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都說洞天福地，人間仙境，不見一絲凡俗煙火氣，在此地修行一日，可比在外界一年。
百裏屠蘇陪著桃花，騰雲駕霧於衡山之巔，由上而下觀望青玉壇特別的景色。
上層永為黑夜，下層永為白晝，從高處俯瞰，果然是形似太極，意指陰陽相輔，化生萬物。與祖洲八方月色那種遠離人世、自然荒涼的仙境相比，這裏更加講究萬物之序，天人合一。
凡人蠅營狗苟，所求不過福壽二字。修仙一路雖苦，但一朝得道，萬世無憂，也難怪如此多
人爭先恐後拜倒修仙門派下。
“當真奇景。”
“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壹體兩麵，彼此互藏，相感替換，不可執一而定象。二者雖無定象，隨道而變，上皆可為道，下亦可為器。
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宇宙間貫通物質和人事的兩大對立麵，天地間化生萬物的二氣。地元氣所在，盡可化作無限生機彌漫全身，隻是天道所在，卻絕不會讓一切生靈與天地同壽。
百裏屠蘇靜靜的，氣息越發平穩，好似領悟到了什麽。
桃花眯了眯眼，定定的注視著那黑白兩色。
天地，日月，晝夜，寒暑，生殺，男女。
當她處於山川林木之間時，她看見的是嬌柔豔麗的紅花，奪目耀眼的橙陽，春意初生的綠芽，神秘洶湧的藍海，繾綣小溪的清水；能聽得低訴輕喃，天聲人語。
然而在這衡山之巔，她卻隻能看到這兩處顏色，聽到耳邊風曉。
站得越高，看得越遠？
若是再高，衝破長空，越過界限，在那九天之上，萬重之巔……回歸那宇宙之處……
又會，聽到什麽，見到什麽呢……
世界萬物，誕生混沌。
就如同她眼裏所能看到的，再無其他，究其真理，也不過就是這樣的東西罷了。
算著時辰，這會兒應當恰是午夜，萬籟俱寂，人畜皆安。
早些吃過飯，現在卻覺得有些不消化。桃花皺起細細的眉頭，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掙紮了好一會兒，麵癱著小臉準備出去走走。
青玉壇和其餘修仙門派一樣，雖不至要求弟子像苦行僧一般滅欲苦修，但也講求不貪念塵世享受生活。百裏屠蘇在天墉城習慣了不覺，但桃花姑娘表示嬌氣的受不了那硬邦邦的石床。
翻身坐起，因為嫌棄石床就沒脫衣服直接倒下，現在看到翻滾到發皺的一身衣服，想了想，幹脆換下新衣裙，施施然出門（騷擾百裏屠蘇）去了。
百裏屠蘇果然也沒睡著。
青玉壇上層，永夜國度。
百裏屠蘇和桃花靜靜踏夜而行。
兩人都沒說話。
百裏屠蘇自從祖洲回來，就一直是這般沉默的樣子。
雖然他一直寡言少語，卻不似這段時間的憂心忡忡。桃花雖然想要問他，但卻貼心的感覺到百裏屠蘇正在思考某件很重要的事。而這件事情，在他自己想通，自己明了之前，沒有人可以幫的了他，也不應該去誤導他。
比起下層刺的眼睛疼痛的白晝，這樣能夠隱藏一切的黑暗更加適合現在的心境。
路過瑩瑩發光的傳送陣法，耳邊若隱若現似乎是琴聲，但聽不真切。
“咦，這琴聲？”桃花凝神而聽。
那琴聲並非幻覺，而是自夜風中悠悠而來，琴曲正是那熟悉的榣山餘韻。
往前走了幾步，遙見歐陽少恭端坐在一座石亭之中，身邊一尊博山爐，香爐內嫋嫋青煙，隨風襲來，不知燃的是何種香料，聞之令人神清氣爽，並不似一般的香火令人不適。
不知不覺便走近了，受到了蠱惑般的踏上石台，並未刻意隱藏腳步之聲，背對著他們的歐陽少恭琴音稍緩，了然一般道
“百裏少俠，桃花。”
“聽聞先生琴音，不由得停步。”
歐陽少恭沒有起身“適才於房中翻閱典籍，少俠所予應是仙芝無疑，但書中所載幾處在下仍有不明…便先到屋外閑坐片刻，以免一時多思，反入歧途。”
“令先生勞神了。”
“一諾千金，自當盡力而為。”而後頓頓道“若有興致，何妨稍坐片刻？”
