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龍虎鬥七
想要勸一個鑽進牛角尖的人回心轉意是很困難的。辛評想要以死回報袁家的知遇之恩,辛毗並不反對,但辛評想要臨死拖平原城百姓做陪葬的想法,辛毗卻不得不反對。你願意死是你自己的事,可拉著別人跟你一起死,那就過分了。
憑啥呀?你要死你就去死,憑啥拖著不願意去死的人跟你一起死。辛毗不認為平原上下的所有人都跟辛評一個心思。袁尚上位以後對辛家的確不錯,對辛評也很是信任,但對治下的百姓,卻並不能說是善待。
對世家,袁尚是以拉攏為主,可對百姓,打仗是需要錢的,也是需要人的,為了維持自己手下幾十萬人馬,袁尚對百姓的盤剝甚至超過了袁紹時期。這也是讓袁尚感到無奈的地方,袁尚也清楚這樣做無異於殺雞取卵,可除了盤剝百姓,袁尚也沒別的辦法。盤剝世家?那樣做的後果隻會是將世家推到袁譚那邊。
如今袁譚已死,可緊跟著西漢的壓力也隨之而來,袁尚沒有時間去收攏民心,原本指望這次擊敗西漢,將西漢的大軍堵在關中,自己也能喘口氣,跟百姓一點休養生息的機會,可偏偏事與願違,強大的西漢攻入了冀州,南皮被破,最大的原因就是南皮城中的百姓作亂,主動打開城門迎接西漢軍進城。
辛評也知道袁家大勢已去,這才冒出了殺身成仁的念頭。隻是這種念頭卻沒有去考慮平原的百姓是否願意跟著辛評繼續替袁家賣命。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袁尚與劉福相比,明顯百姓更願意在劉福的治下生活。西漢治下,基本已經做到了耕者有其田,隻要是在官府登記在冊的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田地。這份田地雖然不可買賣,但隻要耕種,總是有收獲的。
作為一個農耕民族,家有良田。心裏不慌。隻要有可以耕種的土地,那百姓就可以忍受上位者的剝削。更何況西漢的田賦很低,三十稅一,百姓隻要肯賣力氣,那就不愁吃喝。
可在袁尚治下就不同,大量土地集中在世家的手中,百姓隻不過是世家的佃戶。辛苦一年的所得也僅僅隻夠果腹,更別說還有兵役、徭役這種事情需要承擔。
誰都想過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以前是因為西漢沒有打過來,百姓們也隻能在心裏盼望,可眼下西漢南下了,為了自家的美好未來,誰又不想搏一把。而西漢同樣也沒有令那些搏一把的百姓失望,跟隨龍騎軍之後的西漢官吏迅速接手已經被龍騎軍攻占的郡縣,登記造冊重新劃分田地,至於世家的反對,一個通逆的罪名就足以叫這些世家閉嘴。
與西漢治下百姓歡天喜地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袁尚治下百姓的愁雲慘淡。他們盼望自己也可以享受西漢治下百姓的待遇。為了這點美好願望,他們就沒有什麽事是不敢幹的。也就在西漢大肆收攏河北民心的時候,辛評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站在了百姓的對立麵。
自從龍騎軍出現在平原城外,平原城內的百姓就在盼望著太守大人辛評帶著他們開城投降,可辛評的一連串動作卻讓百姓感到了絕望。這是準備死守啊,可你辛評想死又為什麽要拖著老子一起死?老子不想死!
