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家酒店,隻是主賓異位,她真是心花怒放,唯一缺憾的是,這裏沒有舒服的沙發可以坐,沒有可口冰涼的飲料供應,沒有媽媽桑級的人物笑靨如花地伺候。不過,金魚缸有了,這是最關鍵的。她匆匆看了一眼,一擺手說道:“換!”

1.他們當年上訪過

房子是有靈魂的,有靈魂的房子才有生氣,哪怕住在裏麵的人再怎麽貧窮,也會歡聲笑語苦中作樂;沒有靈魂的房子則是一片死氣沉沉,哪怕腰纏萬貫也難以掩飾房子散發出來的蒼涼和寂寥。

張老漢的五間紅瓦房在村子裏算是中等水平,但是卻少了幾分生氣,要不是確定這房子裏的確住了人,蘇鏡可能都不會敲門。張老漢蹣跚著從屋裏走出來,也沒問是誰,徑直把院門打開了,然後幹巴巴地問:“你找誰?”

張老漢年紀不大,五十多歲,按說還不算老,臉上卻布滿了千溝萬壑的皺紋,尤其是那雙眼睛毫無光彩,空洞洞的像是兩道深淵。蘇鏡自報家門,張老漢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但也隻是一刹那,就像一扇窗戶剛剛開了一條縫又立即關上了。他將蘇鏡領進屋,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太陽明晃晃地照著,屋裏卻顯得陰暗,灶台上放著一堆沒洗的碗,**的被子沒有疊,桌子上茶壺、茶杯隨意擺放,椅子上也堆著幾件衣服,張老漢收拾出一把椅子,招呼蘇鏡坐下,然後哆嗦著手掏出了一根煙,顫巍巍地點上。他沒有多看蘇鏡一眼,仿佛這人根本就不存在。

蘇鏡端詳片刻,終於說道:“張大爺,我想問一下張葦葦的事情。”

“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問的?”他依然沒看蘇鏡。

“他當年入獄一個月就出事了,您不覺得奇怪嗎?”

“你喝開水能喝死嗎?”張老漢陰冷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我們才要重新調查,”蘇鏡說道,“當年你們難道沒有提出異議?”

張老漢冷笑一聲。“異議?啥個異議?當年我們到處上訪,最後成了上訪釘子戶,你說我們還敢有啥異議?孩兒他娘最後哭死了,我又能怎麽樣?”他隨後從桌上捏起一顆螺絲釘,說道,“知道這是什麽嗎?螺絲釘!我們他媽的就是一顆螺絲釘,有誰關心一顆螺絲釘的死活?”

“我關心!”蘇鏡說道。

張老漢沉默了,看著蘇鏡,眼睛裏終於有了神采,眼眶也濕潤了,然後毫無征兆地撲通一聲跪倒在蘇鏡麵前,哽咽著說道:“求你了,給我兒子做主啊!”

蘇鏡慌地趕緊起身攙扶張老漢,說道:“大爺大爺,您別這樣,我今天來找您,就是想把這事查清楚。”

“葦葦這孩子是有罪,他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販毒啊!可是,他罪不及死啊,怎麽就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呢?你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他是他們老板的司機,你說一個司機能犯多大的事啊?”

“司機跟老板走得近,可能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

張老漢眼睛又是一亮:“他就是為這個被殺了?”

“大爺,我們還不能下結論,而且現在也沒有證據說他是被殺的。”

“我跟他娘一直相信他是被人殺的,喝開水!喝開水能喝死人嗎?”

“大爺,張葦葦被捕前後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對了,對了,你等等。”張老漢說完走到一麵五鬥櫃前,將外麵的衣服全扒拉到地上,從最裏麵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信封本來是白色的,由於年深日久已經泛黃,他哆嗦著手打開信封,露出了一遝厚厚的人民幣。“你看,你看,這是十九萬,本來有二十萬,我們花了一萬,自從葦葦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們就再也沒動過這裏麵的一分錢。”

“這是哪兒來的?”

“葦葦被抓後,有個人送給我們的,說是葦葦留給我們的錢。我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這孩子怎麽被捕了還有錢給我們?第二天,又接到兒子電話,問我們有沒有收到錢。我們說收到了,他說那我知道了。我們問他怎麽回事,他讓我們別管。”

“你還記得送錢那人長什麽樣嗎?”

“那人是晚上來的,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張老漢說道,“他大概也就二十多歲,但是樣子實在記不清了。”

“他是怎麽來的?開車?”