百裏屠蘇走到歐陽少恭身旁坐下，桃花亦沒有矯情，把自己的傘放到一邊，也挨著百裏屠蘇坐了下來。
放眼望去是衡山一脈綿延的巨大黑影，間或湧來一片暗淡雲海，空中無一點星辰。夜深人靜，飛鳥都已安歇了，隻有樹葉沙沙，襯托三人的背影。
琴曲又起，不過卻是隨意彈撥。
“感覺……完全不一樣呢……”桃花眨了眨眼睛，看向歐陽少恭在雲海中隱去的眸色。
“這首曲子，由先生彈來，別有一番味道。”
“哦？方才那首？”歐陽少恭奇道“聽少俠與桃花言下之意，於別處也曾聽過？”
“說來恐先生不信，我初次聽見這首曲子，乃身處夢境之中。”
“為何不信？世間本無奇不有，夢由心生、夢回前塵亦不在少數。”歐陽少恭並沒有太過吃驚，同為半身，百裏屠蘇夢中窺見前塵憶事並不稀奇。
“卻不知桃花……又是如何得知？”
“和辮子哥哥一樣。”
“哦？”這倒奇了，歐陽少恭劍眉一挑。
百裏屠蘇知道這件事情，以前不知為何如此，祖洲一行知道了自己與太子長琴的關係，也隻能隱隱猜測是桃花吸收煞力，受到過影響。
“這卻有趣，二位都曾做過同樣的夢，難不成，前世之時有過什麽聯係？”看似不著痕跡的調侃，歐陽少恭卻是實實在在想弄明白這件事情。
“……”
桃花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回答什麽，隻是困惑著，搖了搖頭。
歐陽少恭見狀也沒有繼續問，隻是笑了笑
“未知夢中，又是何種情形？”
“夢裏……情景都已經模糊了。”回答的是百裏屠蘇“隻記得那樂曲聽來清雅從容、悠然淡泊。而換做先生彈奏，則帶了幾許剛柔相濟之意。”
“難得，當真難得……”歐陽少恭莞爾一笑“百裏少俠自言不通音律，卻每每能夠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虛華，得一聽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愧不敢當。”
歐陽少恭突然意外的提議道“不知道百裏少俠可有略通的樂器？既為知音，在下期望能有幸二人合奏一曲，一抒胸臆。”
百裏屠蘇稍稍楞了一下，不過還是說道“我不善樂器，隻是幼年混跡山野間，習得以樹葉作簡陋之音，實在不值一提。”
歐陽少恭停下手，反而有些讚賞道“音律之道，原本無影無形，不可觸摸，附著樂器已是落了下乘。古人雲，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少俠所言樹葉為樂，乃是自然之聲，渾然天成，又豈會不值一提？在下願洗耳恭聽。”
百裏屠蘇回想起在祖洲的榣山幻境之中，曾含葉為笛，為慳臾吹出那隔世的曲調，心中不禁有所感喟“先生若不介意，便合奏方才那曲如何？”
“正有此意。”
歐陽少恭抬手一頓，又突然道
“不如桃花，以舞助興可好？”
正準備閉眼聽曲的桃花姑娘一驚，睜大眼睛看向提出這不合理要求之人。
歐陽少恭毫不猶豫的對上她的視線“我與百裏少俠琴曲相合，若伴有佳人一舞，豈才不負這今夜良宵？”
舞蹈……
“會一點，不過，大約跳不好。”
桃花誠實的回答他。
在江都，在安陸休整的時間裏，桃花便喜歡看這些歌舞雜耍的。尤其是在江都花滿樓，那些個紅妝美人見她一臉萌萌的好奇表情，看得有趣，笑著拉過到她也教了些走步動作。
不過，她並沒實際跳過一首完整舞曲。
“無妨……怡情奏樂本就隨性而至”歐陽少恭含笑看了那黑衣的冷峻少年一眼“我想，百裏少俠也是期許一看的吧。”
“……辮子哥哥？”
桃花看向百裏屠蘇，正好對上少年投過來的視線。
對上那雙純粹清澈的眼眸，百裏屠蘇下意識的抿了抿嘴，也聽到了從胸口傳來的小小鼓動和期待……沒有避開對視，臉頰有些微醺的，緩緩開口“桃花，不妨一試劍舞？”
歐陽少恭唇邊笑意加深。
桃花姑娘認真想想，最終點了頭。
