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當然知道這當中的道理,但他素來用兵多疑,即便是對楊掞和王登也是憂心忡忡,其實古來名將多半都是在堅信部下的意誌和實力與懷疑一切之間反複搖擺,既有過分相信部屬而導致全盤戰局崩壞的,也有多疑寡斷而導致喪失戰機的。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想當名將,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幸好這時候的鄭雲鳴已經顯示出一點名將的特征,他雖然對蒙古人的戰鬥力還不十分有把握,但卻相當肯定的知道楊掞的部隊絕不是一擊就能粉碎的魚腩。他終於決定在楊掞還沒有真正露出敗象之前,按兵不動。
這個時候楊掞卻搶先行動了,迎著乃蠻步軍不斷發射的掩護箭矢,偏廂車開始發出怒吼。弓箭手和強弩手躲在廂板後瞅準了機會猛烈射擊,伴隨著火銃和竹將軍接連不斷的鳴響。走在最前排的步兵接二連三的倒了下去。
若是說抄思的進攻有什麽考慮不周的地方,就是他在此之前完全沒有想到過會使用步軍進擊的情況。若是他真的有所考慮,一定會派遣工匠製造一批新車盾來掩護步兵的進攻。先前製造的一批車盾大多毀於宋人的陷坑和火炮突襲,然後在夜裏被宋軍派人出城焚毀,現在已經不敷使用。對於步戰紀律並不嚴謹的蒙古步兵們來說,車盾是他們抵擋宋人強弩的重要手段。抄思沒有下令讓人補充新的車盾,或許有城下人手緊張、任務繁重的苦衷,但既然沒有車盾提供掩護,就得冒著進攻時遭遇到宋人*不停打擊的風險。更遑論宋軍此時還有火器助陣。
但值得慶幸的是乃蠻軍的士氣一直保持著高昂的姿態,一方麵是因為抄思帶兵得力的緣故,一方麵也是因為和火器接觸的多了,漸漸熟悉了火器的秉性。人最恐懼的是捉摸不定的東西,一旦接觸的熟稔了,也就對這些兵器習以為常起來。更何況宋軍的火器還遠遠達不到在雙方進入肉搏之前就能將敵人擊潰的地步,不,可以進一步說的是,這些剛剛誕生的家夥甚至不能在敵軍步兵的進軍途中給予足夠的殺傷。它們的精度很差,威力也不足。除了令人驚異的竹將軍和木將軍之外,其餘的火器造成的震撼感也不夠。
當乃蠻戰士頂著彈丸和箭矢一步步推進到車陣之前時,突然發了一聲叫喊,大隊從前方開始解散,士兵們舉著武器朝著車陣猛衝過去。他們首要的衝擊對象是兩車之前的拒馬子,也有不少鐵甲戰士試圖攀附上偏廂車,但車前伸出的矛槍阻止了他們,土龍軍的士兵們也躲在車內一刻不停的射擊。聚集在拒馬子附近的乃蠻步兵們用重斧一斧頭一斧頭的將拒馬砍開之後,他們立刻就遭到碗口銃和火銃的迎頭齊射。巨大的響聲和煙霧過後,時間仿佛突然靜止了一刹那,雙軍的士兵們一齊安靜了下來,仿佛每個人都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麽。
但這詭異的寧靜片刻就被打破了,一名乃蠻百戶大吼一聲,雙手高舉起戰斧踏上前去朝著一名舉著盾牌的土龍*手劈了過去。那刀手側身閃避,也揮刀迎擊。兩軍大聲嘶吼,混戰在一處。
土龍軍的混戰與別軍又有不同,他們都是以小隊為單位行動,三人手持刀盾,二人手持長槍或大戟,近處可以肉搏,遠處可以刺擊。小隊各自為戰,掩護側翼,但始終組成一條戰線將本軍的火器手和*手隔絕在戰局之外,而火器手和*手則在戰場上自由狩獵,看準了機會挨個狙擊沒有防備的敵軍步兵,另一方麵,乃蠻在後方的步兵們也趁著第一線的同伴陷入與宋人的絞殺中,張開手中角弓不停的射出冷箭。這種戰法比起振武軍的銅牆鐵壁一樣的防守自然顯得不那麽牢靠,但別忘了,這裏是車陣內部,空間狹小,障礙眾多,正是這種小隊分頭戰鬥模式的用武之地。