“騎摩托車。”

“車牌號碼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蘇鏡心中已經了然,肯定是有人想封住張葦葦的口,讓他不要亂攀亂扯。張葦葦入獄後,那人還是不放心,覺得夜長夢多,幹脆痛下殺手。

跟張老漢一樣,郭君的遺孀楊紅也收到了二十萬,也是在深夜時分,一個年輕人送來的,同樣騎的是摩托車。楊紅跟張老漢不同,她住在城裏,借著路燈,她看清了那個年輕人的長相:國字臉、扇風耳、濃眉大眼、鼻梁塌陷、鼻孔朝天、闊嘴厚唇。

“他說這錢是郭君留給我的,還讓我放心,說郭君肯定沒事,”她越說越氣,“可是他進去不到一個月就死了,還被誣陷說什麽**死的!”

“當年你就覺得奇怪了?”

“我覺得奇怪有什麽用?”楊紅說道,“如果這事放在現在,我肯定找媒體投訴了,可那時候哪有媒體啊?”

“我找過張葦葦的父親,他說當年他們老兩口還上訪過。”

“我沒上訪,我知道根本沒用。”

蘇鏡剛想問為什麽覺得沒用,但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沒用,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問為什麽的。

2.關起門我們是一家

蘇鏡回到局裏的時候,邱興華已經在等他了。

“怎麽樣?查到什麽沒有?”

“這兩人很難找,不過還是被我挖出來了,”邱興華說道,“先說朱雪泉,他當年辭職後,下海經營一家服裝廠,你肯定想不到他賣的是什麽服裝。”

“校服?”

“不是,比那還牛逼,”邱興華故意賣了個關子,“他賣的是警服,現在順寧每個警察穿的警服都是他做的,定點加工!”

蘇鏡吃驚之餘咯咯笑了起來,伸手捋了一把頭發,笑道:“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包括你的衣服,都是他做的。”

“他父母有錢嗎?還是老婆有錢?”蘇鏡問道,“以他當獄警那點工資,想開服裝廠可不容易啊!他的啟動資金哪兒來的?”

“我也問過他了,”邱興華說道,“他說他老婆家有錢,老丈人當年是開煤礦的。”

“其他呢?”

“我問張葦葦和郭君到底怎麽死的,他堅持說兩人一個是喝開水死的,一個是**死的。頭兒,這事很難查,我們都知道他們可能幹了什麽,但是我們沒法找到證據。”

“警服的事情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拿到訂單的?”

“我也問了,他說拒絕回答,拽得很,還警告我呢,說順寧水很深,走路要小心。”邱興華說著遞來一張照片,“這是他的近照。”

照片上的男人英姿勃發,眼神裏閃爍著掩飾不住的狡獪,嘴角輕輕上挑,似乎對什麽都不屑一顧。

“萬光輝呢?”

“他現在是國色香夜總會的保安隊長,晝伏夜出,我找到他的時候都已經是下午了,他還在睡覺。當我提起張葦葦和郭君的時候,他明顯很緊張,問我為什麽突然問這事。我說懷疑這兩人被殺人滅口了,他說不可能,說我胡說八道。我問他張郭二人到底是怎麽死的,他跟朱雪泉一樣,一口咬定是喝開水死和**死。”邱興華又遞來一張照片,“這就是萬光輝。”

蘇鏡一看那照片,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說道:“我見過他!”

“你認識他?”

蘇鏡驚喜地看著邱興華:“你知道我在哪兒見過他嗎?我在世紀華府見過他,他要去楊愛民家,見到我的時候,走路都快了。”

“還有一點,萬光輝說話L、N不分,”邱興華說道,“還有那個監獄長周偉勤,我一直打他電話,老是關機。去他家找他,家裏也沒人。”

“他家裏都有哪些人?”

“除了老婆,還有一個兒子,不過出國了,有一個女兒,前幾年嫁人了,嫁給一個日本人,現在定居在日本。”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蘇鏡看看時間說道:“也許他們現在回家了,我們再走一趟。”

開門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見是兩個年輕的警察,老太太立即笑嗬嗬問道:“找我們家老頭子是吧?”

“是的,阿姨,我們來找周叔叔。”邱興華搶先說道。

“哎呀,他不在家,打牌去了,快進來坐。”

“不用了不用了,阿姨。周叔叔去哪兒打牌?”

