“現在咱們怎麽辦?”
清若把一大碗紅豆粥都吃了精光,外帶打了個不雅的飽嗝以後,笑眯眯地道:“自然是按計劃行事,苑芳你趕緊去換衣服,夏初夏末,你們也都各就各位,大概子時一到就可以開始了。”吩咐完任務,四人互相對了眼神,各自神秘兮兮地竊笑,然後躬身離去。
隻有殷時坐在旁一直沉默不語,將她懷裏的碗拿走,又給她擦了擦嘴,輕聲問道:“剛剛沒有摔傷吧?”
“沒事,反正從明天起我就解放了,就算傷也值得!”清若得意道。
殷時可不開心了,陰沉著臉,像是地獄閻羅一樣,卻見懷中少女根本不吃他這一套,隻得將她摟入懷裏,緊緊地抱住,將頭埋進她的發絲,低聲嗚嗚:“以後不許做這麽危險的事,看你忽然暈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你明知道我是故意暈的。”清若吐了吐舌頭。
“我不知道!”殷時低吼,“我隻知道你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看你都瘦得比耗子都輕了,我真怕你就這麽……”殷時有些說不下去,隻能把她擁得更緊,他心裏清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清若被他的哀傷情緒給感染到了,也不知道說什麽話安慰他,隻能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殷時忽然抬頭,緊張地看著她,“老實交代,你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麽來,是不是太太打你?”
清若翻了個白眼,“你覺得我有那麽逆來順受嗎?我也不知道我的身子是怎麽回事,從小就這樣,稍微一用力,就會留下淤青,但其實不痛,所以我自己也忘記了。”她經常為此感到煩惱,不想如今倒成了她致勝法寶。“你放心吧,真的不痛的,最多等這事過去了,找個大夫瞧一瞧。”
殷時看著她的眼睛許久,直到確定她沒有說謊,才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