每個單打獨鬥的乃蠻士兵都要受到五六個土龍軍的圍攻,他們的格鬥技巧比起怯薛軍士來說是不如的,但幸好他們也懂得互相支援的道理,鐵鑿槍在後方猛刺,而手臂上帶著鐵團牌的刀手則在前方格擋,近距離格鬥互相配合的戰術效果比單挑要強了很多,大抵是取了揚長避短的優勢,即便是隻能粗略進行一些配合的乃蠻步兵,其整體發揮的戰鬥力也超過了隻懂得一對一的怯薛兵士。其實想一想也該明白,多少怯薛兵士在一對一中占據了上風,卻被敵人從背後一刀一槍取了性命的,戰爭終究是眾人的遊戲,而不是英雄般的一對一。
這樣的乃蠻軍土龍軍已經是難以對付,更何況他們還占據著人數的優勢。乃蠻兵一麵交戰,一麵努力向前推進,而他們每一次向前推進一寸,就給後麵增援上來的部隊多了一寸從容展開的空間,隨著他們一刻不停的衝擊著土龍軍的步兵,很快就將幾個拒馬突破口的乃蠻軍勢聯接成一片,大軍接連不斷的突入車陣中,伴著刀光槍影越來越多的戰士屍橫於地,這其中有不少乃蠻軍士的,但更多的是土龍軍軍士的,對於振武軍來說,這種交換比並不算什麽大事,但土龍軍的紀律是依靠個人的武勇和小隊戰術的支持,一旦本軍落入下風之後,土龍軍的的陣勢就不可避免的開始崩壞,一些在後方的小隊已經開始逃遁,兩翼的軍士們也動搖的,他們原本應該上前包抄乃蠻軍的側麵,這時候也躑躅不前。
楊掞剛剛用手中的角弓射殺了一名衝著他迎麵撲來的乃蠻步兵,那步兵的鐵盔下並沒有麵廉保護,就趁著他大喊的功夫,被楊掞一箭正中麵門。楊掞放下弓來,兩名軍士挺著盾趕緊過來護衛主將。他環視了一下戰場情勢,發出了不滿的歎息。
“嘖嘖嘖,果然還是頂不住蒙古人,就算是步戰也不行,這幫家夥,,,,,,,”
他回身衝著傳令兵打了個手勢,喝道:“愣著幹什麽!這時候再不召喚王登就晚了!”
傳令兵隻是呆呆的指了指中央車陣的方向。中央車陣中間的一座令旗車巍然聳立,上麵的旗手小紅旗舞動的飛快。在車陣的後方,振武軍的大隊已經列好了陣勢,朝著車陣衝了過來。
論戰鬥技巧,論士卒堅韌,論裝備的優越,當前的宋軍實在找不出一個方麵能夠比蒙古軍強大的,就算是號稱京湖勁旅的荊鄂副都統司麾下二軍,也不過勉強能跟蒙古人相持而已。而如果遭遇到比自己強大的蒙古軍攻擊,他們也並不是強悍到不可被擊敗的存在。
戰鬥力不足,就更需要采用合適的戰術,這才是兵法最有魅力的地方。如果是白翊傑這時候在指揮,他一定會用扇子輕輕朝前一揮,淡定的說道:“此戰吾勝矣!”鄭雲鳴沒有那麽好整以暇的展現風姿的習慣,他隻是默默的發出了調動生力軍的將令。
這個時代的將官們雖然有生力軍的概念,但其實並無儲存預備隊的習慣。這時的戰爭氣勢是頭等重要的大事,不要說戰線大部動搖,就算是前鋒數千人被敵軍所擊潰,都有可能會演變成一場不可收拾的大潰敗。這個時候再動用少量的預備隊加入戰局又有何意義呢?
但鄭雲鳴懂得訓練有素的部隊中建設一支強大的預備隊的價值。正是因為他的部下訓練有素,士氣和紀律都保持的不錯,所以沒有那麽容易在戰鬥中真正潰散,要維持戰線的穩定,一支生力軍的存在就顯得極為必要。具體在今日一戰中,甚至以整個振武軍的主力作為土龍軍車陣的預備隊也在所不辭。因為前方有土龍軍車陣的掩護,敵人無論從正麵或者側翼都很難威脅到振武軍,振武軍能夠在車陣後方修整足夠長的時間,另一方麵,戰鬥必然是在步兵和步兵間展開,且蒙古人能夠展開的攻擊線不會太寬,騎兵是難以在偏廂車連鎖前來去自由的,步兵也會受製於此,窄正麵的交鋒會放大蒙古人的單兵作戰優勢,但另一方麵使得車陣中的宋兵沒有那麽容易被包圍和潰退,這就給了鄭雲鳴充分使用生力軍的機會。
王登將手中的令旗一揮,喝道:“第一隊上前!”將盡三百名步卒在一名副將的指揮下齊聲叫喊,衝進了楊掞所在的車陣中。原本有些支撐不住的土龍軍看見有強援到來,平地裏增加了幾分精神,他們的腳步突然就停止了後退,一麵大罵著一麵將刀劍拚命的向前招呼。已經有些疲憊的乃蠻前軍這時候全憑著逐漸勝利的氣勢在推動著他們朝前挺進,突然對方一股生力軍來援,當下就將他們的攻勢生生的遏阻了下來。兩軍在偏廂車後兩丈多的地方陷入了艱苦的僵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