“世紀華府附近有個金雀棋牌室,他一般都去那兒。”

又是世紀華府!兩人心頭不約而同地打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離開周偉勤家,邱興華嘿嘿地笑:“頭兒,這一招果然管用啊!你看,我叫一聲阿姨,老太太立馬熱情得不得了。”

金雀棋牌室就在世紀華府東門對麵,隔一條馬路,七彩的霓虹在夜色中招搖,門口一個亭亭玉立的唐裝姑娘,見到兩人立即屈膝彎腰:“老板,裏邊請,有位嗎?”

“沒有,找人的。”

“知道在哪個房嗎?”

“不知道。”

“那給您的朋友打個電話吧。”

“關機了。”

“您朋友貴姓啊?”

“周。”

唐裝姑娘將二人迎到櫃台前,對櫃台姑娘說:“幫忙查一下,有沒有周先生……是先生吧?”

“是。”

“有沒有周先生訂的房。”

櫃台姑娘查了一番說道:“沒有。”

蘇鏡說道:“再幫我查查有沒有楊先生訂的房。”

櫃台姑娘搖搖頭:“也沒有。”

邱興華說道:“也許今天他們沒來?”

蘇鏡說道:“我們挨個房間找找。”

“先生,這樣不行的,會打擾客人的。”

蘇鏡亮出警察證,唐裝姑娘立即不吭聲了,櫃台姑娘拿起電話:“林總,這裏兩位警察要找人……”

兩人沒理會,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推門找人,每個屋子裏都是烏煙瘴氣,推到第五個房門的時候,蘇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哎喲,這不是蘇隊長嗎?快請進,你怎麽有雅興跑這兒來了?”邱德龍皮笑肉不笑地招呼著。

屋裏還坐著三人,都是老者,見到蘇邱二人闖了進來,盡皆疑惑地看著他們。蘇鏡笑道:“邱書記,沒想到在這兒遇見您啊。”

“嗨!原來不是找我的?這兒還剩下三個老頭子,你找哪位?”

“周偉勤先生在嗎?”

一個矮胖的小老頭嗬嗬笑道:“原來是找我的。什麽事啊?”

邱德龍對另外兩人說道:“王主任,劉書記,咱們今天先散了吧,改天再約,好不好?”

“好好好。”兩人連聲說著離開了棋牌室。

邱德龍招呼道:“坐,坐,別拘束嘛!小蘇啊,我聽說你今天去找過朱雪泉了?”

“邱書記怎麽知道的?”

“哎,最近順寧不太平啊,侯國安這老小子非要把順寧翻個底朝天不可,所以呢,我還是坦白從寬的好,省得到時候你們找上我,那我就被動了。”邱德龍吸了口氣,說道,“哎呀,有些事還需要蘇隊長高抬貴手啊。”

“邱書記您言重了。”

“你找周偉勤什麽事?”

“關於張葦葦、郭君遇害的事情。”

“我估摸著就是為這事來的,”邱德龍說道,“老周,你跟他們講講。”

周偉勤說道:“哎,那事我的確是負有領導責任的,一時失察聽信了朱雪泉和萬光輝這倆小子的說法,他們當時說張葦葦是怎麽死的,郭君是怎麽死的,我的確也懷疑過,但是又覺得他們沒必要騙我,所以就在他們出具的死亡證明書上簽了字。”

邱德龍接口道:“當時我就批評過老周。老周,你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

“最初,我根本不知道這些事。直到後來,張葦葦的父母頻頻上訪,我才知道了,把死亡證明書調來一看,果然是荒謬透頂。我把老周叫來問他到底怎麽回事,他才告訴我,那兩人死的時候,他根本不在場。”

周偉勤說道:“後來,邱書記把朱雪泉和萬光輝也叫來了,問他們到底怎麽回事,他們見兜不住了,隻好承認了。可是,家醜不能外揚,我們也一直沒對外公布這事,對張葦葦和郭君的家屬,我們也盡量安撫。”

蘇鏡笑道:“好像安撫得不到位啊,家屬至今怨氣衝天。”

邱德龍說道:“那也沒辦法,你想那麽大的事,我們能隨隨便便公布嗎?穩定壓倒一切,萬一這消息公布了,造成社會不穩定怎麽辦?”

邱興華忍不住說道:“怕是擔心官位不穩吧?”

邱德龍臉色紫漲,喝道:“你說什麽呢?年輕人,你注意點兒!”