歐陽少恭長袖舒展，指間幾個起落，琴聲碎玉先行，幾個小節之後，百裏屠蘇從亭邊撚下一片樹葉，含在唇間，明亮清脆的葉音加入悠揚琴曲，為柔遠清淡之聲添加了幾分跳脫的翠色。
劍舞而起。
那柄美麗妖豔的長劍，那嬌若桃花的劍靈。
開始的動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像是來、又像是往，像是飛翔，又像步行。輕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飛高翔像鵲鳥夜驚。絡繹不絕的姿態飛舞散開，曲折的身段手腳合並。
這身霓裳桃衣，正是在適合不過了。
纖細的羅衣從風飄舞，繚繞的長袖左右交橫。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振作龍蛇動。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她的細眉，妙目，手指，腰肢；腰間的褶裙，細碎的舞步，繁響的劍鳴，輕雲般慢移。沒有刻意做作，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流暢，誌在高山表現峨峨之勢，意在流水舞出蕩蕩之情。
仿佛遨遊在無垠的空，自由地遠思長想。
如花間飛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葉尖的圓露，隻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
那平日來的天真稚嫩，卻在此刻盡情的彰顯著女性獨有的嬌媚，越是無暇，便越是動人。
素肌不汙天真，曉來玉立瑤池裏。流光飛舞，那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閃動著美麗的色彩，卻又猶如雲端，不可觸及。
不知引得哪家少年，眸色沉沉，心下驚驚，不知何幾。
衣袖舞動，劍氣肆意，四周好像飄起了淡粉色的花瓣，仿佛聞到了花香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沉香。
一個身披白衣，仙骨風流，席地而奏。
一個一襲皂色，倚立亭柱，合眼沉浸。
一個一身粉錦，霓裳飄然，持劍羽舞。
就像是陰陽的兩邊，鏡子的兩麵，黑與白、晝與夜、天與地。
琴與葉的合奏，葉與劍的交鳴，凝成一絲絲不見的細線，穿過茫茫穹宇，探向遙遠不明的過去，撫過支離破碎的夢境。
透過飄搖的音符，對望彼此的靈魂。
此情此景，不免與琴川初見時重合，隻是回到了青玉壇的歐陽少恭，整個人的氣度風韻都與往日有所不同，那種平易近人的煙火之氣減了幾分，更增了仙骨靈氣，給人的感覺時近時遠，無法捉摸。
或許，這一刻才是完整。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的餘韻也被暗夜吞噬得幹幹淨淨，再不能從靈識中感知，那一人一劍，從旋轉中停下最後一個節奏。
一曲終了，像是有默契般，久久沒有言語。
“桃花，當著令我驚喜。”不知過了多久，歐陽少恭方才感慨道。
“今日一曲，當真心曠神怡。高山流水亦不過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不枉在下初識少俠，便有相知之感。”
“先生助我良多，能結此友誼，亦是百裏屠蘇一生之幸。”百裏屠蘇誠懇道。
從他遇到歐陽少恭的那一刻起，似乎所有的迷障都逐漸散開，他所追尋的每一件事，都在此後的日子中展露眉目。
隻這一刻的真正交心，猶如天邊交匯之流星，一瞬之後，便是漸行……漸遠……
歐陽少恭淺淺一笑，“不勝欣悅。”
係統提示：我家姑娘今天魅力無人能敵，小心有黑化粉絲來襲o(≧口≦)o