不光是平原百姓不想陪著辛評一起死,就是守城的官兵。在看到城外龍騎軍的軍陣以後,也沒有幾個有想要以死報答袁家的。袁尚的主力如今都聚集在鄴城,平原城裏隻有一些老弱殘兵,想憑這些人守住平原,很困難。
未戰先怯乃兵家大忌,辛評自然也明白這點道理。可他卻不肯承認眼前的事實,隻是想著殺身成仁,哪怕辛毗這個親兄弟親自來勸,他也不改初衷。
辛毗憤而離家,不過沒有出城,而是去見了負責守城的審榮。審榮是審配的兒子,這次來平原。名為輔佐辛評,但實際上卻是負責監視辛評。但在大勢麵前,審榮已經不記得自己來這裏的任務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放在審榮身上很是合適。與審配不同,審榮對袁家並沒有太多歸屬感,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為了河北百姓的將來,審榮都覺得投降西漢並不是一件壞事。
這次辛毗進城,其實就是審榮私放。原本審榮還對辛毗去勸說辛評感到有些不滿,覺得獻城大功從自己手中飛了,但見到辛毗來找自己,審榮大喜過望,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辛毗所提的要求。
開城獻降!審榮作為守城的主將,有資格下令開城向城外的龍騎軍投降,至於辛評的意見,審榮不打算去聽。明明大勢已去,幹嘛不能識時務一些。
正在家中生悶氣的辛評聽到審榮開城放龍騎軍進城的消息以後大驚失色,急忙想要趕去阻止,可剛到家門口就被門外的家丁給攔住了。
“放肆!你們想做什麽?讓開!”辛評勃然大怒,怒聲喝問道。
“老爺,您就消停一會吧,二爺說了,有什麽話等他回來了再說。”家中老仆輕聲勸辛評道。
辛評聞言臉色發白,他沒想到就連伺候自己數十年的老仆此時都不和自己站在一起,自己眼下恐怕真的已經是孤家寡人。身子搖晃了兩下,辛評失神落魄的回到院中,無意中摸到自己腰間的佩劍,辛評渾身一個激靈,抽出寶劍,邁步走出了房門。
辛評想要先殺了自己的家眷然後再自殺,可溜溜在院中轉了一圈,自己的家小卻一個也沒看到。等遇到辛毗的時候,辛毗皺眉看著辛評問道:“大哥你提著劍在瞎轉悠什麽?”
“二弟,你的嫂嫂與侄兒們呢?”辛評瞪著辛毗問道。
“幹嘛?你想死還要拖累嫂嫂跟侄兒不成?大哥,大勢已去,袁家必亡,為了辛家日後,你還是降了吧。”辛毗出聲勸道。
“……辛評生是袁家的臣,死是袁家的鬼……”不等辛評把話說完以後抹脖子,站在辛毗身後的一人突然出手,一粒石子打在了辛評的手腕上。辛評憤怒的瞪著辛毗喝道:“難道我想死你也要攔著我?”
“你想做袁家的忠臣我不攔著,如今袁尚還有鄴城在手。你要實在不願投降,那就去鄴城好了。不過嫂嫂和侄兒不會跟你同去。你想死我攔不住,可我不能看著你的血脈就此斷絕。”辛毗有些無奈的對辛評說道。
辛評聞言也沒有再說什麽,邁步就往外走,臨出門時,辛毗追上來說道:“大哥且慢。”
“幹嘛?你反悔了?”
“從這去鄴城一路並不太平,你的佩劍帶上。也好有個護身之物。”辛毗說著向手下招招手,牽過一匹馬來對辛評說道:“大哥。這匹馬權且與你代步,有些話等小弟與兄長見麵以後再詳談。”
“……日後辛家由你做主。”辛評翻身上馬,扔下一句話就準備離開。辛毗眼疾手快,拉住馬韁對辛評說道:“兄長,事不可為當留有用身,答應小弟,即便兄長一心赴死,也千萬要等袁尚身死以後,萬一袁尚最後選擇投降。那兄長的死豈不是顯得沒有一點意義。”
“……”辛評等辛毗說完鬆開馬韁,催馬直奔城外。一路上倒是無人阻攔,等到出城之時,辛評遇到了審榮,就見審榮正陪在一員漢將身邊,見到辛評後審榮抱拳一禮,“辛大人一路保重。”
“審榮。你可想過你父的處境?”辛評出聲喝問道。
“……為了審家的日後,審榮隻能如此。”
話不投機半句多,見審榮這樣說,辛評也懶得跟審榮爭辯,催馬出了城,直奔鄴城而去。
歸心似箭。辛評恨不得背生雙翅趕到鄴城將平原失守的消息告訴袁尚,也好讓袁尚早做準備。可偏偏事不從人願,辛評出城沒有半個時辰,他就遇到了絆馬索,被一幫麵黃肌瘦的百姓給劫了。