蘇鏡不理會他,幹脆直說了:“張葦葦和郭君被捕後,家人都收到了二十萬塊錢,他們不知道這是誰給的。我懷疑這是跟高氏集團有牽連的人給他們的封口費。可是,兩人入獄後,這人還不放心,於是幹掉了這兩人。”

周偉勤說道:“這可是誅心之論啊。”

“的確,我們沒有證據,”蘇鏡說道,“不過,當年朱雪泉、萬光輝和你周監獄長,非但知情不報,還弄虛作假,但是你們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甚至連象征性的免職都沒有。我怕難堵悠悠眾口啊!”

邱德龍笑了,不屑地笑了:“蘇隊長太理想主義了,什麽悠悠眾口,現在誰知道這事?估計不會超過十個人吧?小蘇啊,關起門我們都是一家人,凡事可別那麽較真兒。”

蘇鏡笑道:“小邱,這話今天也有人跟你講過吧?”

邱興華說道:“朱雪泉告訴我,順寧水很深,讓我小心點兒。”

蘇鏡繼續說道:“朱雪泉竟能攬到警服生產、銷售的活兒,本領也算通天了。”

邱德龍哈哈笑道:“哎,我要跟你們坦白從寬的就是這事兒,實話說了吧,朱雪泉能拿到那單子,最初就是我出的力。不過,後來換了局長了,他生意還能照做,就是他的本事了。所以啊,蘇隊長,可別把你們侯局長也扯進來啦,哈哈哈。”

“我查的是凶殺案,其他事情我不管。”蘇鏡說道,“我隻想查出張葦葦和郭君,到底是被誰指使殺害的,他們兩人到底知道些什麽不該知道的事。”

邱德龍嘿嘿冷笑道:“過去這麽多年了,你們還能怎麽查?你們查不出什麽名堂的,該收手就收手吧!”

蘇鏡笑了,笑容裏充滿了挑釁:“我會申請重新啟動調查。嘿嘿,到時候,還需要周先生配合啊!”

第二天,蘇鏡將調查情況向侯國安做了匯報,然後提出:“我希望能重新啟動調查,張葦葦、郭君到底是被誰打死的。”

“重啟調查?”侯國安說道,“這事根本就沒調查過,何來重新?”

“當年這兩人死於獄中,侯局長沒有聽說?”

“我壓根兒不知道,案子是由我們辦的,到了起訴環節,我們就隻提供證據,犯人關進去之後,就更沒我們什麽事了。”

“獄警萬光輝,我前幾天在世紀華府見過,他去了楊愛民家裏。”

“楊愛民?”

“當年他是西峰區公安局長。”

“這我知道。這個案子一直是我的心病,當年因為破了這個案子,我還被授予一等功,可是我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的。高立國憑什麽那麽瘋狂?他沒有後台能這麽狂?他賣毒品幾乎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了,西峰區警方在幹什麽?這都是我當年想的問題,”侯國安說道,“但是我一直沒有證據。”

“當年你就懷疑楊愛民了?”

“是,”侯國安說道,“當年審訊的時候,我們對每一個人都嚴加盤問,希望能把這個後台揪出來,可是那些人什麽都不知道。”

“包括那八個被判死刑的人?”

“是,那幾個人有的負責運輸,有的負責銷售,並不全是順寧本地人,我記得有四五個人是從外省抓來的。他們可能真的不知道高立國的後台是誰。”

“包括高氏集團的高層也不知道?”

“不知道,有兩個被判死刑的副總經理,我跟他們說隻要說出高立國的後台是誰,就算是立功情節,可以請求法院從輕發落。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們還是說不知道。”

“他們會不會受到威脅了?”

“死亡已經是最大的威脅了,還能有什麽威脅?”

“比如說對他們家人的威脅?”

“這個當年我也考慮過,不過這事也是空口無憑。”

“張葦葦和郭君當年也說不知道?”

“這兩人的供詞,我壓根兒就不信,但是他們一口咬定不知道,我也沒辦法啊。”

蘇鏡笑道:“當年孟培慶沒殺人,都能被打到承認自己殺人了,侯局長當年不會一點手段沒使吧?”

侯國安瞟了他一眼:“你以為我跟雷風行他們是一路貨色啊?”

“不會,不會。”蘇鏡笑道。

“說說你的計劃,這個調查一旦啟動,你就必須給我查出東西來。這事涉及邱德龍,很難辦。他雖然退了,但是人脈還在,如果查不出有價值的線索,這事很難收場。”

“將周偉勤、萬光輝、朱雪泉三人同時帶來問話,給他們造成壓力,逼他們說出實話。”蘇鏡說道,“對張郭之死,還要繼續調查同監的犯人。”

侯國安沉思半晌說道:“我再補充一點,可以對周偉勤和萬光輝敲山震虎,但是主要火力要集中到萬光輝身上,因為他去過楊愛民家裏,他們的關係肯定不一般。也許萬光輝就是楊愛民的一杆槍。”

“好,我立即去辦!”

蘇鏡離開局長辦公室後,侯國安給邱德龍打了個電話:“邱書記啊,我是小侯啊,有件事情要向您匯報一下……”

3.搶了十塊錢打了兩次架,被判死緩

中國最後一個流氓叫牛玉強,他因為搶了一頂帽子打了一次架被判死緩,後來兩次減刑,最後減到十八年,服刑期間,患上肺結核被保外就醫,1997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實施,刪除了“流氓罪”。2004年,他重新被投入監獄,刑期順延,由原來的2008年4月28日釋放順延到2020年4月28日。牛玉強由此成為最後一個在監獄裏服刑的“流氓”。

熊彭凱的遭遇沒有那麽離奇,他搶的不是帽子,而是十塊錢,也打了兩次架,把人打傷了,於是被判死緩,由於表現良好,相繼減刑為無期徒刑,二十年有期徒刑,還有兩年,他才能重獲自由。如果不是牛玉強,他才是中國最後一個流氓。

蘇鏡找到這個與“中國最後一個流氓”榮譽稱號失之交臂的熊彭凱的時候,他正在參加監獄組織的電焊工基本操作技能培訓,他十九歲入獄的時候目不識丁更無一技傍身,服刑十多年,雖然沒了自由,但是卻學到了文化知識,還掌握了不少技術。他早就籌劃出獄後的生活了,他相信找到一份工作還是不成問題的,隻是刑期越近,他越覺煎熬,渴望早日脫離羈絆開始新生活。

蘇鏡沒有穿警服,熊彭凱好奇地打量著他,不知道自己哪兒來了一門親,直到蘇鏡自我介紹,他才有點吃驚,囁嚅著問道:“你找我什麽事?”

“想早點兒出去嗎?”

熊彭凱一聽來了精神:“想。”

“我來調查十三年前的兩宗死亡事件,假如你能提供有用的線索,我可以幫你申請減刑。”

“我就剩下兩年刑期了,還能怎麽減?”

“我現在辦的案子關係重大,所以隻要我提出申請,將你立即釋放都有可能,畢竟你已經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了。”

熊彭凱雙眼放光,兩隻手緊張地搓來搓去:“不知道我能提供什麽線索?”

“還記得張葦葦和郭君嗎?”

熊彭凱尋思半晌,失望地說道:“不知道。”

“十三年前,他們兩人被關了進來,跟你同一個監舍,在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相繼死亡。一個據說是喝開水喝死了,一個據說是**過度導致死亡。你現在總該想起來了吧?”

熊彭凱的眼睛先是一亮,然後又黯淡了:“這個……我不知道,你還是問別人吧。”

“他們兩人都是晚上死亡的,跟你又是同一個監舍,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問我,我還有兩年刑期,很快就熬過去了。”

“當年的兩個獄警朱雪泉、萬光輝以及監獄長周偉勤,現在都被隔離調查了,我希望你不要有壓力,你已經坐了十八年牢了,難道真的不想早點兒出去?”蘇鏡開玩笑道,“你現在三十七歲,出去找對象還能說自己三十出頭,兩年後你出去就是三十九歲,那跟四十歲可沒啥區別啦。”

熊彭凱訕訕地笑,兩隻手搓得更頻繁了。

蘇鏡繼續說道:“你父親今年六十五歲,母親六十三歲,你沒有兄弟姐妹,父親身體不好,這你也知道,你就不想早點兒出去多盡點孝道?”

想起父母雙親,熊彭凱的眼圈紅了,然後說道:“當年,我們都被警告過,不準胡說八道,要一口咬定他們兩人是出意外死亡的。”

“實際呢?”

“我們那個監舍關的都不是死刑犯,可是自從他們兩人關進來後,就有一個死刑犯也被關進來了,我記得那人自稱白老四,整天對我們吆五喝六的,稍不順心就又打又罵,尤其對張葦葦和郭君更是如此,動不動就威脅要弄死他們。他打張葦葦和郭君的時候從來沒人管,但是張葦葦和郭君稍有反抗,獄警就會出麵幹涉,久而久之,他們兩人也不敢言語了。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聽到白老四悄沒生息地下床了,走到張葦葦的床前,然後我就聽到踢床的聲音,我想他是用枕頭捂住了張葦葦的嘴。直到張葦葦不再踢床了,白老四才又爬回自己**。第二天,張葦葦就沒有起床,他死了,獄警來了之後,還假模假式地要給他喝水,然後大叫說‘怎麽喝口開水也能嗆死啊?’後來,他跟每個人說,張葦葦是喝開水嗆死的。”

“哪個獄警給他喝開水的?”