好在那些百姓沒有要辛評的性命,隻是拿走了辛評的馬跟武器,辛評赤手空拳。等到他徒步趕到鄴城的時候,平原失守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鄴城。而此時的辛評,也早已沒有了殺身成仁的念頭。
自殺是人在情緒失控時的一種表現,當情緒穩定以後,別說自殺,你殺他都不幹。辛評就是如此,在平原時多重壓力逼迫的辛評情緒失控,產生了殺身成仁的念頭,可等這段路程走下來,辛評忽然想通了。
何必呢?何苦呢?好死不如賴活著!自袁家一統河北以來,對治下百姓並沒有多少實惠,連年征戰,百姓苦不堪言,以往隻是有所耳聞,但等親眼所見之後,辛評的心裏不由感到一陣陣的羞愧。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絕對不是一句場麵話。袁家失去了河北得民心,在沒有外力入侵時,袁家還能維持統治,可一旦遭受外力入侵,那民心就會跑。這一路上辛評看到太多百姓歡天喜地的去迎接西漢軍的到來,那種將入侵者當做自家子弟兵的舉動,叫辛評感到心裏隱隱作疼。
認清現實的辛評到達了鄴城,得知辛評到來,袁尚親自將辛評迎進了城。麵對袁尚,辛評一臉羞愧的將平原失守的經過講述了一遍,袁尚聽後久久無語,命人帶辛評下去歇息,自己則獨坐廳中,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大勢已去!袁尚此時滿腦子回蕩的就是這四個字。鄴城此時雖然還在自己的手中,但大片土地的陷落也讓袁尚如坐針氈。袁尚很清楚不能繼續這樣坐以待斃,可讓他出城與龍騎軍一戰,袁尚又鼓不起那份勇氣。
早在辛評抵達鄴城之前,匆匆趕回鄴城的袁尚也率兵出城與趙雲的龍騎軍打過一仗,可結果卻是讓袁尚連提都不願提起。
慘敗呐!要不是袁尚見機逃得快,辛評來到鄴城能不能見到袁尚都是一個問題。對付騎兵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騎對騎,可袁尚手下的騎兵對上趙雲所率領的龍騎時,袁尚軍的騎兵就像是紙糊的一般,根本就擋不住龍騎的鐵蹄,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擊潰。
那一戰不僅讓袁尚失去了有限的騎兵,更讓袁尚失去了與龍騎在城外作戰的勇氣。隻能龜縮在城中期待奇跡的出現,隻是奇跡沒有出現,趙雲一麵率領龍騎將袁尚困在城中,一麵派出人馬去接收鄴城周邊的郡縣。袁尚就如同被圍困在了一座孤島之上,除了坐以待斃,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到了此時,平原失守對袁尚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連前往平原的道路都已經被龍騎軍給隔斷,平原就算守住那也跟鄴城一樣成為了一座孤城,守不守得住又有什麽意義。這是袁尚沒有追求辛評失城大罪的根本原因,能在這時還想著回到自己身邊,袁尚感到很欣慰。
辛評到了住處以後見到了一個熟人,審配。自從平原失守的消息傳回鄴城,審配知道自己的兒子審榮向西漢獻城投降以後,就自囚在了這裏聽候袁尚的發落。不過袁尚卻沒有怪罪審配,隻是溫言安慰,可審配卻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
見到辛評,審配忍不住詢問辛評平原失守的詳細經過,等聽完辛評的講述,審配長歎一聲,一語不發的往自己的小院走,辛評見狀叫住審配問道:“正南意欲何為?”
“……審配愧對老主公信任,如今唯有一死謝罪。”
“正南,一死容易,可你想過主公日後嗎?”辛評攔住審配問道。
“此話何意?莫非你辛評此次來鄴城是充當西漢的說客?”審配上下打量了辛評一番後問道。
“在平原時,辛評也想過一死以報袁家知遇之恩,可在來鄴城的路上,辛評卻又想通了,我等一死容易,可留下主公一人在這世上,又有何人來照顧?”
“……二公子尚在……”
“二公子與主公早已勢同水火,日後又怎可能會照顧主公。正南,聽我一言,且再活段時日,看主公如何決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