“萬光輝。”

“朱雪泉呢?”

“他倆一起進來的。”

“郭君呢?”

“郭君是被白老四用鐵棍打死的,也是晚上,因為動靜太大,我們每個人都被驚醒了。”

“獄警也不管?”

“過了好久,他們才過來,來了之後,就把白老四帶走了,說是要關小黑屋,郭君的屍體也被拖走了。”熊彭凱說道,“過了一會兒,他們兩人又回來了,告訴我們說,郭君是**過度死亡的,還要我們立即清理床鋪上的血跡,警告我們不準亂說,誰要是亂說,就讓誰吃不了兜著走。”

“那兩個獄警是誰?”

“朱雪泉和萬光輝。”

“你願意出庭指正他們嗎?”

“我願意。”

“你知道白老四叫什麽名字嗎?”

“不知道。”

蘇鏡立即去找劉監獄長,將曆史檔案都拿了出來,翻找舊案,終於找到一個叫白路富的人,他十三年前被槍決,時間是郭君死後兩個星期。當年他犯的是殺人罪,被槍決時二十八歲,有一個兩歲的兒子。白路富家住順寧市一個老社區,前兩年舊城改造,全都拆遷了。蘇鏡費盡周折,終於到住宅局舊城改造管理辦公室,找到了白路富老婆薑小舟的新家地址,又是在郊區,就在莊家溝煤礦區附近。蘇鏡馬不停蹄地趕去,還好薑小舟在家,見到風塵仆仆的蘇鏡,她非常疑惑。等蘇鏡自我介紹後,她有點慌亂。蘇鏡開門見山,問道:“白路富被槍斃之前,有沒有給家裏寄過錢?”

薑小舟越發局促不安了,說道:“沒有。”

“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我……我沒有啊。”

“薑女士,我幹這麽多年警察,誰有沒有撒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不知道……他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你們為什麽還不放過他?”

“他寄了多少錢?”

“不是寄的,是送來的。”

“誰送的?”

“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跟孩子已經睡了,聽到大街上有人騎著摩托車停在我家門口,然後有人猛敲我家門,我出去開門的時候,那人已經騎在摩托車上了,跟我說‘腳下是五萬塊,你收好’。說完他就走了。我當時覺得很奇怪,都不敢收這錢,直到過了幾天我去探監的時候,白路富才問我有沒有收到五萬塊,我說收到了,他說那他就放心了。我問他怎麽回事。他說那是給孩子的學費,其他的事也不準我問,他說你知道太多不好。”說完,薑小舟問道,“蘇警官,到底出什麽事了?”

“那五萬塊不幹淨,是有人雇你老公在獄裏殺人的酬金。”

“啊?我從來沒聽說這事。”

4.他是**過度致死

得到確切的信息後,蘇鏡又趕回市裏,路上買了個漢堡吃了。一回到局裏,便去找邱興華。邱興華今天也沒閑著,他一早就帶人把周偉勤、朱雪泉和萬光輝三人拎了來,說要隔離審查,三人隻能乖乖就範。到了局裏之後,邱興華先讓三人打個照麵,也不給他們打招呼的機會,立即隔離。

他先從周偉勤下手,這個矮胖的小老頭紅光滿麵很有精神,頂著一個酒糟鼻子,豁著一張大嘴,露出一口黃牙,那是被尼古丁汙染的。還沒等邱興華發問,他便以攻為守,率先說道:“昨天,我該說的都跟你們蘇隊長說過了,你們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呢?的確,我是負有領導責任,我可以向組織寫檢討,可是你們沒必要搞這一套吧?”

“寫檢討這事,你可以先放一放,我隻想聽你把經過再說一遍。”

“嗨!我真是被那兩個臭小子害慘了,”周偉勤摸了摸酒糟鼻子,“那天,我還沒上班,就接到萬光輝電話,說張葦葦突然死了,我問怎麽回事,他說,一早放風的時候,其他犯人都出來了,張葦葦卻沒出來,他就跟朱雪泉進去檢查,然後發現張葦葦昏迷了,他就給張葦葦端了一杯熱水,張葦葦喝了之後就突然發病死了。”

“你那麽容易就相信了?”

“我當時就覺得這事挺荒唐的,但就因為荒唐,我才相信啊,因為沒人會編造這種理由。”

“你什麽時候在死亡證明書簽字的?”

“我上班之後就簽字了。”

“你沒看過屍體?”

“沒有。”

“為什麽不檢查一下?”

“年輕人,這事是我做得不對,行了吧?我應該檢查一下的,行了吧?”

“郭君死亡的時候呢?”

“我也是在家裏,記得是半夜,那次是朱雪泉打的電話,說是郭君死了,懷疑是**過度,因為**上有很多精液。”

萬光輝和朱雪泉說法跟周偉勤一模一樣,他們發現張葦葦昏迷了,於是倒杯熱水給他喝,結果一喝出事了。而郭君則是死於**過度,因為**上有精液。

蘇鏡看著問詢筆錄,冷笑道:“肯定串供了。”

“昨天就該把他們拎來。”

“估計也沒用,沒準兒孟培慶出獄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串供了呢。”

萬光輝還交代,他是楊愛民的遠房親戚,論輩分,他喊楊愛民舅舅。當年他學曆不高就能到監獄當獄警,也是楊愛民幫的忙。

邱興華一副苦瓜臉,說道:“我們很難有什麽突破。”

蘇鏡笑道:“再跟我去會會周偉勤。”

周偉勤一見蘇鏡走進來,立即笑逐顏開:“蘇隊長,可以讓老頭子回去了吧?該問的,你們也都問過了。”

“還有沒問的呢,”蘇鏡不苟言笑,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後冷冷指著對麵的椅子,“坐下。”

周偉勤的紅臉越發紅了,他默不作聲地坐下,倨傲地看著蘇、邱二人。

“認識楊愛民嗎?”

“哪能不認識?”周偉勤笑道,“副市長嘛,最近好像出事了。”

“十五年前認識他嗎?”

“哎喲,那時候他還是西峰區公安局長吧?不認識。”

“萬光輝是他遠房親戚,學曆也達不到要求,怎麽會去你那裏當獄警的?難道不是靠楊愛民的關係?”

“不是,那時候我真不認識楊愛民,萬光輝到我那兒工作之後,我才認識他的。”

“那萬光輝是怎麽當上獄警的?”

“這個……哎呀……這個……”

“說!”

“是邱書記找上的,”周偉勤說道,“楊愛民先找到邱書記,邱書記給我打的招呼。”

蘇鏡暗忖:“怎麽到處都有邱德龍的影子啊!”他又問道:“還記得白老四嗎?”

周偉勤愣了一下,然後說道:“不認識。”

“白路富呢?”

“不認識,他是誰?”

“別裝蒜啦,周監獄長!”蘇鏡冷冷地說道,“我能查出白路富的名字,自然就知道他的事情。你是想自己說呢,還是我告訴你?”

周偉勤歎口氣說道:“好吧,我說。張葦葦究竟怎麽死的,我真的不知道。但是郭君,我知道他是被白老四打死的,白老四為此被關進了小黑屋。但是,萬光輝提醒我,如果我們說郭君是被白老四打死的,怕家屬會有情緒,會質疑我們的管理。然後呢,郭君**上的確有精液,所以萬光輝就建議說他是死於**過度。”

“承認弄虛作假了?”

周偉勤扭捏道:“是。這事後來還給邱書記添了不少麻煩。”

“行了行了,別拿邱書記來壓我們了,”蘇鏡說道,“有個問題,我很是不解。白老四是個死刑犯,他怎麽會被關到普通牢房裏?周監獄長,這事你可別說不知道啊!光憑朱雪泉、萬光輝兩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這個……可能是因為死刑犯的牢房不夠用吧?”

“你捫心自問,你自己相信這個理由嗎?你覺得我會相信嗎?”蘇鏡繼續說道,“白路富在被槍斃之前,他老婆收到一筆來路不明的五萬塊錢,這肯定是雇凶殺人的酬金!而隻有你才有權力把白路富關到張、郭二人的宿舍。如果我說,雇凶殺人的可能就是你,你應該沒意見吧?”

“荒唐!”周偉勤叫道。

“周偉勤,你別激動,如果不是你雇凶殺人,你幹嗎要把白路富關到張郭二人的宿舍呢?”

“我跟他們無怨無仇,幹嗎殺他們?”

“那誰跟他們有怨有仇,誰想殺他們?”

周偉勤張張嘴又閉上了,蘇鏡說道:“你再想想吧,我不著急。”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留下周偉勤一人,木然地坐在板凳上,神色惶然。

蘇鏡一走出去,立馬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卻見一個妖嬈的美女婀娜多姿地搖了過來,卻是文芳小姐被帶來了。

5.讓恐懼的情緒發酵一會兒

黃師傅就像站在玻璃櫥窗前觀賞假模特般,看著一字排開的八個人,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者吊兒郎當東張西望,或者虎視眈眈看著前方,有的低眉垂眼,有的昂頭闊視。黃師傅逐一打量過去,又打量過來,躊躇再三難以取舍。

邱興華問道:“他不在這裏麵?”

黃師傅一張苦瓜臉寫滿了無辜:“那天晚上,我真沒注意那個乘客長什麽樣,”說完又心有不甘,往櫥窗裏看了一眼,“這人命關天的事,我也不敢隨便亂說,你說是不?”

“放心,我們不會因為你指認了誰,就認定那人是殺人凶手,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這樣的話,我覺得那個人挺像的,從身高、體型還有臉型看,都跟那天晚上的乘客很像。”

“你確定?”

“反正,這八個人裏麵,這個人是最像的。”

邱興華滿意地將黃師傅帶了出去,說了一番感謝的話,又將文芳帶了進來,看到蘇鏡也在,咧嘴一笑,說道:“頭兒,那邊怎樣了?”

“讓恐懼的情緒發酵一會兒,”蘇鏡看了看玻璃窗後麵的八名嫌疑人,問道,“剛才黃師傅認出來了嗎?”

“認了一個人。”

“文小姐,請你認一認,這裏麵有沒有那天晚上那個人?”

文芳搖擺著屁股走向前去,心中萌生出報複的快感,當年她在卅城酒店工作的時候,也是有這麽兩間房子,中間隔著一扇單向玻璃,號稱“金魚缸”。她和姐妹們在身上顯著位置掛著號牌,待在“金魚缸”裏,或坐或站,或聊天或沉默。“金魚缸”外也就是玻璃後麵的隔壁房間,則坐著一群又一群的男人,以賞鑒的神色打量著她們,看到滿意的,就跟媽媽桑報一下牌號,隨後,該牌號的姑娘就會被送往客人的房間,整個交易流程就跟到菜市場買菜一樣。文芳最初感到渾身不自在,後來也就漸漸習慣了。

邱興華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了看蘇鏡,蘇鏡則麵帶微笑不置可否。邱興華說道:“文小姐,請認真點兒。”

“好吧,”文芳掏出一支女士香煙,優雅地夾在食指中指之間,問道,“可以吸煙嗎?”

“不行,我們這裏禁煙。”

文芳嬌嗔道:“服務太差了。”她把香煙放好,開始饒有趣味地鑒賞起八個男人。“一號太猥瑣了,你看他那眼睛,賊溜溜的,一點氣質都沒有。二號最帥,就是太奶油了,一點男人味沒有。三號嘛,各方麵都挺不錯,就是個子矮了點兒。四號太凶了,是個殺人犯吧?你看那一臉橫肉,誰會喜歡他呀?五號是不是吸毒的?瘦得跟麻稈似的,一點美感沒有,不會是當年的東亞病夫穿越了吧?六號不錯,我最喜歡六號,文質彬彬的,看上去也沒什麽危險,應該會很疼女人的。七號嘛,真挺醜的,扇風耳朝天鼻,鼻梁還是塌的,而且歲數也大了點兒。八號的眼神好邪惡啊,我怎麽感覺他能看穿這玻璃牆似的?”

蘇鏡耐心地等她點評完,這才問道:“你選哪個?”

文芳癡癡地笑:“真的沒有了?我還想再換一撥呢。”

“沒有了。”

“好吧,”文芳有點失落,“那我就選七號了。”

“看清楚了?”

“我對他的朝天鼻印象太深刻了,就跟兩個無底洞似的,”文芳說道,“還有,他這張臉,不見麵的話,我也想不起來,看到了,我就能認出來。”

“謝謝。”邱興華說道。

文芳嬌笑著靠了過來:“不用謝,邱警官是不是送我回去啊?”

“我同事會幫你攔一輛出租車。”

“哎,真掃興,下次你要是到金魚缸裏了,我一定挑你。”文芳說罷扭著屁股離開了。

蘇鏡打趣道:“你可真是大眾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